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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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绿背过了身,“世子拿她不当外人,我只好敬着,”又道,“可这位公主的心思,深如海呢,可不像她表面那般无害的。你们见她貌美性格软,着了她的道儿了不成?”

烟绿素来不与人为难,说出如此刻薄之语,还是头一遭,蔚云眼瞅着世子与嬴妲过了拱门,往悬着盛五色彩雉鸟笼的抄手游廊下去了,这才定下心来,将烟绿手腕送了开,皱眉提点:“在我面前说罢了,让楚楚姐听见,让世子听见——”

“最多不过是发卖了我去,忠言逆耳没人爱听,我心里清楚就是了,以后不说了。且走且瞧着吧。”

萧侯虽然颇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嫌疑,但说起话来威慑力十足,让嬴妲全然不敢小觑和怀疑这种真实性,忙替萧弋舟辩解:“其错在我,是我……”

萧弋舟在桌下将她软乎的小手揉捏了一下,嬴妲怔然,他淡声道:“父亲,我是家中独子,尚且无后。”

萧侯犹如心头中箭,愣了个神儿,又朝嬴夫人告起状来,“你听听,说的什么话!都是你纵容的!好端端不该放他去北漠,安心留在兀勒,我自早已设法让他娶了穆氏,自然没有如今之祸!”

见嬴夫人也不为所动,萧侯于惊诧之中明白,这三人恐怕早已同气连枝,结为同盟,桌上唯独自己,是他们眼中“固执的老匹夫”,如此一想,心中郁郁不乐起来。

嬴夫人瞥眼丈夫,说道:“若如了侯爷之意,举案齐眉又如何,儿子心意难平,错过一生了。何况那穆氏也是性格热烈女子,不甘于闺帷的,萧家出将才,几代人丁凋敝,才俊夭折,难道如今连女人也要上战场了不成?长此以往,愈发子息不昌了。”

嬴夫人与丈夫成婚二十余载,深明其痛处,一刀子切中肯綮,血溅三滴不伤性命,萧侯果然脸色大变,惊怔之后又是一阵惭愧。

只是他嘴里仍然不甘心:“把小公主弄回家,我家就能子嗣广延,人丁繁荣了?”

越说越不知道哪儿去了,嬴妲低着头不敢看,柔软如鸦的青丝里露出一片白净的皮肤,闷得石榴一般红,萧弋舟忽然翘起了唇。

父母双亲在饭桌上唇枪舌剑,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话了,回头想起两个少年人来,一个羞得恨不得逃出去,一个望着那个羞涩的直戏谑发笑。

萧弋舟在军中威望甚高,有冷面煞神之称,这并不是什么好称呼,全是他素日里不苟言笑,说话皆冷冰冰所致,就连萧侯,也许久只见一块冷铁在自己跟前回话,倒许久不见儿子展颜了。

他惊怔少顷,被嬴夫人说动,终于弃械,“好,是本侯多虑了,择良日完婚吧,赶早成了婚事,省得老父为他心烦。”

这时萧弋舟耳朵一动,抬起头沉声说道:“婚事不急,要押后数月。”

连嬴妲都支起了脸颊,赧然而不安地望着他,嬴夫人与萧侯更是目露困惑,都已谈下来了,换得他父亲同意了,怎么还要押后?

萧侯冷哼道:“不省心。”

嬴夫人怕儿子另有打算,问道:“怎了?”

萧弋舟起身,对父母行礼,“淮阳起兵,战事在即,多事之际不宜成婚。”

淮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落在陈湛手里,总不如掐在自己掌中好,萧侯虽赞同他的想法,但,成婚也是要事,若不赶早留下一儿半女,他明日两腿一蹬都不舒坦。

谁怜他三十得子,到了儿子这一辈,还要晚婚?

“成婚了再去也不迟,儿啊,你都二十三了!”旁家的贵公子,这年纪孩子也会跑会跳,要上私塾了,嬴夫人更想着,再不成婚,留下嬴妲在侯府,没有名分,她心中也会委屈。

萧弋舟垂下目光,想看嬴妲心意,她却低下了脸庞,静静地不言不语。

“仓促大婚,委屈了沅陵。我亦不曾向她求娶,她亦不曾答应,婚事让我家一手操办了,像是买了个妾侍回来,哪是迎新妇入门。”

嬴妲沉默着,闭上了双眸。

嬴夫人轻轻将她推了一把,“沅陵,你也不答应么?”

嬴妲睁开双目,低声说道:“我也不急一时,他既如此说,我等着。”

“好孩子。”嬴夫人惭愧道,“又教你受了委屈了。”

嬴妲安静地摇摇头。

嬴夫人回头觑萧侯脸色——你儿子给人受的委屈还少了么?没名没分就让人家留在萧家,成何体统!

被瞪了一眼的萧侯脸色不愉,一个字不敢说。

午膳用过之后,萧弋舟带嬴妲于后院四处闲逛,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不说话,便是想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嬴妲满脑子都是婚事,又纠结,又不安,又……

“沅陵。”

他忽然疾走几步,从身后抱住她,雄厚的气息围裹而来,将她紧紧包在里面,“我是不忍委屈你。”

“我知道。”

他偏过头,嬴妲还是郁郁寡欢,他长长叹了口气,“你方才席间没说不答应,那便是——愿意嫁我?”

