42.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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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下了几针,奇异地萧弋舟今晚好像一点不怕疼,除了才扎破关冲穴外,再没有一丝动静泄露出来。

萧弋舟皱眉想着,这女人或许是真的得了苏先生真传,下针越发老道,甚至比苏先生还更胜一筹,扎得非但不疼,反而浑身筋骨苏爽,犹如任督二脉通窍,血液自经脉中奔涌如江河汇入东海,源源不绝。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从哪琢磨出来的。

萧弋舟倏地抬起头,脸色铁青,手掌愤怒地摁在桌角。

穆红珠也是尴尬一笑,“这……你说太早了。嗯,小医女你嗓音真软啊……动人得很呢。”

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听到这样的嗓音都难以把持得住吧?

嬴妲怔了怔,她掩住了嘴唇。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施针时,穆红珠屡屡凑近来观摩,她不想穆红珠看,心里隐隐地起了一股怨气,好像被始乱终弃的女人,对新人不假辞色,产生了扭曲的嫉妒,一时口快,便在萧弋舟跟前自己露陷了!

他知道了!

嬴妲想自己可真是悲哀了,她居然对穆红珠露出这样一副宛如弃妇的丑恶面孔。

她甚至再也不敢看萧弋舟的神色,只想落荒而逃。

可是萧弋舟偏偏一个字都没有,好像他没听到嬴妲那句话似的,她便只好硬着头皮又道:“早晚一样的,我到时离开了,也就没法为二位当面道一声喜了。”

萧弋舟脸色冷淡,“受不起。”

“医士医我之毒,大恩大德,萧泊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这几个字,他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来的,嬴妲听得出他话外的讽刺之意,一激灵,几乎瘫倒困坐于地,萧弋舟冷然道,“医士想要什么,不妨说了,等萧某还尽恩情,再走不迟。”

泪水肆意地冲出眼眶,嬴妲瘫坐于地,忽然哽咽失声。

穆红珠蹙了蹙眉,略带一丝尴尬地起身,拂了拂衣袍,“世子,我还是先行一步,夜深了,我留在这儿教人瞧见了不好。”

她是个不在乎闺誉之人,但走时却是破窗而出的,身手敏捷,几步便跳上了院墙,翻过身去了。

于是寝屋内只剩下俩人,凛风将两页窗轻易攻破,于是长驱直入,将屋内好容易聚起来的一丝暖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萧弋舟道:“还不过来抽针。”

她呆了呆,见他露着一对肩膀在外,风又冷,忙起身去关了窗,又疾步走回来,将他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抽出,在烛火上又过了一遍,插回了针灸带子里,捆成一团塞入书袋。

她看了眼萧弋舟,张皇欲逃,萧弋舟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嬴妲要挣扎,他火气更重,直接以男人的力气动手,将她死死箍住,动弹不得,如此说话倒方便不少,他冷冷道:“装哑巴这么久,眼下不装了么?”

不用穆红珠激她一下,这女人在装聋作哑地医好他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把他当什么!他就是贱,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着这个女人愚弄他,甚至地,还愚弄到他母亲头上了。

嬴妲瞠目结舌,呆滞了半晌,“你、你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害他中毒险些丧命的女人,为什么也不动声色,接受她的治疗,这么久了,他竟一直看着她在跟前表演,能忍住不拆穿她拙劣的把戏?

萧弋舟讥讽地发出一阵冷笑。

从她第一次走近,他听到脚步声便猜到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几乎不用怎么思考,便能听出来,只是还不敢肯定,到了水池子里,她在他背后写字,连指腹划过的温柔的触感,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肯定是这个女人。

对一个人熟悉到了某种极致,她身上的一切,包括跫音、气味、触感,都能出卖她。

“你蠢笨不堪,除了一张脸惑人,你拿什么行骗?我双目已瞎,还能轻易被你骗到?”

看不到她的脸,就能抑制住不去想,不去体恤,不去怜悯,听着她被人欺负,在剑阁上听着她在溪水边嚎啕大哭,不去为她解围,也不想与她说一句话。

可还是忍不住,夜晚时分一时冲动,说要找个女人暖床,他就是口无遮拦,要气她一回,看她还敢冷静地在他跟前装哑巴,背着他又说一些要离去之类的话,他本以为这个女人会脱了衣裳亲力亲为,结果只是在外头抱住了他。退而求其次,也算行吧,他心里想。

至此,他意识到自己强撑的骨气、尊严、恨意,又再一次被她似是而非的虚情假意所瓦解。

时至今晚,她又再度在鄢楚楚跟前说医好了他便离开。

他气得肺腑欲裂,穆红珠恰好从窗子里翻进来,说要找他谈事情,依着他的脾气本该哄走人的,却又将穆红珠留下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气她。

萧弋舟你真是贱得没边了,为了她的几分假意垂怜,把自己西绥世子的骄傲和自尊奉上去给人踩。

嬴妲还在挣扎,萧弋舟面孔浮上一层戾气,忽然伸手将嬴妲推了出去,她重重摔倒在地,脑袋磕在地板上,懵了一瞬。

“萧弋舟你……”她的水眸里飞快地聚了一层水汽,“你欺负我!”

他脸色阴沉地听着,哂然道:“三日是么,等我眼睛好了,两不相欠了,你便走得安心,回去找你表兄,投靠林平伯麾下,让他将你送给林平伯做小妾?”

