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沉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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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腾出手来捏她的下巴。

车里光线晦暗,不仔细瞧很难发现脸上的抓痕,不过他这个人一贯对她上心,回回见面都要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生怕她跑了似的。

余馥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

漂亮地让人嫉妒。

“怎么搞的?”他的声音沉下来。

脸上大小有三四道伤口,以颧骨的抓痕最重,足足有指甲盖那么长。见她闷头不答,他扭了下头,缓慢道:“不想说?”

余馥左顾右盼:“嗯。”

“不想说就算了。”

他的口吻听不出轻重,沉默片刻后他推开车门下去,从另外一边过来接她,“去江边走走?”

每年的惯例,不到9点长江大道上就开始人满为患,一边逛商场参加活动,一边看街头表演,渐渐朝江边聚拢,等待着烟火跨年。

余馥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发现这个传统至今没变,顿时倍感熟悉和亲切,拉着江以蒲的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他们从胡同巷往里穿,低着脑袋过高高低低的电线和墙灯。过道两边都贴上了窗花和对联,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从里面传出来,夹杂着电视上主持人流利的串词。

到了每年都有的、经典的春晚小品。

过了巷子,上主干道。

这个时间有心情出来挤人潮的,要么一家人,要么情侣,要么是在旅途的人,背着行囊,穿梭于形形色色的男女之间。

眼前掠过的风景也渐渐成为年轻人的舞台背景,也许是身在时尚圈的关系,余馥会习惯性观察行人的装扮。

或洋气,或特立独行,会伴随着妆容首饰一起作调整,路口店铺和留存于发丝与脖颈的香水气味也随之而来,仿佛身处的并不是一个城市的繁华地段,而是某一个不知名的秀场。

让她感到兴奋的是,哪怕还未走到国际时尚的前端,国内新生代的主流力量也一点不容小觑,对香水的包容度很高。

江以蒲在回老宅前换了身衣服,蓝色高领毛衣搭配牛仔裤,一副休闲打扮,和余馥牵手走在里面,浑然一对养眼的情侣。

每走几步路就有人回头看他们,小声地讨论不休。

没有一会儿,几个手上拿着五颜六色的灯具、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和零食,看着像学生的男孩女孩折返回来,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身后,拿手机在一旁拍照。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先着了江主编的道。

有胆大的还跑上前来问他们是不是刚出道的明星,余馥朝女孩子摆摆手,笑了笑。女孩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恋恋不舍地和她挥手,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旁边的男人身上。

余馥顺势看过去。

街头的灯光乍一柔和,在飘着雪花的天空下。

她的江主编,真的好帅啊。

被江以蒲捕捉到她偷窥的小眼神,她缩了下脑袋,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声音随之传来:“走路看前面,不要东张西望。”

她仰着脸卖乖:“喔,光顾着看你,哪还看得到前面的路?都怪你过分美丽。”

江以蒲未料她信手拈来一句甜言蜜语,垂下眼眸来,里面夹杂着霓虹闪烁的碎影,依稀泛着笑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嗯,想你给我一个保证。”

余馥也不藏着,尤其在看到他那么招漂亮女孩喜欢后,头一次感受到紧迫的危机感,这种感觉让她心头麻软了一阵。

说实话,挺不好受的。

江以蒲好整以暇:“什么保证?”

余馥说:“洁癖这个毛病永远都好不了。”

??

江以蒲寻思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觉想笑:“吃醋了?”

余馥脸颊微微一热,挠了下他的手心:“知道就好,干嘛说出来?你到底答不答应?以后除了我和习盼,你的生活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一成不变,不近女色,嗯?”

说完就被自己逗笑了。

捂着脸在他肩头闹了一会儿,她又摆起谱来,一本正经道:“为你吃醋,我不觉得丢人,谁让你如此优秀。”

很少看到她这样服软乖巧的姿态,江以蒲也觉新鲜,新鲜之余还有某种满足感。

以前看江莯和他的那些情人发骚,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亲自体会到,才发现多腻歪都不算腻。

热恋的时候不腻歪是不是才有毛病?

