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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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几年过得无欲无求,烦心事不多,真要说起来,只有一个。

是她手下的实习生。

温凛和这个实习生打交道已经一个月,推她进来的人是温凛的顶头上司,所以温凛平时也不敢给她安排什么活,最多让她复印个发`票,发两封通知邮件。

小姑娘振振有词,说你只让我按顺序印,没让我按顺序送回来呀。

当时天色已暗,实习生姑娘贴着眼睫毛,香水刚刚补过,包上的两只经典怪兽眼睛斜瞪着她,仿佛在说,人家要赶着去约会。

温凛安抚自己,要体谅别人的难处,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能理解那种迫切的心情,换成她自己也——

也绝不会干这种事。

于是安抚没有奏效,温凛失去了对小姑娘的共情能力,残忍地把人留下来,整理那一大叠发`票。她脾气温和,言辞礼貌,说不用放心上,把它理好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但再温和,也能看出来,小姑娘虽然隐忍不发,心里却怨气冲天。

温凛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人一旦掌握一点社会资源,就无可避免地扮演恶毒的角色。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耗在办公室里主动加班,回供应商的邮件。

她不知道,在公司大楼之下,有人坐在车里,一直望着九楼的这一盏灯。

小姑娘急不可耐地扑到他车上,问:“我们今天去哪里呀?”

杨谦南沉下目光,眼眸仿佛一片雾障,深不见底。

他问,“怎么花了这么久?”

小姑娘于是开始控诉,说上司很过分,故意找她的茬。

他意味不明地撇了下嘴唇,说哦,这样吗?

温凛捧着茶杯站到落地窗前的时候,杨谦南的车已经开走了。

泡久了的茉莉茶已经没有香味,她面朝着空旷的街道,把它当水喝下去。正打算回家,一看手机,才八点半。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绪康白约她出来喝酒。

她很少这么早下班,上海的夜晚又这么令人不舍得浪费,她实在没理由拒绝他。

酒吧露台在外滩边上,晚风和煦。

海边的城市太容易成为一座享乐之城,空气里残存着暧昧的春,燥热的夏日,和咸湿的秋风。温凛坐在缥缈如雾的夜色中,心仿佛都随着江风飞走。

可冬季已然近在眼前。

温凛穿着一条露肩剪裁的黑裙,脱下外套后有些冷。

绪康白给她点了杯龙舌兰,自己却要了果汁。

彼此都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以至于温凛竟然不知道,他最近不碰烟酒。

“怎么,老婆管得严?”温凛放好外套,插科打诨。

绪康白倚在沙发上,无奈地向外一瞥:“打算要孩子了。”

也不是很想要,就是时候到了。他这么说。

绪康白是前年结的婚,对方是个高官子女,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就是女方年纪小心气高,爱耍小姐脾气。绪康白性格这么温顺的老好人,都经常被弄得焦头烂额。

没想到年岁不饶人,他们这拨人一个个地都往三十岁头上奔,最佳生育年龄眼看着就要错过。

人生在世一个一个关口,都非人力所愿。只是时候已到,人要渡江。

温凛感慨时光飞逝,声音也温情起来,说:“那还找我喝酒?”

她倒是有一个客户,是个中年女人,家财万贯,但婚姻苦闷,由于和她关系不错,经常找她聊婚姻问题。有一回温凛鼓足勇气,好奇地试探,为什么……找我一个单身女孩子聊这些呢?客户朝她大方地笑了一下,说身边都是已婚人士,有些人可能已经离了好几回。婚姻到他们这个年纪就不再是谈感情,所以她想在她这里找一找,年轻时候的心态。

这个客户至今逢年过节给女儿挑礼物的时候,还会给她买上一份,说喜欢她。

温凛很想问问绪康白——我是不是,看着就很像是谈感情的人啊?

这么多年过去,绪康白读心的能力半分未减,喝一口果汁,浓稠的青橙色液体遮不住他斜来的眼风,“我不是来找你倾诉婚姻问题的,你放心。”

温凛假装松了口气,促狭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孕不育,面临离婚。”

绪康白一抿唇,恶劣地推回来:“那不是你么?”

温凛微微睁大眼,哑口无言。

绪康白跟她碰了个杯,讨饶:“是我口不择言,别生气。”

杯沿在她面前碰响,叮当一声,她却没有举杯的欲望。

温凛盯着晃动的酒液,眼里流转着暗金色。

绪康白叹了一声,喊侍应生来点酒,要自罚三杯。

温凛按住他的手,说:“不用这样,我没有生气。”他正想问那是怎么了呢,就看见她捏着酒杯纤细的杯颈,视线和拇指一样失去支点,左摇右晃,模样局促。

静默间逡巡几圈,居然看见个熟人。

Joyce?她不自觉地低唤出声。

绪康白没听清:“谁?”

