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狐言

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怎的就突然说出那种话来？

一千多年了，两人打归打、闹归闹，感情一直都很好。每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也总是第一个出现。虽然法力有限，无论使出什么奇怪的招术，他也总有法子让她平安脱险。

沈离皱着眉头，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难不成，他是中了什么要命的毒，知道命不久矣才突然这么说的？……不对啊，他虽是忽然之间满头白发，但精神看上去好得很啊！腾云之术使得贼溜，完全不像要死的样子啊！

沈离不禁微微皱眉：怎么把昨天一夜未归的故事编圆了，这也是个大难题啊！就娘亲那么明察秋毫的一个人，不光是故事要讲得通顺逻辑严谨，哪怕是一个眼神不对也是过不了关的。要知道，沈家庄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可从没人敢糊弄她。

房门一响，就见进来那人身材十分高大。不是沈顺，这大块头瞧着眼生，不像是长房的小厮。

那人挑起纱帘来，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又见面啦，沈大小姐！”

——卧槽！俞辉耀！

简直是阴魂不散啊！

见又是他，沈离真是没脾气了：“还没死啊你？！”

他今天穿了身沈家庄家丁的青灰色衣裳，倒是毫不见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我找你有事。”

沈离面无表情地：“滚。”

“别这样嘛。”俞辉耀笑呵呵地瞧着她：“‘我为什么又来了’，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

“是啊，为什么呢？”

他却一脸顽皮地吐吐舌头：“你猜。”

沈离伸手就抄起桌上的一只花瓶，高高举了起来。

“好好好，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俞辉耀连忙摆摆手，让她先把花瓶放下：“昨天晚上你二哥跑去跟土匪干了一架，由于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我们决定投降。”

“哈？”

沈离轻蔑道：“瞧这意思，土匪这是到我家卖身为奴了么？”

“啧啧，要么说我眼光好，我看上的妞，就是冰雪聪明。”

——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慕白脸皮还厚的人类？

沈离一脸嫌恶：“所以你现在跑来就是要跟我说，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奴才了？”

“嗯，那是我要告诉你的头一件事。”俞辉耀点点头，正色说道：“我问你，慕白去哪了？”

沈离猛然一怔，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换了装扮的前土匪，努力回忆头一次见到他、以及这几次跟他打交道时的情形。她真的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人，因为自己当时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慕白身上。如今再细看这个人时，便觉得似乎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沈离问道：“不对，我们庄上的规矩，从来不收留外人在家宅内做事——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啊哈，略施小计而已。”

“你一定用了妖术！”

“诶？”他显得有些吃惊。

“你到底是谁？”

沈离厉声喝道：“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进我沈家庄！除非你用妖术！”

俞辉耀愣了愣，两手一摊：“好吧，被你说中咯。”

这回换作沈离吃惊了：“……我瞎猜的。”

“靠。”

俞辉耀竟是一改往日傻乎乎的土匪形象，目光显得有些阴沉：“……诈我？”

沈离冷笑：“蠢就是蠢咯，无论做土匪还是妖怪，都是一样的蠢。”

他的眉梢挑了挑，看得出眼中怒火升腾，表面却仍然在努力克制。

“被我说中了么？好气哦。”

沈离这会儿心里气也不顺，故意挑衅道：“怎么，要不要来打一架啊？”

他却笑了笑，加重语气重复道：“慕白呢？”

沈离也毫不退让：“既然有这么大本事，光天化日之下都能用妖术混进我沈家庄来——就这么个半吊子的破道士，你自己找不着还问我要人？像话吗？”

“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但别的事情我也不关心。”他正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他去哪了？”

沈离耸耸肩，两手一摊：“一个长腿的大活人，他想去哪便去哪，我哪里知道？”

他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这人生得肩宽背阔，足足高出她快两个头：“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并不想把外人牵扯进来。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别逼我对你动手。”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神情严肃，跟以前大大咧咧的废柴土匪形象完全不同。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沈离突然觉得，以前她似乎确实低估了这个人，或者说，他演技实在太好了。

他皱着眉头，看样子颇有些为难：“我这个人，耐心十分有限。”

“嗯哼，好巧，我也是。”沈离笑眯眯地挽起袖子。

显然，他的威胁不仅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似乎还有相当大的副作用。

慕白忽冷忽热的古怪态度让沈离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正十分想找个人来揍一顿。而此时面前这个不知死活、也不知到底是人还是妖的家伙，出现得很合时宜。

沈离也不跟他废话，举起拳头就朝他胸口天池穴猛然一击。然而不知是她对自己信心太足，还是对方太过出人意料，这力道十足的一拳竟像是打在墙上，俞辉耀纹丝未动，她的半条手臂震得发麻，痛得直抽凉气，十分丢脸地把拳头缩了回来。