把她往怀里一揽,两个人又黏糊糊地抱了一阵,他才缓缓道:“我不会的。”

“什么?”

“这辈子洁癖都好不了了。”

“喔。”

余馥强忍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踮着脚尖抬头看他,恨不能溺死在他那一双稠密漂亮的眼睛里,“没关系,你有我就够了。”

他不应声,只是看着她笑。

又是一副意味不明的样子。

“就字面意思,别想多了!”

她赶紧补充道,见他神色未变,她又握拳捶他,“江以蒲,不许你曲解我的意思,你别笑了,臭男人,都一个德行!”

见她心情转好,江以蒲沉吟着问:“现在可以说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了?”

余馥一愣,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家里发生点争执,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有点长,我家的关系很复杂。”

江以蒲握紧她的手:“不急,慢慢来。”

“你会生气吗?”

他摇摇头,说得认真:“我有很多耐心。”

比她想象得可能多很多的耐心。

别说他知道那些破烂事是什么,就算不知道,十年没有她的日子都能等,未来那些有她的日子,还算得了什么?

让她开口,心甘情愿揭开伤疤给他看,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他也会给她看他的伤疤,给她选择的机会。

余馥不知道怎么说,在江以蒲的眼神里,她常常深陷于一种莫名的感动。

她为此本能地心潮涌动,情不自禁。

就在人流中心,一点多余想法都没有的和他亲近,晃动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倚靠上去。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玩,打打闹闹到了江边,这时里三层外三层已经站满了人,到处都在警戒中,也不好往高处走。

余馥踮起脚张望了一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上船的票。”

她嘀咕道,“你知道吗?我出国之前还来过一次,年夜饭吃到一半就跑了,第二天一回去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被江以蒲牵着往一边走,逆着人流,好像是放弃了凑这个热闹。

余馥也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失落,回头望了几眼,忽然定住,指着一个方向说,“就是那儿,在纪念碑下,余昭繁被好几个女孩揩了油才把我送上去!”

纪念碑下有一个缓坡,比江边平台要高,视野广,能够第一时间看到电视塔的塔灯亮起。

老太太守旧,她不开口,家里长辈都得低着头孝顺,谁也不会除夕夜带孩子出来跨年,顶多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自个儿闹去。

除了余昭繁,余漪在一帮孩子里年纪最大,他们都听她的主意。

以往余昭繁的事情没有闹开之前,大伙一起玩时还能捎带上她,可自从余昭繁这个大哥哥的伟岸形象坍塌后,家里的小辈对他俩就变成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一个喜欢男孩子,一个臭名昭著,两个怪咖,谁乐意和他们凑在一起?

余昭繁有一两年都不爱出门,余馥也总是一个人,那一次好不容易求得他松口,两个人穿上新衣服出来跨年,一路买零食玩具,揣得口袋鼓鼓胀胀,别提有多开心了。

现在想想,真跟做梦一样。

余馥晃了下脑袋,好遗憾地靠了靠江以蒲的肩。

他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絮叨,人太多了,吵吵嚷嚷,说什么都没气氛了。

这么走着,不知不觉到了码头。一个男人忽然迎上前来,附在江以蒲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随后领着他们走向vip通道。

不远处的港口泊着十数条轮船,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都布置了新年饰品。“皇后号”傲然居中,豪华之气一目了然,通体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十几米外是一条排到街口的长龙队伍,光是上船就要等一个小时,就更不用说买票了,票务窗口现已全部关闭。

“皇后号”作为全□□一无二的“土豪”,面向的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男人把他们领到包厢后,和江以蒲寒暄了两句。

江以蒲说:“替我谢谢你们金董。”

