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沉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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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被吵得头疼,插了几句嘴,立刻就被回攻了。

余昭繁本不想掺和,躲在厨房里没出来,见老太太站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地往沙发摔,赶紧喊了声余馥,上前去帮忙。

余馥也躲不下去了,蹭蹭蹭往下跑,替老太太拍背顺气。

“别说了。”

她沉着脸,声音听不出太大的起伏,“我警告你,别再提我爸妈一句。”

“你还反了天是不是?竟然敢跟我动手?谁借你的这个胆子,出去十年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这要不是当初你爸留的那些棺材本,你有钱出国读书?谁乐意管你!”

“闭嘴!”

余馥冲上前揪住大伯母的衣领,一手抓破了她上好的貂毛尾,气得大伯母差点厥过去,反过手来就往她脸上招呼,胖乎乎的身体直接压上来。

余昭繁和余家老大当即上前拦架,老太太也在旁边手忙脚乱地劝着。

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大伯母的衣服已经不成样了,余馥脸上也被挠破了几道口子,整个人冷冰冰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伯母:“我再警告你一遍,别再提起我爸妈,否则我马上杀了你信不信?”

她整个人气压低沉,浑然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大伯母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缩了缩脑袋,哭着说:“我的貂,我几万块买的貂啊!”

大伯紧着骂她,指责她口无遮拦,拎不清重点。她转念一想,才记起今天回来的要紧事,又朝老太太哭上了。

正吵着,门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以为是余昭繁父母回来了,大伯夫妻演得更加卖力,就差一把鼻涕抹下来了。

说的话自然不会好听,骂余二叔没良心的同时,连带着余昭繁一并骂了。

“老子无情无义,难怪生出来的儿子没个正经,什么女人不能行,非要去喜欢男人?恶心,真是恶心死了!”

话刚落地,抬头一巴掌又落下来。

老太太扶着沙发颤颤抖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混账!混账东西!”

大伯母冷不丁又承受了一巴掌,皮肤扯着颊骨硬生生地疼,戏也不演了,嗓子一扯,尖利道:“分家,马上分家!老太太你这偏心得也太明显了,真伤人心呐!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你要撺掇两个小的一起来欺负我们?没天理了啊,这个家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这时,大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走进来。

大伯夫妻一直注意观察门口的动静,此刻也第一时间辨清了来人的身份,哭喊到一半双双停了下来。

但见那人甩着车钥匙,一脸痞相地溜达到眼前来,不紧不慢道:“刚刚在外面隔着老远就听见谁说要分家?怎么?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大伯立刻变了脸:“没,没,老幺,你不知道,实在是老二欺人太甚,你听我跟你说。”

“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一句话不客气地回绝了之后,男人恭恭敬敬地问候了声,“妈,我回来了。”

老太太反应平平,点点头就往厨房走去了。

男人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又拍拍余昭繁的手臂,权当打招呼了。

然后,这才看到一旁的余馥,见她脸上挂了彩,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把钥匙一收,从口袋里摸出块口香糖递过去。

“没其他哄你的了,先将就一下,小香复?”

他喜欢把她的名字拆开念。

余馥停顿片刻,伸手接过:“谢谢小叔。”

“客气。”

余馥对这个小叔印象不深,但是比起家里其他人,她更喜欢这个从小不在家,不怎么熟悉的小叔。

说到小叔和老太太的关系,家里人都讳莫如深,因而她也不太清楚,反正小叔自小就养在他的外公外婆那里,逢年过节也不常回来。

听长辈们说也是个混不吝的,很难管教,但就这样一个人,现在竟然去了政|部,走了老爷子的路。

余馥记得她离开时那阵子,老太太一直病着,管不了家里的事,是余昭繁连同着这个小叔帮忙跑前跑后落实的,一切手续办妥后,她连夜逃难似的走了。

在这个家,一刻都没有多留。

当时在入关前,他也给了她一颗糖,后来在国外她一直都记得那颗融化在口袋里的糖果的味道。

带着一丝涩味,像浓浓的化不开的黑苦茶。

她还记得他临别前的那句话——小香复,人生就是这样先苦后甜,不管去了哪里都要好好的,等日子变得甜起来。

……

“好多年不见,先上去整理一下,待会下来跟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听说现在混得不错?厉害了,小香复。”

余老幺点了支烟,又拍余昭繁的肩膀,“你是医生,去给她处理一下,女孩子的脸多重要,别留下疤了。”

两个男人眼神无声地交流了一番,余昭繁率先陪着余馥上楼。

客厅里两个“长辈”一点声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但见余老幺来来回回掐着烟头,吸了半根烟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大哥,大嫂,小香复离开十年了,我三哥三嫂也走十年了,过去的事我希望到此为止,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诋毁他们的话。”

他往沙发里一坐,烟雾缭绕中,整张面孔若隐若现。

“当时她年纪小,想要逃是人之常情,我也认为离开是对她最好的方式,成长嘛,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要我说这个代价原本也没有必要,我看余漪就成长得很好,挑人的眼光也相当不错。”

