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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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妲双臂一颤,嘴里犹如嚼了黄连,苦不堪言。

萧弋舟说罢,气息哽在胸口不畅,竟又弯腰咳了一声,嬴妲的心宛如重鼓敲过,慌张地又将那条沾了血的帕子又送过来,没想到不留神塞进了萧弋舟嘴里。

“……”

嬴妲掐着掌心,沉默着,指甲在掌心肉里刺着,紧了又松,她最终还是拉过萧弋舟的手,在他手心写:身未痊愈,不得纵欲。

他冷笑着道:“不过是抱着女人睡一觉,我——”

嬴妲趴了下来,连人带被地一把抱住,萧弋舟的声音顿住了,蹙眉微微偏过头,这女人已经贴住了他的胸口,仿佛又加了几重被褥,暖烘烘的柔软而舒适,带着清润憨甜的湿润体息,随着她身上淡淡的一抹药香钻入鼻中,沁人肺腑。

这股气息柔软而干净,令人怡神,或许是药性散了,人已陷入了一团倦怠疲惫之中,被她软软地抱着,那抹气恼渐渐散了,很快地便陷入了深眠。

嬴妲等他睡着了,屋内悄无声息了,才收拾好飞落的银针,慢吞吞开了门去了。

沧海阁夜里静谧,能听见萦纡浅溪发出的清越的流水声,嬴妲从二楼走下来,到了自己房中。

南窗外是碧幽幽一片竹林,西绥兀勒城夜里虽冷,但不知为何竟从来不下雪,绿竹猗猗,枝干随风扫过木质窗棂,吱呀地响动。

窗外传来窃窃私语声,嬴妲翻看着医经的手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耳朵忍不住为那一点由远及近渐次传来的声音吸引着。

“府里人不教说,可这屋里头那位是真真大有来头的,你听说了么,这可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沅陵公主哩!”

她的官话里掺杂西绥俚语,嬴妲听不大明白,但还是能分辨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另一个婢女倒是说的一口纯正中原官话,“当真?这位公主不是脾气最是傲慢无礼么,那样伤了世子的心,如今又巴巴过来,说要给世子治病,这是安的什么心思?”

“世子哪儿都好,只这看人的眼光也太……”

“不说此话了,明日那位穆姑娘便要住到府上来了,咱们谁也不说起那位公主。”

“也是。穆氏女是有战功的,辅佐她父兄胜了夏侯孝的黑甲军,三千胜五千,名气可大哩。”

口音纯正的婢女示意她声儿轻些,低声又道:“但又有传闻说,穆女与属下打得火热,你想她常年抛头露面的,对男子全不避讳,虽说人厉害武功高,将来能辅佐世子功成名就,可这样的女人放在身边,哪个男人能安心的?”

说得倒也是。

两人不再争辩,猫腰一闪身朝回廊后去了。

嬴妲放下医经,将湿润泛红的眼眶擦了几下,自嘲地发出一声笑,拉上被褥睡下了。

苏先生的回信在第二日傍晚时分便到了,小巧玲珑的白鸟在窗棂之间跳跃,翅膀沐浴着绚烂渐沉的晚霞,暮云收拢残线,取了信纸它便乖巧地飞走了。

萧煜告诉她,这只信鸽是萧弋舟与苏先生通信的灵物,十分灵敏,甚至通人性,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恶人。

信纸上寥寥几言,便解了嬴妲的困惑,她犹如茅塞顿开,取了针,在自己手指关冲穴上扎了一针,萧弋舟服药用针之后,有晕厥不力症状,扎他手少阳三焦经,或许能使他头目清醒,嬴妲扎得自己手掌发麻,疼痛难忍,勉力抽了针。

这时沧海阁已不剩多少人了,大多是去迎接穆女了。

穆女搬入侯府,世子的用心不言而喻,沧海阁个个忠心,自然都想见识见识那位未来的新妇。

穆红珠十五岁时便跟随父兄征战沙场了,矜贵的世家嫡女,竟手操长戈,打得须眉节节败退,这在民风淳朴而彪悍的西绥,大大助长了女人的士气。在这些人眼中,穆红珠是无出其右的巾帼豪杰。

嬴妲的手腕又扎了几针,为了寻找穴位,她试了手臂、双腿,连腹部也扎了好几针,常常试错,又回来翻遍医术,自己琢磨。

回信中苏先生好像肯定了她在医术上的造诣,说她才不过十日功夫,能考虑到这一点已实属难得,便事无巨细地同她讲解了好几种行针手法,嬴妲一一在身上试了。

不知道为什么,萧弋舟好像怕扎针。

她找到一个最不疼的穴位,又反复试了两遍,手指指腹出了一粒血珠。

她凝神看了看,自己将血抿了,用止血带缠上伤口。

天色已暮,沧海阁又涌进了一大波人,不少人才从琅嬛轩回来,她们在那见识了穆女的英姿,一个个双颊鼓鼓,雀跃地交谈着,期盼这回世子回头,擦亮眼睛,娶回穆女。

在路过嬴妲敞开的两页窗前,烟绿故意睨了她一眼。

嬴妲用剪刀剪下了止血带,绑成一个结,她绑绷带的手法一如既往地拙劣,这个苏先生没教过,她只好绑成膨大的一坨,到了时辰了,她开始收拾药箱,按部就班,到寝屋外等候。

鄢楚楚道世子不在,见她背着书袋和一只紫木的药箱,走路不急不缓的,脸色也平静如水,鄢楚楚心头存疑,忍不住问道:“穆女来了,你竟不为所动,掐得一手好时辰,轻描淡写便过来了?”

