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与狼

“臭小子，有想法了吧，想要就上呀，都是你哥的。”

“我哥的？为什么是他的呀？”我迫不及待地问。

“糟了，糟了！”他摸着自己那榴莲大小的脑袋说：“是不是多嘴了！”

我心想还有脸评价别人的名字，自己还不是去改了名字。

说罢，王威猛像是打了个冷颤，都能听到他牙齿打架的声音，而后继续说道：“老九为什么都叫他老九呢，是这个原因。当年台东那地方有一个势力很大的帮派，叫往生会，老大军爷坐稳台东八路，多少年没被其他帮派染指过。台东你知道的，商业步行街，每天流动的人群就像蚂蚁一样，白色资金，黑色收入，灰色地带，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多大的一块蛋糕，哪个幫派不想独吞，哪个会想分给别人。但是只要有军爷在一天，其他势力都未曾染指过。可是人生都是很脆弱的，突然有一天，军爷莫名其妙死了，往生会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心脏病突发暴毙。”

“人家心脏病死了你们也莫名其妙？”我不屑地说。

“你懂什么，哪个老大不养生，哪个老大屁股后面不是一群私人医生，心脏病就那么容易要了他的命。”王威猛更加不屑道。

“好的吧，我不太懂，你接着说。”我急忙摆出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

“军爷死了，他手下有九个门徒，相互不和，谁也不拥护谁，都想坐上军爷的位置，于是军爷还没入土，台东八路每天一到晚上就开始打打杀杀，很不太平。”

“那警察就不管吗？”我插嘴问。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警察有警察的道儿，有些事情警察也鞭长莫及，江湖帮派存在了几千年，哪个朝代哪个衙门把江湖帮派铲除掉了？”王威猛俨然一副江湖百晓生的模样。

我点点头，感觉真像说书一样，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可每天打打杀杀也打不出来一个结果，而且在这样闹下去政府不会不管不问的，往生会也会四散崩溃，一蹶不振，会里几个老人很着急，就按照江湖规矩，找到一个青岛江湖面上有头有脸的人出来平事。”

“啥叫平事？”我问。

王威猛一巴掌拍的我大腿疼，“你语文数学老师教的吧？平事当然就是平息事端，就是出来说和的。”

“那他们找了谁？”我好奇道。

王威猛又点上一支烟，神气地吐着烟圈，斜着眼问我：“你知道现在青岛这块江湖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是谁吗？”

我一脸懵然，“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哥的老大是谁吗？”

我心里一惊，果然，干哥是在这个江湖里打滚的人。“我也不知道。”

王威猛一脸嫌弃，“这两个人都是一个人，就是道义会的老大——丰三江，丰爷。”

“我哥的老大就是这个丰爷？他有没有叫我哥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我迫不及待地问。

王威猛又是一副嫌弃的表情，“混道上的有几个是干净的，干净的都在下面厨房做饭呢！”

我心中一凉，不知道干哥的发迹会不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

“别再打岔了，下面我接着说老九。”王威猛道。“丰爷出面后，军爷的九个门徒不敢不给丰爷面子，都停止了打杀，做到谈判桌前，这之间的过程我不清楚，但听说九个门徒谁也不愿意退让，不是拥戴自己，就是几个拥戴一个，谈不拢。最终，丰爷建议把台东八条路分给八个人管理，这样对谁都公平。”

“不是有九个门徒吗？八条路怎么分？”我问道。

“问的好。”王威猛笑着说。“老九就是那个倒霉的，他钱少、人少，大家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原本是支持老三的，谁知道老三得到自己地盘后怕他进来插一脚，也就不让他进自己地盘，这样九个人只有他无立锥之地了。”

“那这么说他还挺可怜。”我为老九的境遇可惜，特别是他曾经做为往生会军爷的门徒，被背叛、被踢出局，而如今又混成这样，只能在小酒吧喝酒调戏服务生。

王威猛摇头，“他这不是可怜，是命好。”

“命好？”我诧异。

“丰爷把台东八路分别给军爷的八个门徒，其实就是分裂了往生会，从此往生会名存实亡了。”王威猛颇有滋味地说，“你知道现在台东是谁的势力范围吗？”

“不是军爷那八个门徒吗？”我问。

王威猛摇摇头，“早就不是了，是丰爷的道义会了，而且是你干哥帮他打的天下。”

“那军爷的那几个门徒呢？都跟了丰爷吗？往生会呢？”我问道。

“往生会不复存在了，军爷的八个门徒都被赶出了青岛，生死未知，丰爷只收下了老九，往生会剩下的人也都跟着老九进了道义会。”王威猛一声长叹，“想当年往生会在青岛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帮派，龙头一死，说散就散了。可惜。”

看来王威猛还在为往生会可惜，他看到的只是故事，看不清故事下面的事实，我虽然不懂江湖，不懂帮派，但我有一种感觉，往生会的消灭跟丰爷有很大关系。

而且干哥也掺合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事件，说不定还是主角。我突然觉得这个丰爷很不一般，由他出面平事，却又被他收走了整个台东，他像一个幕后棋手，而其他的人都像是他的棋子。