“江主编客气了,也就您一句话的事,以后还希望江主编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

江以蒲点点头,神色淡然。

男人很识趣,没再此时多讲煞风景的话,只出去之前悄悄打量了包厢里的女人一眼。

在“皇后号”做到经理的位子,没有一双火眼金睛是活不下来的。要说看人,他绝对称得上毒辣。

就这条船,每年有多少女人进进出出?光是那些显贵身边的网红,小明星便如流水一般换来换去,数不胜数,就更不用提圈内那些真正的中流砥柱了。

江家老二就算一个。

不只是因为ml的名气大,江家背景雄厚,更因为他在整个a市资本圈的实力已经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

打个比方,如果今天他接到的通知不是安排一个包厢,而是一艘游轮的话,他恐怕会清空“皇后号”为他腾位置。

不过低调也是真低调。

这么些年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头破血流挤进了最外围的一个圈子,逐渐往里面的圈子渗透,才发现真正有钱的都低调。

人家根本不屑显摆,往哪一坐都是资本家的底气,气质修养从内而外显露,有礼貌,也疏离。

说得难听点,和这种人相处,你就得有自知之明。

要不是金董实在有事腾不出手,今晚哪轮得到他出面?里面的人不吭声,谁又能知道在这一扇门后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这个女人真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吧?

竟然让江家老二给她接外套?还给她挑头发丝上的雪花?

靠,身为男人他都羡慕了。

——

门完全合上后,余馥笑说:“那个经理再不走,我都要怀疑他被你掰弯了。”

江以蒲略带警告地看她一眼:“头发都半湿了,还到处瞎看。”

“不看怎么知道你这么迷人。”

余馥轻哼一声,往舷窗口一坐,由着他在后面给她擦头发。擦到一半,她又扭过头来:“刚才的保证里,我要加一条,不止女色,男色也不许近。”

江以蒲笑笑:“好。”

内舱暖气足,很快他们身上就暖和了。包厢在“皇后号”的顶层,面向电视塔,视野绝佳,不用去甲板就能清楚地看到跳跃闪动的霓虹灯。

越来越多的船向江中心靠拢,远远近近喧哗动荡,繁华登岸,一年又一年的光影在流动的江水中逝去,很快到了新一年的零点。

齐声的倒计时。

“十”

“九”

“八”

……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江以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温暖的临窗软塌上,他拥着她,也跟做梦似的,没细想就开了口:“你知道吗?”

余馥顺口问道:“什么?”

倒计时仍在继续。

“四”

“三”

“二”

……

“十年前的除夕夜,我在这里见过你。”

没一会儿,又被他转回来,迎头撞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这么近看他,才发现他的睫毛是真长,扫下来几乎能遮住双眼。

松开安全带,人往副驾驶探过去。

“给我看看。”

“看什么?”余馥转过脸去。

“跟你差不多。”

看她武装整齐的样子,就猜到估计背着长辈们先斩后奏了。

他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家的老爷子每年都有除夕夜谈话的传统,女人们嗑瓜子聊天,男人们就在书房里聊经济,聊收藏,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聊。

这会儿被他的指腹摩挲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反倒有些痒,她动手拍了一下,嘟哝道:“好好开车。”

前面快到市区,人流渐多,协警已经开始拉防护线了,不好再往前开。江以蒲把车停在一边,熄了火,拧开车灯。

余馥看着闪闪烁烁的屏幕:“你真不接?”

“嗯,今晚陪你。”

难得一年聚一次头,齐整得很,再扯些无关紧要的,一宿就这么聊下来了。

料想进了书房就没有再出来的可能,所以借着江莯打了个马虎眼儿,也悄悄溜了,这下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他稍稍放心下来。

车子出了小区,渐往大道上走时,余馥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正想着,一串铃声响起来。余馥瞥了眼来电显示,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去。

江莯打来的,估计是喊他回去。

江以蒲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探过去,犹豫了一瞬,把手机放到一旁:“由着去吧。”

下着雪,余馥一点也不觉得冷,抱着江以蒲的脖子腻歪了好一阵,才被他推到车上去。

临上车前,江以蒲抬头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宅子看了一眼,依稀看到二楼窗口伫立的两道身影。

余家老幺,不出意外明年部里最年轻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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