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而安

好像终于意识到冷场，从容随便引了一个话题。

宋遇安抬起头来，鼻头有些红红的，点头道：“嗯，是她，说是彤彤想要找我借一个东西，可能过两天来拿吧。”

“这么突然给你打电话，却又要等过两天才拿？”从容皱了皱眉。

从容在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尽可能缩短路程所耗时间，就是因为从未看到过宋遇安脸上这般慌乱不安的神情，他的某一根神经也因此而紧绷起来。

来到陈萍母女家楼下的时候，宋遇安先仰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房间，灯是熄灭的，现在是晚上九点，如果她们睡着了也并非没有可能……

“我们先上去敲敲门试一下，如果打扰到陈女士和彤彤休息，就说是想着给她们送草莓，这样应该就不会太唐突了。”

宋遇安将事先从车里带下来的一袋草莓抱在怀里，看着从容低声道。

从容点头，“嗯，你知道她们在哪一户吗？”

“知道，上午送彤彤到她家门口才走的。”

宋遇安和从容一起往门禁那边走，正好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他们便没再按门牌号直接进去。

来到202那扇暗红色的防盗门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容手指伸向门铃按钮，却被宋遇安突然抓住胳膊阻止。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在昏暗的廊灯晕染下亮晶晶的，“还是敲门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慌意乱，就好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因为不适儿躁动难安起来，从容仿佛明白她此刻所想，改为屈指轻叩门板。

叩叩。

叩叩。

一连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宋遇安感觉自己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冰湖里，越沉越深，越沉越冷，那股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的寒意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喉咙更是紧涩。

“陈女士，彤彤，你们在家吗？”她用手掌温热着喉部，缓解生理反应的紧张感，提高音调呼喊起来。

“陈女士，我是宋遇安，能开一下门吗？”

还是无人回应。

又一连叫了好几声，伴随着敲门的叩叩声，对面的邻居被他们惊动，开了门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你们找谁的？”一个穿着浅灰色素面衬衫的中年大叔，睡眼惺忪得皱着眉头。

宋遇安一脸歉意，“抱歉，打扰到您了，我们找这家的陈萍有点事情，但是敲了半天门也没反应……”

“她们应该在家啊。”中年大叔走出来，疑惑得打量一眼紧闭的门，回忆着道：“一个小时前，我们听到这家人教训孩子的声音。”

“教训孩子？”

“是啊，喊得还挺厉害的，不过，”中年大叔转身看了一眼自己屋里，然后才缩着脖子压低声音道：“我们家那口子也是一样的，孩子不写作业的时候，母慈子孝，孩子一旦写作业了，鸡飞狗跳，他们家的孩子应该也是上小学吧，哎，估计是被气到了。”

“请问您听到具体喊叫的内容了吗？”宋遇安追问。

中年大叔摇摇头，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这哪能听到呢，咱们小区的隔音还是挺好的，再说了，都是邻居，哪会故意听墙根呢。”

“喊叫声大概持续了多久，您知道吗？”

这回是从容的问话。

中年大叔仰起头看了一眼从容，思索着回答：“也没几分钟吧，那个女人平时看起来还挺温柔的，就是不爱搭话，对了，你们不是认识吗，应该有她的电话号码吧，给她打一个不就行了。”

宋遇安和从容彼此对视了一眼。

等中年大叔关了门回去之后，走廊里突然变得寂静下来，宋遇安又转过身想去敲门，却被身后的从容突然握住手腕。

“你看那边。”他指了指走廊上的窗户。

宋遇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扇半敞开的推拉窗户连同着一楼门洞的顶部，从他们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陈萍家阳台的一小半窗户。

“你……”她眉角一跳。

从容带着宋遇安一起走过去，他探出头去看了看走廊窗口到陈萍家阳台窗口之间的距离，道：“应该可以跳过去，我去看看。”

“这怎么行！”

宋遇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还被从容抓着，皱紧眉头阻止道：“我们现在还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你这样贸然闯进去肯定不行，而且这是二楼，万一……”

“那你为什么要赶过来？”从容语气沉凉下来。

那双微光潋滟的墨瞳，成功将宋遇安压抑了一路的忐忑如泄洪般引了出来，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容高大的身影已经翻过窗户，紧贴着墙面站在门洞顶部露出的那一小截石膏板隔断上。

