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而安

“彤彤，你怎么跑出去了？！”

拿着一个浅绿色塑料水盆走出来的蒋秀敏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早晨，她醒得早，去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些生活用品，因为怕打扰到陈萍休息所以还没给那边送过去，彤彤也是半个小时前醒的，她脸上的红肿消下去不少，蒋秀敏又找护士要来冰袋给她敷了会儿。

可惜啊，这一辈子，妈妈都没有机会求你原谅了……

……

上午十点。

蒋秀敏牵着梳洗好的彤彤来到母亲陈萍的病房。

去开门的宋遇安看着母亲因为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尖上揪着似的疼了一下，再低头看着彤彤，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好像刚下过一场大雨冲刷过，格外晶亮清澈。

今天的小姑娘没有像是往常一样梳着光溜溜的马尾辫，蒋秀敏给她换了个最近小孩子很流行的那种发型，头顶两侧连着一圈四股的麻花辫，从后面看很像是一个爱心的形状，最后收尾的那根小辫子，是个粉红色的蝴蝶结绑住的，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妈妈……”

走进去之后，彤彤先靠近到病床旁边，凑在陈萍的枕头边低声唤她。

陈萍本来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软糯糯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睛，“彤彤！”

她胳膊撑着床沿坐起来，一把搂住女儿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声音颤抖着喃喃，“女儿，妈妈的好女儿……”

“妈妈，你抱得我好疼啊。”

彤彤扭了扭身子，陈萍立即放松些，用手摸了摸女儿右边的脸颊，眼眶瞬间就红了，满脸自责得问：“还疼吗？”

“不疼了。”赵梓彤回头看了蒋奶奶一眼，对方微微颔首，她就好像得到鼓励了似的，回过头一脸认真得看着陈萍，“妈妈，对不起……”

她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闪动着宛如初阳一般的光彩。

“孩子，我的宝贝，是妈妈对不起你啊……”陈萍激动落泪，额头靠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样一个柔弱又温暖的肩膀，才是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力量，女儿就在她的身边，依赖着她，陪伴着她，接纳她一切的情绪，她的失控，她的严厉，还有她每一个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的决定。

看着母女俩相拥而泣的场面，蒋秀敏偷偷在一旁抹眼泪，宋遇安搂着母亲的肩膀，像是哄小孩儿似的轻拍着，不禁想：每一个人向死而生，漫漫长路，都要经历无数个第一次，但唯有为人父母好像是最难的那个，其实每一对父母在成为父母前都是孩子，他们头顶没有圣光，甚至还有不少缺点和小毛病，在面对压力和变故的时候，也会流泪，也会崩溃，也会钻牛角尖和烦躁不安，也会害怕孤独和失去，可父母总是不自觉得想让孩子们看到他们强大勇敢，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们的那一面。

其实，当着孩子的面哭泣，并不会造成他们的恐慌，有时你在困境徘徊，一直找不到的那份安全感，恰恰是孩子的一句问候，一个亲吻就可以填补。

支撑你勇敢的力量，也可以不强大。

过了一会儿，陈萍母女才缓和了情绪，蒋秀敏坐在床边给母女俩一边削水果一边闲聊，宋遇安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遇安，你那边怎么样？”从容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比面对面听着更有磁性，沙沙的，带着一丝勾人的慵懒。

“嗯，情况比我预计得好一些，陈萍已经答应我，等她出院后接受心理咨询，我想过一段时间之后，她会比现在更好，还有彤彤也是，明天我应该可以把她的治疗计划整理出来……”

“我问的是你。”从容打断她的话。

宋遇安一怔，眼前突然就被窗外柔柔的阳光晃了一下，“我怎么了？”她按捺下嗓音里的颤动。

从容声音突然离远了些，似乎咳了两声，才又重新靠近手机道：“昨晚你睡了吗？累不累？还有蒋阿姨，她回去休息了吗？”

“我还好，”宋遇安几乎是下意识回答，然后又侧目看了一眼正笑盈盈切水果喂给彤彤的母上大人，“我妈看样子是累了，挂了电话之后，我就让她回去。”

“我正好认识那家医院的一个主任，让他帮忙联系了一个挺有经验的护工，应该下午就过去了，咳咳，等护工到了，你也可以回去洗洗澡放松一下。”

宋遇安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感冒了？”

“没有，”从容笑了笑，道：“昨晚回来喝了杯咖啡，有点上火，有点想念蒋阿姨熬的百合绿豆汤了。”