说到这里,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现下既然她回来了,就没有再走的道理。如果这个家你们还想待下去,就安安生生地先过了这个年,公司的事留到后面再说。要不想过了也行,回头我就和二哥商量商量,看这个家到底怎么分。”

“没没没,我们没这个意思。”

大伯旋即拍了大伯母一下,哭得噎住的大伯母满脸怨气,指着伤痕小声嘀咕,“那她打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话音甫落,余老幺弹弹烟灰,站了起身。

往大伯母面前一杵,他眉角懒懒散散地耷拉着:“大嫂,她打了您几下?来,冲我身上招呼。”

“不不,老幺,这事和你没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就……就随便闹了两下,没什么,我怎么好跟小辈计较,你说是不?忙了一整天了,你先歇着,我、我去随便看看。”

说完大伯母一溜烟的跑了。

老大最不敢跟家里这个小的单独相处,差了几十岁不说,偏还要以兄弟相称,关键是谁都不敢惹这祖宗,实在近些年被惩治得凶了,多多少少也听过他在部里手段,忌惮有之,仰仗有之,更多都是敬而远之。

随便搭了两句,老大也逃之夭夭。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余老幺左右望望,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乐呵了声。

跟活阎王似的,谁也不亲他,回回过年团聚都整得跟死刑场一样,所以他才不爱回来。

他想着,弯下修长的长腿,把洒落一地的烟蒂处理了。

省的老太太再同他置气,真晕了。

————

在楼上,余昭繁简单地帮余馥处理完伤口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无声地望着窗外。

下雪了。

余馥沉默很久,挨着余昭繁的肩头靠下来,声音隐约闷堵在喉咙里,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艰涩。

“哥。”

她声音很轻,余昭繁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余馥想到他那副傻样,冷不丁笑了:“你怎么过了十年还这么乖?”

余昭繁知道她的意思,说:“他们是长辈。”

“长辈了不起啊?就可以胡言乱语,随便中伤你了?以后别再沉默了。”余馥说,“你沉默,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他们更加嚣张。”

“好。”

余馥又笑了一下:“你累不累?”

余昭繁反问:“你累吗?”

“有点,你说咱俩怎么总一起倒霉?”

“会过去的。”

余昭繁声音微颤,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年少的时候拼命揣藏秘密,是害怕秘密一旦揭露,原先的世界会天崩地裂,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不是他想藏就藏得住的,后来他的世界果真颠覆了,冰冷的潮水向他涌来。

当时,余馥拉了他一把。

他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你怕什么?在家里总归还有我垫底。再说了,他们的喜欢真的重要吗?不了解你的人,再喜欢你有什么用?”

她说的一嘴漂亮话,结果最在意别人眼光的就是她,每天不打扮漂亮了绝对不出门,谁人在背后嚼舌根她都要气上好久。

讨厌虚伪的喜欢,厌恶表里不一的大人,可最后他们却要和这些人一样,不得不活成两个样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余漪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独独偏袒余馥,偏袒到甚至他都觉得自己过分的地步?

后来他明白了,也许是因为他们一直活得很像吧?

家里的一个特例和另外一个特例,总要待在一起,才会显得不那么孤单。

余昭繁转过身,抱了下余馥。

一直到这时,才真的确信她回来了,以后他们都不再孤立无援了。

“还疼不疼?”

“不疼。”

“晚上找个冰袋敷一下。”

余馥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小叔今天怎么回来了?”

在她印象里,回家大团圆这种事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这个家对他而言似乎也可有可无。

不过他对他们几个小的都是真的好,小时候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们,还经常逗从小就不爱笑的余昭繁,夸她长得好看。

其实他们真差不了多少岁,但是小叔给人的感觉太夸张了,太老成了。

她完全没想到,大伯夫妻竟然那样怕他,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总有一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感觉。

余昭繁神色一顿,回说:“我也不知道。”

等他们收拾好下去,家里也陆陆续续来人了,余馥客气地和长辈们打招呼。

多少年没见,心里也都有数,当初对这孩子展现了太多大人的算计,以至于袖手旁观到无情,眼下重聚在一起,自然有弥补的心思,纷纷对她和颜悦色,亲切地谈天说地。

有小叔在场,大伯一家倒没敢作妖,最多就是和余二叔夫妻说话时有些夹枪带棍,隐隐含有深意,不过他们都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会意,你来我往,滚皮球似的把气往回撒。

一顿饭下来,其他人相安无事,只有大伯夫妻气得快七窍生烟了。

饭后长辈们聚在一起聊天,似乎在商量余漪和廖以忱的婚事。余馥和余昭繁几个躲在窗边看雪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

她掏出一看。

耀司:我在门口。

余馥一惊:你怎么来了?