“哎，对了。”我突然领会到一件事情：“你说是干哥为丰爷打下的台东，那干哥也是道义会的了？”

“嗯啊！”王威猛一阵点头。

“那老九后来也进了道义会，那他们同门啊。”

“同门是不错的，但是差了一辈，你哥是丰爷的门徒，而老九是丰爷的另一个门徒金豹收下的，差了一辈。”

这还好，我想既然都是往生会的，那个老九必然会有所顾忌，不会随便对自己下黑手。

“哎，对了。”我又纳闷道。

王威猛不耐烦道：“又想到了什么？”

“那英俊潇洒，万人仰慕的威猛哥您是哪个帮会的？”我顺带着溜须拍马。

王威猛听后有点扭捏，道：“我啊，也是道义会的，不然跟你哥在一起干啥，不过我也比你哥小一辈，是你哥的门徒。”

我一听差点没笑喷，“你起码比我哥大七八岁，怎么改成了他门徒了？”

王威猛道：“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你哥救过我的命。”

说罢王威猛起身去了卫生间，我突然有点自责，是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随后我内心一番沉重，第一次听说这些江湖事，感觉跟电影里的尔虞我诈，凶狠奸诈有过之而无不及，干哥正在这江湖之中，他过去的坐牢会不会跟往生会这件事有关呢，今后，丰爷会不会让他去拿下第二个、第三个往生会，会不会有一天生死未卜的就是他自己呢？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此时，很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首歌，许嵩的《江湖》，只不过从一个女人嘴里唱出来，更加凄凉。唱歌的人一身青色连衣长裙，梳着七公发髻，青春却又内蕴，让我想起了一个武侠人物——黄蓉。唱歌的人是菲菲，就是那个为梦儿出头，唱歌喜欢闭眼的女孩，对她虽然不是太了解，但酒吧里的人仿佛对她都很敬畏，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感觉她的背后都是故事，就像黄蓉的背后有一整部的《射雕英雄传》。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月，酒吧一直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老九也没出现过，王威猛口中所谓的江湖除了几个有着吓人纹身的哥们外，仿佛也都不存在。干哥也没做什么违纪乱法的事，整天也就是管理下酒吧，和我打打篮球，喝喝小酒，整天一副无所事事就能赚钱的样子。只不过这中间来了一个大人物，还挺神秘，我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大有文章。

那天，门口停满了百万豪车，其他的车在旁边一下子都被比成了垃圾废铁。从豪车上下来了许多人，一派的西服墨镜，派头十足，其中有一位年龄大约有五六十岁的人笑鞠满面地走进酒吧，被干哥请到了他的办公室。二人却没有说一句话，彼此心照不宣地恭敬着。

这期间的一举一动没有惊动任何人，任何顾客，只是平平淡淡地进行着，不过我可以从干哥的脸上看出这个人来头不小，因为干哥在我印象中很少对人像对他那样恭敬，也许这还是我见到的第一次。

当时我想这会不会就是道义会的老大丰爷？正巧，王威猛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我见机把他给一把拉住，问：“这人是谁呀，这么有派头，是不是丰爷？”

“丰爷你个头！”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佟老板你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才第一次见到他。”我大声地辩解，还一边摸着已经起了蘑菇的脑袋。

“小声点，这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说完王威猛就朝着干哥的办公室跑去了。我本也想跟过去偷听一下，只怪好奇心太严重了，我控制不住。可这一过去呀，控制不住也要控制了，这办公室外面站满了王威猛的秩序部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这群人可是他整天吹嘘的中国边防第四军，除了军队、警察和城管，就是他们了，谁还能过的去。而且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安装了隔音设备，就是把耳朵贴紧在墙上也听不到墙里面的声音。

那天，佟老板谈了很久才走了。晚上，干哥要我和他一起吃饭，在酒桌上，我们总是很爽快，一杯一杯往下灌，满脸的兄弟情义，从酒杯中不停地溢了出来，弥漫了整个空间。

“干哥，好久没回去了吧，我上次给我妈打电话说看到你了，她还唠叨着说想你了呢。”

他苦笑着，又是一杯。“我不想回去，回去就不能不去见我爸妈，狗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离婚后谁也不要我，只有爷爷养我，现在爷爷走了，让我回去看他们俩？美着吧，我了解他们，就算认我这个儿子也是冲着我的钱！”

我没有做声，只是笑了一下，算是对他的理解。

“不过有时间还是要去看看你爸妈的，他们二老对我不错，这两人仗义。”说完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很伤怀的神情，我的心不禁为之难过，虽然我不知道被父母抛弃，没有了亲情是一种什么滋味，但我可以想象他的无助、无依、无靠，就如一只单飞的风筝，在风中不停地颤抖，不能回家。

“哥，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是吧？”

“对，是咱爸妈。”他又一干而尽，眼睛里的泪水滚动着。

“哥，那我们都不要让爸妈不放心，他们都怕我们不走正路，毁了自己，我们以后要注意呀！”