她目光一指:“我手头一个实习生。”

温凛隐隐觉得Joyce对面的那个男人很眼熟。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是那副侧倚在沙发椅上,闲闲搁一只手在案,拇指翻动把玩物件的姿态,她再熟稔不过。

夜色像纱,她微醺的视线也化作了纱,层纱叠幔,将记忆里的人重重包裹。她正想侧身仔细看,却被绪康白拦住,说:“都下班了,下属的私事就别管了。”

温凛恍神一笑,说这也不算多管闲事,就是遇到了个小同事,万一对方看见她打招呼她没接着,倒显得她这个上司摆谱。

她酒量不太好,一喝酒就爱笑,从一杯苦艾酒化作百利甜,令人想要饮下喉。绪康白就着江岸冷风,不由地遐想,那些喝过的人,嘴里都是什么味道呢。

他打断她,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自言自语说:“我朋友出去办个事,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手里拨了个电话出去,靠在耳边。

温凛讶然道:“你还喊了朋友?”

相隔一个座位,杨谦南把玩车钥匙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温凛一坐下来,他就发现了她。

绪康白本来和朋友在这里小酌,是他朋友碰巧认出了杨谦南,举着酒杯来打了个招呼。绪康白坐在座位上没动,只朝他点了点头。

杨谦南仿若看不到,没有回应。

他们原本就是点头之交。他和温凛在一起的那几年,厌恶绪康白的痕迹太过明显,自从有一次把温凛从他的饭局上拽走,他们的关系就彻底闹僵,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杨谦南天生兼容并包,很少有厌恶的人。比方说Joyce,自从他说喜欢活泼的女孩子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表演活泼,求他办事找工作毫不隐讳,把企图都摆在明面上,这样的人他不讨厌。又比方说应朝禹,胸无大志玩世不恭,隔三差五惹一摊麻烦给他收拾,这样的人他也不讨厌。

但是绪康白,分明有企图在,偏要遮掩,偏要克制,偏要玩什么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就有点无聊了。

这样的人猜不透。杨谦南不知道他把温凛特意约到这里,究竟是太过记仇,还是太过长情。

记仇很没道理。一缸醋搁了四五年,也该挥发成水了,他心头并没有多大起伏。

长情更没道理。他记得,绪康白前两年结了婚。

权当是巧合罢。

权当是像绪康白对温凛说的那样,他朋友做汽车品牌,恰巧看了她们团队之前那个广告创意,对她挺感兴趣——“那我想,喊你出来喝个酒,也没坏处,你说是不是?”

杨谦南都想替温凛感谢一下他。

任何人拥有一个绪康白这样仗义的朋友,都会感恩戴德。

果然,他们这场会晤十分愉快,那位朋友回来之后主动罚酒,打开了局面。就此开始和温凛聊上了天,从汽车广告聊到创意热店,完事互加个微信换个名片。温凛也表现得游刃有余。她很善于聆听,对方聊起自己的行业滔滔不绝,她便悉心听着,间或点一下头,就她知道的情况评析一两句。那双明亮的眼眸像一泓清泉,时不时泛出两尾红鲤来。

她又很会讲内行人的冷笑话,时而能把人逗笑,趁对方笑得前仰后合的时间,弯着眉眼,和绪康白交换个眼神。

这些年他们交游并不密切,但绪康白一直很帮衬她,凡是对她有益的关系网,从来不吝惜于和她分享。温凛看他的眼神很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又欠他一顿饭。

杨谦南近在一旁,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Joyce不管如何调动气氛,他都反馈寥寥,三心二意。这让她仰起一张苹果肌饱满的脸,暗自有些不忿。

她今年大四,是杨靳瑶的初中同学,凭借这层关系认识了杨谦南。他很照顾她,她学国际关系,想找广告公司实习,他就拜托朋友,把她内推进业内顶尖公司。甚至连她团队经手的项目,也和他有点沾亲带故。

杨谦南经常来上海出差,每次都会带她出来吃顿饭,但一旦离开这座城市,他们的联络就稀稀落落,像午夜的南瓜车,一切都是限时的美景。

她渐渐不再满足于此。

今晚是个好机会,她不想放过。

Joyce指着外滩边上最高的那栋楼,明知故问:“你这两天就住那儿吗?”

夜色中矗立着三幢上海的地标性建筑,从东方明珠到金茂大厦,一幢比一幢耸入云霄。最高的是近年新建的环球金融中心,一共一百零一层,八`九十层是柏悦酒店。

Joyce托着腮说:“那你身体素质很好呀。我每次去环球那边,电梯坐到六十层就开始耳鸣,特别难受,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杨谦南很配合地挑起嘴角,说:“是吗,你这么娇弱?”

Joyce佯装不好意思,撒娇说:“我娇不娇弱,你还不知道呀?”

他淡淡一笑,说那我要怎么知道呢?

话说到这里,再继续下去就不合适了。Joyce努努唇,给他递一个怨怪的笑容。沉默片刻后,她举举空酒杯,说:“你还想再要一杯吗?还是……打算走啦?”