旋即看到上面没有发送出去的“好”,猜到他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估计不放心,这才早早地赶过来。

再多的怨气,再多无法纾解的烦闷,在这一刻通通吐了出去。

她低声和余昭繁交代了两句,跑到楼上换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在长辈们转战去喝茶打麻将的空隙里,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门一开一合,很快关上。

余老幺拍拍余昭繁的背,给他一个眼神,两人转身上楼,到余昭繁的卧室里。

“有没有洁癖?”

余老幺双指间夹着烟,拨着打火机的盒盖,半是不确定地问。

看屋子一尘不染就知道了,绝对的有。

可他敢反抗吗?

余昭繁把窗户推开一条细细的缝,微皱眉道:“少抽点吧,小叔。”

“死不了。”

说完,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

两人齐齐往外看去,见余馥一路小跑着到了不远处的车前,早早等候的男人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车灯大亮着。

雪花飘落着。

画面有点美。

旁边,万年老光棍“呦”了声,别说,还真有点羡慕。

余老幺感慨道:“年轻真好。”

余昭繁上下打量他,没应声。

忽然把他一个人喊上来,应该是有事要说,他不敢随便跟小叔打马虎眼。

果然余老烟杆子吸了两口烟,便缓缓道:“我之前也探过二哥口风了,他嘴巴很紧,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看样子现在还不想提破产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不小心发现的。”

余老幺哼笑一声:“你的性子我清楚,说吧,是谁告诉你的?”

余昭繁转头看向窗外,先前还腻歪地抱在一起的两人,现在已经回到车上。车灯闪烁了下,开始调头。

余老幺:“小香复的男人?”

“嗯。”

余昭繁没打算隐瞒,之前江以蒲打电话给他时,就已经知道有小叔的存在了。

余家的现状只有小叔能处理,其他人都不行,他也知道,所以才会提前给小叔打电话,让他今天回家。

江以蒲和他的意思都是先瞒着余馥,等三叔忌日过了之后再说,毕竟是三叔一手做大的公司,要换主人余馥多少会感到难过。

这个家给她的失望已经够多了。

余老幺一寻思也明白过来了:“眼光不错,改天让我见见。”

“好。”

大伯母说到一半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往下说,当头一巴掌挥过来,直把她扇得眼冒金星。

她捂着脸怒目而视,余馥抬起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地落下去。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跟你死了的妈一模一样,长得也像狐媚子,难怪嫁到余家来还整天出去勾三搭四,一夜夜不着家!这才把老三逼死的,你知道吗!”

大伯母是个嗜钱如命的主,眼下丢了“铁饭碗”,说话也没个顾忌了。以往当着老太太的面还能收敛几分,现在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话都挑明了来。

“要不是你妈天天出去鬼混,你爸能跳海吗?你以为跟他吵个架,就能把他逼死了!我就说你蠢吧,就你那爸也是个孬种,管不住家里的女人就整天酗酒,喝多了还动手,小时候没少挨打吧?得!我跟你说,你还别怪他,要怪就怪你那个文艺派的作家妈,什么采风写作,不就是出去厮混吗?”

按照以前的惯例,年三十儿女们都要回家团圆,她能够想到那个热闹的场面,只不过隔得太久,难免生疏,还是有逃避的心理在。

再一个,她爸妈就是过了年没的,之后她就没再家里过过年了,内心还是抵触。

说不恨不可能,只不过也谈不上有多恨,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算明白了,“亲人”这个字眼是求仁得仁,勉强不来的,谁又愿意家里整天乌烟瘴气,兄弟姐妹们勾心斗角呢?

大伯夫妻一看她俩沆瀣一气,顿时顾不上脸面了,上来就撕扯道:“好呀,老太太你还说不偏心?当年老三走了,留下那么大一个公司,你挑来挑去最后让老二来接手,只让我们占个股份,我们也忍了,现在老二翻脸无情,要克扣我们那一份,你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由着两个小的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余馥被气笑了:“大伯母,您倒是先说说看,有没有把奶奶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他们怀疑余二叔故意刻薄,这才上赶着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不在意是不是晦气了,非要争出个长短来。

夫妻俩就在客厅搭了个戏台子,一个长吁短叹,失望透顶,一个哭哭啼啼,诉诸可怜。

修到这样的缘分,只能认命。她不怨,但也爱不起来。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余馥心一定,步子稍缓,站在楼梯转角的死角处听楼下的声音。

大过年的,怎么回事?

她很久不回来,也不知道家里过年的习惯有没有变,今天下午说不出是无心还是故意,黏着江以蒲很久就是不想早早回家。

慢慢地,她听明白了。

今年公司的效益比往年同比增长了好几个点,可大伯的年终分红却是一片凄惨的红,追问到公司财务处,账目一条一条清清楚楚,证明并没有缩减他们的年利,那么为什么与往年不同了?

无非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余馥想回复什么,删删改改几次,最终敲下:好。

正要发送,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余馥忙把手机抄进口袋里,一边往楼下跑,还没看清客厅的情形,就听到大伯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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