宋遇安被他逗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接着道：“你可别当传声筒啊，我就是随口一说，蒋阿姨上了年纪又突然熬夜，肯定累坏了，你让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别太操心。”

蒋秀敏忍不住抬手抹泪，脑子里晃过一抹光影，回忆就像一面泛黄的电影大幕缓缓浮现，画面上只有那个小刺头，穿着宽大校服，黑色单肩书包挂在脖子上，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少年。

遇哲啊，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怪妈妈？

彤彤身子小小的，缩着肩膀站在原地，手指不安得搅在一起，她抬头，水光闪烁的大眼睛看过来，“蒋奶奶，我把妈妈气哭了……”

光是这么一句话，可把蒋秀敏心疼坏了，她赶紧蹲下来把孩子抱进怀里，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安抚着，“宝贝儿，别哭，别哭啊，这天底下做妈妈的，永远不会生自己孩子的气，她们啊……就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哭，哭过就没事了，就像是小朋友摔了一跤感觉到疼，也会哭一哭来发泄，对不对？”

彤彤趴在蒋奶奶的怀里哭得格外伤心，嘴里断断续续得喊着，妈妈，妈妈……

“绝望。看到沙漏从彤彤衣服口袋掉到床上的那一瞬间，我就好像被绝望给活活掩埋了，我来西安十五年，跟着彤彤他爸爸任劳任怨得做事，有了彤彤之后，我自问尽心尽力得照顾他们父女，可我得到了什么呢？那个人每次和我吵架，就要消失两三天，到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干脆就长期住在外面，我发现他出轨，一开始他还否认，还解释，可后来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和我吵架，翻脸，动手打我，还要离婚！”

“我怎么可能便宜那个破坏我家庭的贱女人？”陈萍说着，咬牙切齿，原本虚弱的神情也变得狰狞发狠起来，“他们越想光明正大，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只要不离婚，那个贱女人就永远是小三，是阴沟里的臭老鼠，见不得光！”

宋遇安的手臂被她掐的隐隐作痛，她却不敢动作，这种时候，陈萍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正在爆发出来，她需要配合。

其间彤彤几次问起妈妈，蒋秀敏都说是在隔壁睡着，让小姑娘不要去打扰。

可没想到的是，等蒋秀敏转身进了卫生间打洗脸水的时候，这小家伙就自己偷偷摸摸跑出去了！

咔嚓。

赵梓彤关上门的声音，惊动了在卫生间里打水的蒋秀敏。

“可是，那个人断了给我们母女的生活费……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逼我，我恨他，更加对这个世界绝望，我只有彤彤，我想让她好好努力学习，想看到她将来有出息，将来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要比她妈妈更有尊严，更有价值得活着，但是没想到彤彤她这么不争气……一次两次，不停得偷同学的东西，昨天还偷了宋老师你的沙漏……我感觉自己真的没有信心再坚持下去了，所以我才，才会想带着女儿一死了之。”

说到这儿，陈萍才好似耗尽了力气，松开了抓着宋遇安的手，虚弱得靠在枕头上，她缓缓看向窗外，木然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彩，“宋老师，我做错了对不对，我伤害了彤彤，差点害死我最宝贝的女儿……”

陈萍‘嗯’了一声，声音哝哝道：“彤彤又偷东西了，她偷了宋老师你的沙漏。”

“看到那个沙漏的时候，您有什么感受？”

陈萍双手捧着脸，呜咽哭泣起来，这次她没有任何克制，哭得很大声，宣泄般发出抽噎的声音，泪水从她指尖渗出来，大颗大颗得陷入雪白的被单里。

宋遇安默默看着这个女人耸动的肩膀，瘦弱的身躯里积蓄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就像是一条河道里的淤泥，她心里那条河，早就淤堵成灾。

只是她们两都不知道，在她们说话的时候，病房的门缝被悄悄推开过，一个小小的，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身影趴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飞快得拉上门跑回隔壁病房里。

陈萍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听说了女儿被劝退的事情，跑来指责我没有照顾好孩子，我让他解决彤彤上学事情，他却只是吵着要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他眼里没有这个家，更不管彤彤……他就不是个东西！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回家之后，您和孩子也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在陈萍家里的时候，宋遇安在客厅电视柜前的地上看到了已经破碎成渣的沙漏瓶。

阅读从遇而安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