这本来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夜晚。

可是也许是旁桌的汽车广告聊得太热火朝天,把暧昧的露台聊成了应酬场,他忽然兴致索然,望着夜色里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目光如千顷浦江水,深邃沉缓。

杨谦南张口,说待会儿约了人,你先回去吧。

“要送你么?”他侧眸。

Joyce笑容有几分僵滞,说:“不用了,你不是待会儿还约了人吗?我家离这里挺近的,我散散步回去吧。”

她当然没真的去散步,一踏进地铁口,就把包烦躁地扔进安检机器。

真正去散步的人是杨谦南。

他买完单后坐了一会儿,手插.进口袋,独下西楼。

绪康白眼睁睁目送着他离开,那时温凛正在聆听潜在客户的教诲,笑容如常,毫无异样。他以为她和杨谦南这一晚,也不过就是擦肩的缘分。

中间他老婆打电话来,把他喊回去。他于是礼数到位地把温凛留给了他朋友,笑说,记得帮我送送人家。朋友喝到酩酊,两手比着大拇指,坚声打包票:“那是当然。哪有不送美女的道理?”

他万万没有料到,朋友这天晚上会那样失态,居然在温凛面前喝醉。

温凛搀着一个大男人,在地下车库找他的车,想把人送回去。绪康白给她提供了地址,问:“要不要来帮忙?”她说不必了,你老婆不是让你回去么,再喊你出来就有点不厚道了,你朋友家就几步路,我开过去也不会被交警查吧?

绪康白说那也是危险驾驶,你不如别嫌麻烦,叫个代驾。

温凛单肩夹着手机,在暗沉沉的地下车库里,像只游魂似地寻寻觅觅,一边和绪康白周旋,一边用那人的车钥匙试探。

忽然,前方一辆车的车灯一亮。

温凛正纳闷怎么车门开了也没有声音,就蓦地发现,向她亮起的是两盏远光灯。

两道光线刺破她的视线,静静地照亮整个空间。

无数灰色尘埃在车库里漂浮,驾驶座上的人手指尖一点猩红暗芒,宛转挑起眉梢,向她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磨的时间打破了我的记录了_(:3」∠)_

本章概括一下是这样的↓

凛凛:不孕不育是上个版本的事情了,不准瞎说=皿=

绪先生:这个版本你也未必能康复啊我的凛。

杨老板:你俩打情骂俏有完没完。

Joyce:说好的打情骂俏????

朋友: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

谈:你喝醉了,嗯。

实习生眨巴着眼睛,问她:“Lynn姐,怎么啦?”

温凛心道这很难看出来吗。她交给她的时候,发`票的顺序是按时间整理好的,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弄乱。

第二天是周五,马上是周末,办公室充满蠢蠢欲动的气息。但偏偏有积了一周的活要收尾,温凛忙到无暇抬头,于是在把发`票递给实习生的时候,交代得简略了些,只说:“按顺序印。”

没想到实习生印完送回来的时候,一叠发`票乱成了一团。

温凛伸出手,顿在半空,迟迟没有接过去。

可是她再一回想,却想不起温凛以前是什么样的了。

她好像从来就如此。

毕竟在她们刚上大一的时候, 那会儿顾璃还热衷于矫揉造作地扮演人间天使大宝贝, 时常鼓着腮帮子, 恶心巴巴地问她:“凛凛,我有没有非常可爱呀?”

但就连复印个发`票,她也做不好。

这件事爆发的时间在第二天。

其实她一直很羡慕这种能力。

温凛望着浦江盛景,眼底霓虹明明灭灭,心想,她要是果真有这种能力,那就好了。

温凛会提起半边面颊,一副轻蔑又不好意思伤害她的神情, 用浅笑来遮掩, 尴尬又客气。仿佛被她用这种智障问题为难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显示自己本性温柔。

那时温凛还不认识杨谦南。

原本淡若江南烟雨的姑娘,四九城里浸四年,大洋彼岸又两载,身上竟然也沾了几丝混不吝。

顾璃冷笑一声, 说,“懒得讲他名字。”

顾璃的面膜已经敷过了时间,黏糊糊地粘在脸上。她揭下来, 世界一片清明。好像猝然间查清了,往昔岁月里的一桩无头公案。

其实不用顾璃明说,温凛也知道,那个人是杨谦南。

但她在心里不由自主地为他鸣不平。想说他一点都不刻薄,他只是生在山顶,山脚下的悲欢离合在他眼里天生渺小。所以他冷漠,也没有人能责怪他。

近几年温凛职位渐高, 不再需要看人眼色过活,骨子里的冷淡也愈发显露。尤其是对好朋友,连表面的礼貌疏离都不必粉饰, 遇事赤.裸裸地揭穿她, 毫不手软。

顾璃叹口气,说瞧瞧你这刻薄样子,“知不知道, 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

“哦, 谁啊?”温凛懒洋洋地侧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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