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闵总将客人引进会议室时，他的员工甚至还没来得及端走招待张总一行的茶杯。
贺识微只作不见，站在门口与闵总笑着闲聊了两句，直到几个员工匆匆退场，这才缓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陆拓不着痕迹地抢上两步，替他拉开了椅子。
陆拓又暗中观察了半晌，恍然大悟。
贺识微会在每个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双眼，唯有闵总开口时，他低头喝茶两次，凝视幻灯片一次，一边应声一边翻阅文件一次。
别的人不知道，陆拓却一清二楚，贺识微戴着那副眼镜根本看不清文件上的字。
这种眼神上的游移与回避，让陆拓忽觉熟悉。
一直以来，贺识微看向自己时也是如此。
是因为这场谈判太紧张吗？那又为什么仅仅针对闵总一人呢？
陆拓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个服务生，那个让贺识微逃进洗手间哭泣的服务生。贺识微当时的解释是在他身上看见了死去弟弟的影子。
难道闵总也跟他弟弟有什么共通之处？
……那他弟弟长得还真是包罗万象啊。
陆拓歪着头打量闵总，头一次心生狐疑，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连闵总都可以是特殊的那个……
贺识微又低头啜了口茶。陆拓扫了一眼他放下的茶杯，伸手接了过来，为他续上了热水。
贺识微偏过头朝他笑笑以示感谢，一瞬间那种无形的气势似乎收了一收。陆拓又毫无道理地高兴了起来，心中的膈应也放下了。
刹那间他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不是膈应，而是嫉妒。
不是讨好，而是保护。
他看清楚了，自己对贺识微怀着的，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陆拓在这种场合只有听着的份儿，在一旁观察着总裁与人讨价还价，一时有些走神。他忽然感觉到贺识微看向谈判桌对面的目光，似乎有某种违和之处。
哪里不对呢？
陆拓在昨夜很是经历了一番情绪上的起落，此时坐在贺识微左手边，心情微妙，却又想不明白，自然比往常更为关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同为一把手，贺识微与张总却像两个极端。张总是松弛的、油滑的，开口前惯常打两声哈哈，只偶尔从眼缝里漏出一丝颐指气使的光。贺识微则永远坐得腰杆笔挺，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上，姿势之严谨端正，让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摆正了身形。
他听人说话时绝不打断，自己出声前则先思索几秒。语速不紧不慢，态度亲切友善。
那中年人也早已看见了他，却脚下不停，只在擦肩而过时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小贺啊。”贺识微被用辈分压了一头，面色不变，淡然回道：“张总。”
他一直等到对方走开了，才重新举步，进了电梯。
贺识微脸色有些苍白。陆拓轻声问了一句：“那是谁？”
贺识微忽而隔着镜片望了陆拓一眼，双眸里深藏的寒意化去了几分。他顺利地对准椅子坐定，心中已然无比镇静——他要不计一切代价从张总面前抢走这块肉，却不能让谈判的对方察觉这份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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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总作为地头蛇，一向霸道惯了。邮件往来几轮后，今天一早未经预约就直接上门，开口就说要坐下详谈。
张家在当地势大，闵总不敢拒之门外，只盼着能早些把他送走，又或者暂时支开贺识微。岂料怕什么就来什么，张总见他不肯当场许诺，硬是聊了两小时才移驾走人；而贺识微又守时得过了头，提早了一刻钟到。这才有了大厅里那一幕。
“老对手。”贺识微取出眼镜戴上，简短道，“你能看中A市的市场，别人也能。”
一旁的心腹暗中戳了陆拓一下，示意不要再问。陆拓见他满脸担忧，隐约感觉到那个张总跟贺识微之间存在着某种旧怨——超越商业竞争的那种。
对方似乎也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但同样全体西装革履，只有为首那个中年人装扮颇为休闲，手腕上还盘了串大珠子。两班人马在大厅正中相遇，气氛突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隐现对峙之势。
贺识微默默停下了脚步。
到达楼层，电梯门开，闵总正微笑着等在外头：“贺总，太准时了……”
“应该的。闵总这么忙，时间表安排很紧张啊。”贺识微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闵总尴尬之极，只能装作没听懂。他对张家和贺家的世仇也有所耳闻，甚至听说贺识微的父亲正是在与张总的竞争白热化时意外身亡的。此番两家同时表示出收购的意愿，他当然是一万个小心，生怕两家在自己公司里当面撞上。
贺识微带着手下一行人走进闵总的办事大楼，迎面正遇到另外一行人走出电梯。
陆拓跟在贺识微身后两步处，忽然看见他的背影僵直了一瞬。
陆拓瞧不见贺识微的表情，心中疑惑，便下意识地朝对面那群人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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