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他们的话同时在耳畔响起，画面交叠又分开。

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找到了苍蝇的感觉，用鲁良夜的话说，就是“秘技·复眼领域”，那么多不同的声音与交叠的场景、动作，我竟还能一一将他们区分开，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试着开了口：“轩哥，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保持闭眼的同时再次闭眼……”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之前那个场景里花桐屿的话，一股莫名的怀念与刺痛突然袭来。而后，我的眼神对上了身处梦境2012年日租房的花桐屿的眼神，后者茫然无辜地笑了笑，扯了扯自己白色线衣的圆领。

那个奇怪的房间和金发小女孩都离我远去，一下子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只剩下覆盖在日租房场景上的浅淡线条。

“轩哥，我……我讲到哪儿了？”

这次，我站起身，对着那个满脸担心的轩哥大声说道。

“你说了有话对我们讲，然后说你做了个梦……”迩卯坐在轩哥边上的矮沙发凳上，不安地绞着自己的双手。

这次对了。我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将事情完完整整讲一遍，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事情是这样的，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看在我们兄弟这么四年的份上，你们他妈的一定要信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切都还很顺利，我盯着轩哥和老白的脸一字一顿甩出了话，他俩毫不怀疑地冲着我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其实是从■年回来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毕业了，鲁叔■■，邀请我和轩哥参加■■■，然后我就做了个梦，梦见■……”

断续的话从我口中吐出，与我想讲述的重点相关的部分全都被替换成了空白。

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在反复尝试之后，我急出了一头汗，而对面的轩哥和白陆也终于紧紧皱起了眉，打断了我：“老泡，我……”轩哥刚起了个头，就被原本在沙发上坐着的鲁良夜打断。

“我知道了！”鲁叔此时戴着的达斯维达披风从他肩头滑落，而他扑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使得我那被劫持的言语也暂时回归：“卧槽你知道什么了？”我脱开手，抓住他的肩，急切地希望事情如我想象的那样出现转机。

“老泡你是不是……穿越的？”

!!!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热泪盈眶，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五体投地疯狂认亲。

虽然我连点头都做不到，但是鲁良夜似乎还是从我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两眼放光，瞬间切换成了中二狂热脸：“艹！原来是真的！你是不是因为来自未来，所以没有办法说出关键词，因为时空悖论的原因？！”我感觉只要我能点头，他下一秒就能原地发射出大气层，痛快地绕地球飞个几圈再回来。

可惜我不能点头。

这时轩哥似乎也勉强跟上了思路：“你……你说啥？老泡刚刚失神是……做了个预知梦？”

虽然说法不太一样，但是好歹意思已经很接近了！

“所以说，老泡说不出话，是因为，梦见的是真的，天机不可泄露，所以他现在说不出话……？”老白脑子转得更快些，帮轩哥把后面的话补全了。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说的才是真相。

我没法点头，但是能笑出声来。

此刻我与僵硬的脖子作着殊死搏斗，一边咧开了嘴，心里方才的怀念又涌了上来，此刻的怀念是温暖的感觉，没有那种冰冷怪异的刺痛。

剩下的那些兄弟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也是，这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十分熟悉，鲁良夜这种中二特例除外，其他人我也不能强求。说实话，这种胡来的展开能有一个人信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更不用说在我说不出来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自己补完。

沙发上的傈栗不安地往安崂旁边挪了挪，抬眼看向我们这边，有些迟疑地开口：“那……泡学长是想传递什么消息呢？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她转了转头，像在担心着头顶的天花板随时会垮塌一般。

剩下的人虽然还带着些怀疑，却也因为栗子的这句话都多少带上了几分紧张。而随着我保持笑容而开不了口的状态的持续，气氛愈发紧张了起来，一种基于特殊情况的信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周遭迅速生成。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吧？

我一边寻找着能重新动弹的姿势或者动作，一边胡乱往自己身上套用不知道是否正确的名词。

然而刚刚才有了转机的场面似乎又要再次失控：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体上，而方才被刻意滤过的另一个场景再次由模糊的线条转变成实体，而后一点一滴重新填上了色，上了阴影——那个昏暗陌生的房间与脏兮兮的鲁良夜、不认得的金发女孩又与眼前的日租房重叠在了一起，画面碎块被细线牵扯着分崩离析，混乱一片。

我心中大急，原地跳了一跳。

那头沙发上的安崂的身影此时与那个金发小女孩微妙地重合，但所幸我还能分辨出来她的动作。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绳，而后抬头看向我，眼里没有怀疑：“泡面前辈能说到什么程度呢？那件关键的事离我们现在遥远吗？”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点头，但似乎有什么制止住了我。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借用白陆身体，当着摄像机的那段时光倏然跃入脑海。

灵历元年，2012年是灵历元年。

2012年发生了“大迁徙”（音）。

今天是2012年最后一天。

眼下除了我自己不太对劲之外，一切还都十分平和。

我惊恐地疯狂摇头，谢天谢地，这点程度我还做得到。而见我摇头，不仅是安崂，所有的兄弟脸上都浮现出更为明显的不安来。

安崂从沙发上起身，挤到我面前，问道：“有多近？一年？半年？三个月？一个月？一星期？三天？”

她口中的时间越来越短，声音越来越慌乱，看样子她对于鲁良夜和轩哥老白他们分析的我的现状深信不疑。

而我依旧疯狂摇头，她的声音在“三天”这里就停了下来，而我眼前的画面交替闪烁，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安崂继续紧张地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傈栗紧紧抓着身下的沙发垫子；迩卯不安地绞着双手，往轩哥老白的方向挤了挤；易腾诚脸色有些不好，紧紧地盯着我；羽格的脸绷得紧紧的，一边的毕豪紧张地起身，像是要护着她一般站在了她身前。

