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良缘

“文秀，活下去。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文秀忽然惊醒了。

“你怎么了？”她听到身后传来孙瑶琴有气无力的声音。

尽管如此，文秀还是对孙瑶琴点点头，说：“同舟共济是应该的，不必谢我。”

孙瑶琴却摇了摇头：“同舟共济？不存在的。我们离开梅家这富丽豪宅，就如同离了圈的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只有你还有一身本事，不仅能保的住自己，还能惠及别人几分。”

如今她说的却像是发自内心的实话，文秀心想。自己若否认，倒是显得虚伪了。便不再分辨，站起来，扑打干净了身上的尘土。又找水把脸跟手都洗干净了。

她收拾好了包裹。伸手向孙瑶琴：“能站起来了么？”

孙瑶琴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文秀叫她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她也依言照做了。眼看太阳快到了头顶。门外留下看守她们的卒子也催了两次。两个人便结伴上路，卒子带着佩刀在后面跟着，一起去追梅家女眷了。

她们赶到野山坡时，才过晌午。女眷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地上休息闲话。秋淼大老远看见文秀，连忙站起身来摇手。卒子向闵玉山报告将犯人已经带到。闵玉山便叫周豹清点人数，确认无误之后，便押着女眷们往济南府方向去了。

此去路上全是层层叠叠的山，山间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可供通行。除了文秀外的众女眷没有人走的惯山路，行走起来十分缓慢。文秀虽然自己脚下轻快，徐氏却走几步就差点跌一跤，文秀只好搀着她。闵玉山因为行路缓慢，心情十分不好，一路上骂骂咧咧。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脸上跟头发上的草屑，认真的对文秀说：“谢谢你帮我。咱们这一群人里，也只有你还是个有心的。”

文秀不禁哑然，一路上自己为旁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半个谢字。面对今天孙瑶琴的道谢，她心里竟然毫无波澜，自己对梅家的女人们，已是毫无期待了么？

“刚才，你在梦里喊叫了几声，是做噩梦了吗？”孙瑶琴说。

文秀摇摇头：“不算噩梦，没什么的。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孙瑶琴说：“我还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多亏了你。”

她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是一颗长在山坡上的树，尽情伸展着枝叶接受着每一寸阳光。风吹过她的枝干，鸟儿也在树叶间跳来跳去，弄得她发痒。她咯咯的笑起来，伸出手——手指上也长着鲜嫩的绿叶——去拂开鸟儿。

一大群鸟儿呼啦啦得一同飞起来，她的手指跟着它们，身体也跟着融化成了一阵淡青色的烟雾，风没有吹散她，她反而跟着风一起自由地飞翔起来，在山野间奔跑，游荡。眼前掠过溪流，瀑布，小潭，青色的岩石，绿色的青苔。她觉得自己开心得都要叫出声来，都要唱起歌来。

她转过头，孙瑶琴还靠在那里歇息，脸上神色已经和缓了不少。

“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文秀摸着自己的额头，上面有几颗汗珠。

她不禁着急了，奔跑起来，好像是近了，近了，那个人背对着自己，她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角。

可是与此同时，她的脚底下却落了空。身下是无尽的万丈深渊，她急速的坠落下去。她手里还抓着一片衣角。她大声喊叫着，可是周围只有湿冷的雾气。隐隐约约只听到风传来一个声音：

她落在长满了青草跟野花的地面上，身体在空气中变得清晰起来。她穿着家常的旧麻布衣衫，没有绫罗绸缎。她光着脚，踩在松软的草叶跟泥土上，她能感觉到泥土亲切和松软的质感，带着一丝微微的潮湿。

那么多烂漫的山花，她不禁采着抱了个满怀。不需要摘一朵插在鬓发上去取悦谁的眼睛，这种自由让她觉得快乐极了。她抱着花在草地上行走。山间的雾气却浓重了起来。不过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是山的女儿，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梅家深宅大院的高墙，像一个困住人的囚牢，院子里的阳光很少，文秀之前在山野间晒得微微发黑的肤色，在这深宅大院里的阴影里，变成了苍白。

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喜欢天天在屋子里待着，并以自己的苍白羸弱为荣。文秀则喜欢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去院子里，享受高墙外照进来的一点阳光，就像现在这样眯着眼睛——在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树，需要很多很多阳光才能生长。

远远的，有个瘦瘦长长的人影，迷雾中看不清楚。

她寻着人影走去。这是谁，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又显得有些悲伤呢？

无论她怎么走，那个人影永远离她有捉不到的距离。

眼见日上三竿，一大早就人仰马翻的闹了一场，又给孙瑶琴按摩了好长时间肚腹，文秀靠着墙微微眯着眼，少了梅家众女眷平时里挤在一起像鸭子一样嘎嘎叫的谈话议论声，半睡半醒之间，她感到了一阵难得的安静跟平和。

没有那些各怀鬼胎的女眷的围绕，身边孙瑶琴偶尔发出的呻吟声，也不那么扰人清梦了。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她的身上，她眯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金色的，充满着生命力的阳光。无论人生的境遇如何，幸福或是不幸，阳光总是公平地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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