嬴妲强作笑颜,“没想到萧侯会如此让步,我已满足了。你如此说,我就等。”

萧弋舟收紧两臂,闷闷想着,傻瓜女人。他怎么会认为她狡猾善赖呢。

淮阳被陈湛五倍兵力所困,子郢力有不逮,发信求救于西绥。

信笺落入萧弋舟手中,此时东方先生也从草庐归来,将信纸看了无数遍,确认是子郢真迹,“南面开战,子郢此时迎我军从北城进门,说是开北城门相迎,可敌我形势不明,犹如盲婚哑嫁,如果是陈湛与子郢合谋,我们的将士一旦入城,便会被绞杀干净。”

“过往从来不闻子郢有亲西绥之意,我们的兵马数度与子郢的人产生嫌隙,干戈也动过几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世子如答应,也不能亲自去。”

濮阳达等人素唯东方先生奇策马首是瞻,深以为然,“不如便让末将带兵前往,杀他陈湛狗贼片甲不留!”

萧弋舟执信道:“陈湛手下猛将不多,不必忌惮。”

“世子心思是——”

“按兵不动,稍待几日,子郢会降价以求的。”

战机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多少人行差踏错一步,尸骨无存万劫不复,但也有福将应运而生一说,萧弋舟或许便是。他买定离手之后,还从没开错过盘。

几人均不再说话。

这几日嬴妲虽然一直在精研医术,这些话还是落入她耳中,晚间萧弋舟归来,热水放好,他走到碧纱橱后,脱了衣衫,浸入水底。

嬴妲径直走了过来。

他吃了一惊,因为小公主向来害羞,他裸着上身都能吓着她,今日竟主动走了过来。他浸在浴桶的热水里,精赤浑身肌肉,健硕修长的身姿,线条起伏,鬓发四散,整个人看起来犹如随时能暴起的一头野兽。

嬴妲咬了咬唇,气势先弱,红着脸道:“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他明明知晓,口气不善地问道。

嬴妲不依不饶起来,“子郢向你求救了,你没答应。”

说罢,她又皱眉道:“若是没有子郢,我不会这么轻易来兀勒城,也不会这么轻易见着你,为你治病了,他是你的恩人,你却按兵不动。要是淮阳沦陷了,你上哪后悔去?人不要总是到失去了的时候,才追悔,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

萧弋舟皱眉听完,嬴妲话音未落,他不悦地扶着浴桶直起身,大半截身带着迸溅水珠露出水面,嬴妲与他撞了个正着,仰目看着他,不待少顷气势更弱,忙惯性地垂下头,又无意看了他腿间一眼,惊呆了。

才落座罢,萧侯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名不正言不顺,便已夜宿一房,又赶走穆氏,你是生怕穆老将军还觉得咱们萧家不亏待穆家啊。”

“兔崽子,若是穆老英雄倒戈,我一掌打死你罢了。”

萧弋舟已习惯,不为所动,反倒嬴妲吃了一惊,这一回不比上次,她已存心离开,便不必惧怕萧侯。

她不敢再有顶撞和不恭敬之处。

嬴夫人张罗俩人入座,萧弋舟为嬴妲留了位置,夹在他和嬴夫人中间,避免与萧侯正面冲撞,嬴妲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意。

他牵着嬴妲的素手穿过落英如雨的梅花树,往萧侯的清风堂去。

“我遣走穆女,父亲听了很不高兴,他心中始终对三年前之事有刺。”

嬴妲亦步亦趋跟着,听到此处忽然想问一句,萧侯心中有刺,你也还有么?有些疼痛,不因为刺拔除了就不疼了的,它还是在那,想起时钝钝地痛着,钻牛角时又挖出来戳自己心,偏偏萧家人大多是这样脾气的。

嬴妲越到前堂越是忐忑不安,萧弋舟将她的手握紧了,反扣住夹在胁下,连牵带拽地将人拖入了清风堂,满桌佳肴珍馐,嬴妲已经许久不见如此丰盛了,她呆了一瞬。

上首的萧侯发出一声古怪的冷笑来。

“世子还信她,总是要吃亏的。”

声音虽小,蔚云听着,心上却犹如重鼓一锤,忙伸手将烟绿的胳膊拽住,“不要胡说。”

“不必惧他。”

“为了你,他与他顶撞过不知多少次,他心里知道,不敢当我之面拿你如何。”

依照侯府的规矩,萧侯与夫人早该用了午膳了,这时来传话,嬴妲便有些惴惴,“我不然——”一想到对方是萧弋舟父母,又不好拒绝,娥眉微攒,“我怕,萧侯不怎么喜欢我。”

“总要说清楚的。”

掌心的小手挣动了微微几下,他疑惑地回眸,嬴妲正也抬起脑袋,白皙肤嫩的脸挂着两团晕,如在瓷白茶盏里晕开一缕绯色,她望着他,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恋慕。

萧弋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过身继续牵着嬴妲的小手往前走去,沧海阁忙碌的下人纷纷避过,只是不经意抬起眼睑时,撞见世子与美貌的沅陵公主出双入对,俨然如一双璧人,羡妒有之,自惭有之。

穿过老榆树,矮墙根后头立着烟绿与蔚云,烟绿皱着眉头瞅着,本来一言不发,蔚云露出了笑靥,忽然听到一阵呢喃声。

嬴妲大清早请了耆老教自己问诊之术,不过修习了半日而已,两名医者对她的天赋啧啧称奇,但过午时,嬴妲正听着脉,左手忽然被萧弋舟扯住,她吃了一惊,萧弋舟对两人道:“暂借软软一日,二老先回去。”

两名医者自然应声而去,嬴妲扶着小杌子站起身,“有事了?”

“父侯,”他深深看了眼嬴妲,她果然为这两字微微激灵,他挑了薄唇,面带愉悦地说道,“与母亲,让我们去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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