轩哥的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鲁良夜一把掀掉自己的披风，用力摇晃着我：“老泡！学长！泡面！丁奅！”看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些啥，只是处于一种亢奋与惊恐交织的状态而已。

白陆倒是不知道溜哪儿去了，过一会又从另一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倒了杯水强行塞到我手里：“你们都他妈的别激动，喝水，先喝水冷静一下！”

我能摸到水杯。

眼前的画面已经完全支离破碎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单独割裂开来，画面不再是完整的画面，所有人之间像是被奇异的虚空所割裂。

然而我能摸到水杯。

“到底是什么时候？？”

有好几个声音都在问我，我迫切地想说出答案，但依旧说不出口。

安崂摸红绳的动作已经接近神经质的程度了——等等，灵感有了！我能摸到水杯，那么我也能触碰——

我一跃而起，跨越了那些奇异的虚空，穿过破碎的画面，一把拽出安崂脖子上的红绳，将红绳末端的东西紧握在手中。

“我说——！！！就在今天！那件事就在今天！！”

再次托安崂家祖传八卦镜的福，我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变了调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些虚空开始消散，破碎的画面开始拼合，那个昏暗的房间不见了，我的眼前是实实在在的空间：2012年12月31日，北京X道口普通的一间日租房，与我在同一个空间的是我四年的好友、社团里的朋友以及后辈们。

安崂被我拽得连喘带咳：“什……什么？”

“你这八卦镜借我一用，我只有这样才能说话。”

没法解释更多，我示意安崂取下红绳。她没再问原因，解下绳子，让我握着八卦镜直起身。

“我还是不知道能说到哪里，总之，有一件大事，叫大清洗还是什么的大事，会在今天发生。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发生，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总之……”

还没等我说完，傈栗就惊恐起身，指着身后的窗户发出一声惊叫。

我心里一凉，刚想转身，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那个陌生的房间，鲁良夜蹲在地上，脸凑得很近：“卧槽，老泡你又回神了？现在能说话了不？”

换言之，聚焦。

我眨了眨眼（感觉花了一个世纪时间才把上下眼皮合上，又用了两三百年才把它们分开），耳边的杂音被隔绝在意识之外。

……全乱套了。

无法控制自己的违和感再次上涌，我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全身都绷紧着努力掌控局面。

失焦碎片。

听起来咋这么丢人。

没有人吐槽，只能自己在心里补上一句。记忆的分裂感越发明显起来，被细线牵引着的片段在眨眼的这几秒里竟然自行增殖了，铺天盖地地塞满脑海。从做了怪梦以来，我以为自己应该已经适应了所有的怪事，然而这样的感觉比附身在老白身上还要奇怪。我竟然有一种同时凝视着两个空间的微妙感觉：2012年12月31日的北京，我身在此处，面对着此时并没有非常熟悉的兄弟们，讲述自己是穿越到此地（或者说回溯）的荒唐故事——我到底讲了没有？搞不清楚，姑且当成是讲完了；同时，我的视野里似乎还存在着另一层空间，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脏兮兮的落魄的鲁良夜，还有一个金发的外国小女孩（鲁良夜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而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场景中时，另外的场景便逐渐变成模糊的重影，影影绰绰，好似相机失焦一般。

还没等我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便响起了好几个声音。

兄弟们围坐着的面孔渐渐远去，陌生的空间里，鲁良夜浮现出疑惑的神色：“老泡，你说什么呢？轩哥？在哪？你见到他了？你们之前在一块？”他似乎又激动了起来，一屁股在我边上坐下，连珠似炮地问道。

“我……我没有，我这是在哪儿？”我慌忙摆手，回答我的却是轩哥愈发担忧的声音：“你问了好几遍了，我们社里组织了活动，准备在日租房跨年呢——这点你也没印象？你到底怎么了？”

“老泡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刚才不是认出我了吗？”刚刚还满脸喜气的鲁良夜现在看上去有点焦虑，凑过脸来，绕着我转了一圈。

……

“老泡你真的没事吧？刚刚不还急着和我们说啥事吗？结果你怎么说了两句就愣住了，咋回事啊？”轩哥的大嗓门里夹杂着几分关切，是我熟悉的声音。

“老泡你醒了！你没事吧？你怎么回事到底，和我们分开之后去了哪儿了？”昏暗的灯光下，那个脏兮兮的鲁叔一把跳将过来，双手乱挥。

我眨了眨眼，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成了一个浮夸的笑容，而后喉咙里自然地发出了一连串不似自己的声音：“没有，没什么，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等等，我并不是想说这句话。脑海中的片段仿佛被各色细线所牵引，从完整的画面上剥离，四散分裂。我蓦地记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告诉他们梦的事情，和盘托出从开始做梦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期待着轩哥、白陆、鲁良夜或者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能够相信我所说的话，帮我理清线索，甚至是发现真相——

“你是真病了？”白陆收起耳机，两步走过来摸我脑门：“你光张着嘴，是喉咙对的问题？”

“泡面前辈！”那个不认识的金发小女孩喊出了我在社团里的全称，还加上了“前辈”这个莫名其妙的称谓。——您哪位啊到底？

“泡面前辈？”沙发上的安崂和傈栗对视了一眼，不安地问出了声。

“老泡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围成半圆的一排错愕的面孔。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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