他蹲下来,顺着嬴妲错愕之下抽抽噎噎的声音,精准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押着林平伯举事便能得天下?因为姓林的偏好人妇,你把身体给了我?你和你鼠目寸光的表兄真是一个样,你以为我伤好了,还能纵容你?”

“那晚你被你表兄掳到山洞,你们恐怕早就做了苟且之事,我不是你第一个男人,所以我和你那晚就没有落红!”

“你……”嬴妲怔住了,他怎么想的?

当晚没有落红,她解释过,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有的,虽然大多数都有。那晚上,他明明是信了的!何况后来再也不提这事,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不介意。

原来他早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没有信。

“我、我没有。”

嬴妲慌慌张张地张口要解释,萧弋舟将她重新推倒在地,“趁我现在理智还在,不想杀人,给我滚出去。”

嬴妲愣了,这时候萧弋舟沉声喝道:“进来!”

身后的木门被推开,婢女鱼贯而入,萧弋舟了冷然道:“将她给我拖出去,从今起,不许进我的门!”

婢女们早看不顺眼嬴妲,如今得了主人家的吩咐,气焰更炽,嚣张地一人一手掐住嬴妲的胳膊,将她拖起来往外走,嬴妲挣不脱,泪流满面,“你欺负我,萧弋舟,我没有……我是被表兄骗了!我从没想过给你下毒……弋舟……”

门被阖上,将她凄厉的哭喊挡在门外。

萧弋舟慢慢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忽然暴躁起来,一脚踢翻了圈椅。

不是要走么,解释什么?明知他不会信。

那天她和母亲说,要离开兀勒,找一个山林避祸,小厮将话传入了他耳中。

他知道嬴妲早已经和夜琅闹掰了,夜琅如今还在回泽南途中东躲西藏,唯恐教中原如今只手遮天的陈湛与官海潮寻着,林平伯若是贪生怕死不想举事,夜琅回去了,也只能被拉出去献祭于天。

嬴妲不可能跟着夜琅去泽南。

她倒是清醒,知道以后独善其身,终老林野。

可她就是要离开他。

难道要他跪下来求那个女人,求她不许离开?

笑话。

萧弋舟烦躁地想着,逞一时口快,随意诬陷了她一通,她哭得那样委屈伤心……算了,哭完了赶紧滚,眼不见心不烦。

穆红珠又笑着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要这样和他肌肤相亲,扎几日针,他这毒才能好,他的眼睛才能恢复?”

闻言萧弋舟也半偏过头,面向嬴妲,她终于下完了针,抽手抬袖,将额头轻轻抹了几下,“再过三日,世子身体必定痊愈,届时我便走了,恭祝世子……世子妃,日后鸾凤和鸣,瓜瓞绵延。”

嬴妲面露难堪之色,这话并不回答。

萧弋舟脸色复杂,俊脸隐没在一团暗光里,嬴妲将他的衣裳宽了用针刺入他右肩的皮肤,也感觉不到怎么疼,但下针的人不禁意的一滴香汗,温温热热地落在他的胸前皮肤上,犹如火星子溅落下来。

他才知道,看似手法娴熟老道的女人,其实内心里早已是紧张万分,唯恐出错。

穆红珠对这个回答似乎很不满,“看不见你就认同了?说一句我好看这么难?”

萧弋舟道:“你说的她比你美貌。”

穆红珠被噎了一口,回头去催促嬴妲,“快些快些,将他的嘴扎麻了,看他还说不说!”

嬴妲表面镇定,实则被穆红珠看着,仿佛她已被监视了,譬如芒刺在背,不过须臾,额头上已冒出了一串晶莹的汗珠。

穆红珠则笑着拆她台,“小医女你紧张什么?我在这儿,对你们世子不能动手脚了,心里急着赶我走?”

嬴妲咬了咬唇。

穆女能征善战,不弱男子,已经这么能干了,若是与她一样还有些医道上的天赋,嬴妲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她笑得花枝乱颤,萧弋舟绷着的脸忽然松弛下来,叹息了一声,好像纵容。

嬴妲哪还想得到将萧弋舟的嘴扎麻了,她的心都被扎得没知觉了。

“你这小医女,比我美貌。”

“是么,我看不见。”

她依言过来,将针灸带铺开,取了两支常用的针,在烛焰上擦过,随即抓住了萧弋舟的手腕,先将针扎入他的关冲穴,这穴道一扎进去,萧弋舟的臂膀忽然抖了一下,嬴妲将他的手心手背掐着,才没让他乱动。

穆红珠从灯火下探过脑袋来,双目闪闪如星,瞬也不瞬地盯着嬴妲施针的手法瞧。

“听说苏先生医术高超,我眼下跟着他学,还来得及么?”

灯火熠熠驱散开团团黑暗,烛泪沿着修长而光滑的红烛淌下,落在银色盘里,聚集成一朵朵淡粉的烛花。

萧弋舟坐了下来,他骨骼看起来无比清瘦,但双臂胸腹都裹着健实有力的肌肉,双眸漆黑,目光炯亮。

而远处绞着书袋子嬴妲,咬着唇肉定定地凝视屋内俩人,穆红珠浑身赤红,宛如新嫁娘一样坐在萧弋舟身畔,顾盼生姿,与萧弋舟熟络地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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