嬴妲看了眼手里的方子,交给鄢楚楚,“这是苏先生今日用信鸽写了传过来的,原方子。”

苏先生的飞白书只有世子一人临摹得像,他人无从仿冒,嬴妲送来的原信里,还有不少是关照女徒弟之语,本不应当外泄,嬴妲是知道这院里的人没有人不对她警惕防备如防豺狼毒蛇,她为了取信于人,也不再自己誊写了,将原物送了来。

鄢楚楚将信纸一折,蹙眉道:“我没同你说这个,回我话。”

嬴妲垂下眼睑,微微上翘的睫毛浓密得如在水之湄茂盛的芦草。

她软声道:“我是来为世子治病的,等我还了这笔债,就走了。不会耽搁的。穆女也好,侯爷也好,见或不见都是一样。”

嬴妲话音落地,身后寝屋的门刷地被扯开了,萧弋舟漆黑如墨的一道身影,就立在两扇对称而开的门缝之间,孑然孤傲,脸色写满戾气,阴冷地对着俩人。

鄢楚楚心神一动,“世子,大夫来为您施针了。”

说着她的玉手轻轻见嬴妲的腰背往前一推,嬴妲懵懵懂懂地,险些一头撞到萧弋舟怀里,忙顿住,一下也不敢碰他。

萧弋舟背过身去,宽敞的玄色广幅长袍迤逦垂地,嬴妲顺着屋内昏昏的灯火打量着,他竟赤着一双足,仿佛才沐浴而出,只虚掩了身体罢了,观他举止神色,嬴妲猜她的话萧弋舟没听见,他还没认出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门被鄢楚楚拉上了。

嬴妲走了过去,这时才发觉,屋内竟还有一人,那女子言笑宴宴,侧坐于圈椅上,单手支颐,横波妙目顾盼生姿。一身曜目灼眼的大红长袍,软银腰带上佩翠琅玕,挽着飞仙髻,斜簪金爵钗,眉如翠羽,俏丽若三春之桃,眨也不眨地盯着嬴妲,烛火揉入眼波,热情而妩媚。

“好一朵体贴可人的温婉解语花啊。”

穆红珠的食指扣着脸颊,朝萧弋舟点灯的背影道:“好福气,真是好福气。”

嬴妲呆呆地,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便推开门跑了。

穆红珠也在打量嬴妲,在西绥,她的美貌属于上乘,不过见嬴妲肤白若腻,容貌盛艳,若是盛装打扮,自己远有不如,她又笑了,“你让我在这儿看你的美貌小医女扒了你衣裳,当着我面调戏你?”

灯火通亮,萧弋舟吹灭了火折子,回过身来,神色冷漠,“这女人借行医之名,对我动手动脚,甚不规矩,让你盯着她,以免她对我有所动作。”

没有一点声息,嬴妲坐在床头的身影静得像块泥塑。

萧弋舟蹙眉,因为这女人笨拙呆滞得近乎无趣,又沉声说道:“传女人过来。”

嬴妲将滑落一侧的被褥捡过来,替他妥善地掖好被角,黑暗中又传来萧弋舟低沉的嗓音:“药性退了,身子冷。”

嬴妲圆润晶莹的眸子睁圆了,掖着被褥的手生生顿住,虎口似被撕开,疼得钻心,果然便听他说道:“传个人过来,暖床。”

她久坐不动。

萧弋舟忽然暴躁生怒,犹如被长虫啃了一口将嬴妲推开,嬴妲摔倒在地,双臀生疼,几乎摔肿了,她揉揉臀爬起来,要往外走。

暗处男人英俊的脸孔因为怒气上涌近乎狰狞:“你敢走?滚回来!”

嬴妲犹豫了一下,没有往回走。

嬴妲怔住了。

她急忙将帕子抽出来,萧弋舟笑了一声,不辨喜怒,径自倒了下来,“被褥替我掖上。”

“口气还不小。”

萧弋舟冷冷道:“你知道这毒是谁给的,谁给我种下的么?一个满心算计要我死的人,他给的毒发作起来能是虫子咬的一点痒么?”

她的脚步声落到了门槛边,真的不会再回来,萧弋舟听着动静,胸口发闷,呼吸忽然不畅,俯身,一口血呕了出来。

嬴妲睖睁了,飞奔回来将要一头栽下床榻的萧弋舟抢住,他这会子才施了针,将药性解了,气血亏弱,嬴妲后悔自责,怎么能这时离了他?她难受地替萧弋舟顺背,一手扯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嘴。

这是男人最敏感的地方,《采阳经》里说咬这里没错。

檀口微微一吐,将他的喉结舔了一下。

虚弱的男人忽然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嬴妲吃痛,男人冷冷屑笑道:“苏先生的高徒,怎么竟是庸医一名?医死了我,你上哪换赏钱?”

嬴妲心头一梗,劈手扎他手腕,萧弋舟被刺了一下,冷笑声更重,拒不松手。

她咬咬唇,在他手背上一笔一划写道:你是我第一个病人,医不好,我自裁谢罪。

嬴妲飞快地将刺中他膻中的银针抽下来,这时萧弋舟才察觉到疼,他的两根食指都让嬴妲扎破了,虽能放血,消除燥火,令人疼痛保持清醒,但这样的清醒未免太难受了些,他沉声道:“都滚出去。”

婢女面面相觑,福了福身去了。嬴妲以为那话也包括自己,要麻溜地滚出去,手腕却被他拽住,人又被重重扯到他胸口,萧弋舟哂然道:“敢偷袭,便不要怕后果。”

嬴妲紧张不已,忙又哆哆嗦嗦抽出一根银针,想刺他昏睡穴,但黑暗处她不能视物,比听力远远不及萧弋舟,反倒弄出些呆拙的动静,被他钳制住细腕,嬴妲一动不能动,张口就咬他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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