看到他想起了亲情，我故意提醒着，却见他先是一愣，随后非常勉强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了丝丝不安，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因为他是李文文，是我的结拜兄弟，我对他太熟悉了，一直可以看清他的心底。

是的，我肯定他真的有事！“干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狗儿，喝的好好的，说这些干吗？哥身在江湖，你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我能感觉到他是多么慌张地打断了我的话。可是现在我又能怎样，逼他离开？不行，那句身不由己已经完全说明了他的处境，能有别的选择，我相信他会选择的。

“给咱妈打个电话吧，也让她放心放心。”我边说着便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而后递给他。他的手抖地厉害，就像握了千斤重的东西，那是亲情。

“干妈……”他叫着哭了，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听到妈妈的声音后尽情地倾诉着，我第一次感知到原来干哥有时也这么脆弱，在亲情面前，我们都摆脱了世事的束缚。

“那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不在场而已，不然他老九还敢动我场子里的女人？他活腻了！”

“不过说起老九这个东西，原名叫什么来着，挺猥琐的。”王威猛吧唧了一口烟，道：“对了，叫赵明明，哎呀妈呀，太嗲了这名字。”

他这才舒展了那揪的像朵花的眉头，拍了几下我的肩膀说：“好，有什么事问你哥去，他是老板。”说罢就急溜溜地要溜走。

我急忙拉住他，“哎，别走啊，不好说我不问不就得了，不说梦儿他们了，那你跟我说说那个老九，我得罪他了，总该了解下情况，小心被人家下黑手。”

王威猛一听我打听的是江湖人，立马来了精神，一屁股在沙发上坐瓷实了，袁阔成大师般款款而谈。

“他是我结拜的哥哥，跟亲的一样。”我笑着回答。

看他立马瞪大了那本不大的小眼睛，惊讶地问：“嘿，这哥哥当老板，怎么让弟弟扫厕所呀！”

我突然感觉像是被人扣了一头屎盆子，忙辩解道：“我不是扫厕所的，我是前厅的一个服务生。”

我心头一阵失落，看来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也不见得太简单，还是能反应过来的，问到关键处就卡住了。

“威猛哥，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我语气很坚定。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趁他这支烟还没抽完我就指着梦儿她们装模作样地问：“威猛哥，我怎么看梦儿那些女孩子不对头呀，整天不回家，就只待在这里。”

他阴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好家伙，差点没被他把脖子拍断了。

“一样。”他抬高了下巴，“在我眼里扫厕所和服务生都是一样的。”他手指同时在空中比划着，最后横出一个等于号。

我靠！好一个歪理邪说，如果我是老板，先开除你。我心想着却又见他很仗义地说：“不过，你既然是我大哥的小弟，那也就是我王威猛的小弟，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在青岛这方圆几百里，还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

而且我还发现这里有许多像梦儿一样的女孩，像子仪，晴晴，云儿，还有那个菲菲，特别是秩序队长，像是有点来头，只是我和老九发生冲突的那天他并不在酒吧。

“我和文哥那交情铁的没法说，他叫我多照顾照顾你，可见你跟他的交情也不一般呐！”他神气地抽着烟说。

“谢谢，威猛哥！”我边套近乎边想，这家伙起的名字够个性呀，不知道比起那个老九来怎么样？虽然说的话不怎么好听，不过在道上混的也值得一交，总归有个靠山，再说都是干哥的兄弟，当然，也是兄弟了，于是我就很大方地买了一盒“熊猫”烟给他，他很不客气地就点上了一支。

其实，他本不叫王威猛，而叫王鑫！听听，多贵重的名字，不过听干哥偷偷告诉我，他对自己本来的名字很反感，说是过于平淡，过于庸俗，过于拜金主义，没有一点轰轰烈烈的感觉。于是，他不顾忠孝，自己改了名字，王威猛，挺有气势！

这王威猛虽然江湖气很重，但看的出是一个直爽的人，也就可能是我了解这个野狼酒吧内幕的突破口。

第二天下午，我就去了野狼酒吧，干哥给我安排了个职务叫什么总监管，我一听就知道是只拿钱不干活的职务，我坚决不干，而是硬做了一个普通的服务生。

我的课大多都安排在上午，所以工作时间就定在每天下午的3点到晚上12点。虽然做的是最下层的职员，可是干哥和陈姐总是不让我接触那些该清洗的杯子，也不让我打扫卫生，只是偶尔端端酒，引导引导顾客，让其他的职员一瞧就知道有内幕、有关系。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挺乐意的，毕竟我的真正目的不是来打工赚钱，而是监督干哥有没有做一些违法的事情，干哥不会想到我这个“总监管”是来监管他的。不过无论以前怎么样，我要保证的是今后，所以我必须有时间去发现，去监督，也就心安理得地少干活多拿酬劳了。

干的时间长了，这里边的人也混熟了，只是梦儿见到我总是藏藏匿匿的，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都会难过好几天，何况她是个女孩子呢。我总是想找机会跟她说句对不起，可是，不是她躲着我，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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