俞辉耀倒是一脸得意，看样子也根本没打算躲闪，动也不动地就站在原地看着她。

沈离抖了抖右手，此时火辣辣地疼。她恨得直咬牙，却突然转念一想：若是跟这大块头硬碰肯定要吃亏，毕竟体格相差太过悬殊了。细看这人，表面瞧着憨憨傻傻，实则鬼精的很，也不知是何来路？倘若真是个妖，那倒还有法子可想。

吃了点苦头，沈离倒是慢慢冷静下来。

这人方才似乎承认用了妖术？妖术嘛——障眼法、隐身术、迷魂香，都是道行不高的小妖怪们惯用的，她曾经也十分精于此道。恨只恨自己现在是个凡身，连阴阳眼也没有，对妖气更是无知无觉，根本无从判断对方的路数，更别提破解了。

想到这，她突然想起方才慕白给她避水珠的时候，那物件似乎是个降魔杵样式？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有这么难么？”

俞辉耀打量她方才一试已知道厉害，以为她是怕了，便神色稍缓道：“你只要告诉我慕白的行踪，我自是不会为难你。”

“你打听他做甚？”

沈离问道，心中却在估摸着自己胜算能有几何。

“私人恩怨。”

“是么。”

沈离边说，边退后几步。如果他是个妖，那么用降魔杵击他胸前的膻中穴便可使其妖气尽散，原形毕露。以他目前这骄傲自大的状态，击中此穴道应该不难。

一边这么想着，沈离一边把脖颈上挂的降魔杵取下来，攥在手心。那小物件大概是黄铜制成，通身刻满了经文。虽然慕白只说这东西可以避水、没提别的，但以沈离对他的了解，既然它的器型是‘降魔杵’，就肯定会有驱邪的作用，必然有符咒加持。

慕白做东西向来就是这尿性，能多个功能就多个功能，加量不加价。‘五灵祖师’出品必是便宜又好用，多少年来稳居方术道具销量排行榜第一位，这可不是吹的。

“还不死心呢？”

俞辉耀见状竟是气乐了：“怎么着，你是打算用那小玩艺戳死我么？”

“哼，自大狂！受死吧！”

拇指大小的降魔杵不偏不倚，正中俞辉耀的膻中穴。

沈离口中暗暗催动符咒，只见他的胸前果然一抹金光乍现，从降魔杵的位置崩裂出一道口子来。沈离一喜，趁势伸手一扯，就见整张人皮就像个斗篷一样被揭了下来。

“诶呦我去！”

当俞辉耀意识到不好的时候为时已晚，整张人皮都被她揭了去，又连连退了数步方才站住。

“原来是张画皮。”

沈离看着手里的人皮，鄙夷道：“还画得这么丑？简直是画皮中的耻辱嘛。”

“夫人有几句话，让我过来问问你。”

“进来吧。”

细细地将昨天到今天所有发生的事情细细梳理一遍，不禁又回想起他的种种反常举动，以及眼神中的闪躲，沈离得出个结论——他肯定是摊上事了！而且，这事可能有点复杂，并且与自己有关，因此他不希望自己掺和进来。

正一个人闷在屋里瞎猜，忽然就听有人敲门：“大小姐。”

那男人的声音听着耳生，沈离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沈离手里突然一空，见被她扯住的半截袍袖连同他整个人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果然是做了神仙啊，真是好手段！

眼前已是空无一人，沈离无名火起，便指着头顶的天空，大声地叫骂道：“慕白——！你这王八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嚣张跋扈的吼声在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回响，却无人应她。

这里头肯定有事！

沈离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渐渐有些烦躁起来，于是起身在屋里来回踱起了步子。

从那条巨龙出现，到慕白整个人都换了个样子，这短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禁又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隐墨等一众小丫鬟见她终于回来了，纷纷迎上来七嘴八舌地一通询问，她却只是一言不发，独自回到房中，将众人关在门外。

这时，身后的小门突然开了条缝，沈顺从里头探出脑袋：“大小姐？”

“起开！”

望着那双清澈的明眸，他心里猛地一疼，原是想说‘我们缘份已尽，就此别过吧’，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片刻，深了一口气，最后勉强丢下句“你好自为之吧”便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沈离正是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抬腿一脚将门踹开，也不说话，气鼓鼓地往自己房里去了。

沈顺见她一脸凶相也不敢多问，回身将小门关好，就急急跑去后宅通报了。

沈离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心里不禁一紧：她若是又要耍满地打滚撒泼赖皮那套，这谁顶得住啊。不过，如今她到底是投胎做了人，总不至于还那么下三滥吧？

沈离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认真道：“你再说一遍。”

心里莫名一阵害怕。这种绝情的话，他哪里还有勇气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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