落脚的位置，太过狭窄，从容无法转身，更不能在跳跃前来一个助跑，只能贴着墙姿势有些别扭得跳到对面阳台的外侧栏杆上，或者就是脚下一空，掉到一楼的草坪上。

幸好这里有草坪。

宋遇安探着脑袋往下看了一样，感觉膝盖都软了，明明不是多么高的距离，但她没由来得心里发慌，就怕从容失手。

“老从，你看好了再跳。”

从容盯着她的眼睛，“你还是帮我想想，私闯民宅被当场抓住应该怎么解释，或者你也可以去拘留所给我送鸡腿。”

“不好笑。”

宋遇安瞪他一眼，张了张嘴正要再叮嘱两句，就看那家伙突然侧身松开左手，身子倾斜着晃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跃好似攀岩者落在峭壁上，他的双脚悬空，双手抓着阳台外的黑色栏杆，胳膊用力一抻，双脚就蹬了上去，动作敏捷利落，让手指揪紧了窗沿的宋遇安彻底松了口气。

从容试着推了推最近的窄窗，没反应，他又移动到另外一边伸手去推隔壁那扇窗，这次很轻松便推开了。

宋遇安眼看着那个背影翻进阳台，然后就消失在视线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陈萍家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就传来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

赶回白桦林小区，大概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她记得，因为接待冯悦和郭志宏夫妻俩，她特地把那个易碎的沙漏换到了窗台边放着，后来也忘了再放回办公桌上，可是今天在窗户边给李勋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并没有那个沙漏……

如果是这样，陈萍那通突然挂断的电话……

一种糟糕的，极为紧张的情绪从宋遇安的心底蔓延起来，她急忙看向从容，“老从，你陪我走一趟！”

那个时候，九龙山墓园那边交通还不太便利，如果打车过去，回来就成了一件全靠运气的事情，宋遇安不想带着母亲冒险，更何况还是个母女俩都心情沉重的日子。

她没想到的是，从容很快就答应了。

“什么时间出发？我在哪儿接你们？”他问。

宋遇安想了想，解释道：“是一个沙漏，彤彤第一次去咨询室的时候，已经表现出对它的兴趣，后来……”

话音突然顿住，宋遇安脸上淡淡的笑意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为记忆缓慢回溯而逐渐浓郁的惊慌。

从容见过很多种不同性格和专业能力的心理咨询师，但他私以为如宋遇安这样的，属于天赋型，少言寡语，却不是性子冷淡，因为善于适度的沉默和专注于倾听，在长期工作相处中，他还发现了宋遇安对情绪有敏感性，对行为动机有求知欲，每次模拟咨询的培训时，她永远是那个安安静静，却又最准确达到共情与分析的那一个。

“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陈女士，是彤彤的妈妈吧？”

宋遇安愣了几秒，才流利地报出预估的出发时间和白桦林小区的地址。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真的在小区门口看到从容那辆黑色越野的时候安安静静停在路边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对方真的应约而来，老蒋同志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往事务所跑得勤了，宋遇安记得有几次母上大人炖了汤，是专程给从容送去的，连自己都没份。

甚至也做好了被从容骂一顿然后挂断电话拉黑她号码的心理准备。

事发突然，她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所有号码都尝试过了，‘从总’是最后一个也是希望最渺茫的选择。

按蒋秀敏的话说，这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思绪游离得有些远了，宋遇安无端端感怀起来，借着喝汤的动作吸了吸鼻子，热乎乎的食物吃进肚子里，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暖意。

对面，同样想起三年前那一段回忆的从容，对宋遇安突然的沉默并无察觉，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个女人的安静，忘了是事务所里哪个小年轻说过，宋遇安这样的性子，连骨子里的灵魂都是安静的。

好像是她刚进公司的第一年，三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刚转为正式员工没多久的姑娘突然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嗫嚅了半天也没切入正题，最后还是从容实在困了，忍不住提问，“宋遇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从总，如果……不打扰你，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明天送我和我妈去九龙山墓园……”

天知道那一晚的宋遇安，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拨打的这通电话，大概她已经在脑海里打好了辞职信的十八种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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