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不同于开口邀请时的果断，这一路走过来，宋阔然十分沉闷，几乎不说话，简芒一直在怀疑对方是不是觉得后悔了。
今天来宋阔然家看房子，简芒确实是有备而来。
前几天中介小哥向他推荐了几套备选，他一眼瞧见这处要和房东合住的次卧——小区和户型都跟宋阔然网上出租的房子对得上，而照片中的装修摆设，尤其是墙角的云朵音响，更是让简芒心里不再有任何怀疑。
老板对上简芒的视线，跟他笑笑，带着一些莫名的意味。简芒默默点头还礼，然后便跟着宋阔然来到角落里坐下，将局面完完全全交给这位熟客掌控。
宋阔然看到老板那眼神，就知道误会了。前一阵来吃饭的时候，他跟这位老先生聊过天，当时他喝了几杯，有点上头，自吹自擂说起自己单身贵族潇洒不羁。结果这还没几天，自己就在休息日的晚上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大帅哥来吃饭，也难怪老板会怀疑他俩的关系。
不过，这种事刻意解释反而不妥，他也就没说什么。
老板打开餐单让宋阔然点菜，宋阔然礼节性跟简芒客气了一下，在得到“请随意”的答复后，便自行研究起来。
他点了两荤两素一汤，都是以前吃过的家常菜，口味大众，一般人就算不觉得好吃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老板收回餐单记下菜名，然后推荐道：“刚从草原运来一只羊，尝尝吗？好羊肉，一点都不膻，滋补得很。”
宋阔然干笑：“太补了，容易上火。下次有别的，我再来尝鲜，今天就算了。”
老板含笑离开，宋阔然松了口气，然后熟门熟路地去吧台倒了两杯水。
他把一个杯子放在简芒面前，道：“先喝点水吧，菜还要稍等会儿，他们后厨人少。”
“谢谢。”
简芒端起水杯，几口就喝尽了。之前画画的时候什么都忘了，现在经宋阔然一提，那种干渴的感觉才凸显出来。
渴，饿，疲倦。一时间，对着餐桌对面的陌生人，简芒的心底竟冒出了许多脆弱情绪，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见状，宋阔然体贴地把另一杯水也推到他面前，轻声说：“少喝点，等会儿就吃饭了。”
简芒看了看宋阔然，像一只被顺了毛的乖巧大狗，听话地点了点头：“嗯，谢谢。”
他双手抱着玻璃杯，小口喝水。
宋阔然被他的样子戳中了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有些不忍，不禁把声音放得更轻：“你总是随身带着本子和笔？”
“嗯，习惯了，既是练习，也方便记录素材。”
“素材的话……拍照片就可以了吧？”
简芒放下水杯，温和地笑道：“也拍照片，今天不就在你家拍了那个音箱。”
宋阔然回忆今天的场景，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壁灯和音箱都不是我自己挑的，是一个朋友帮我选的，就是替我装修房子的室内设计师，她当时跟我商量，要用我这套当样板间，我就全部包给她处理了。当时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什么钱，这样装修算下来便宜很多。”
简芒想说，能买下这么一套大房子，你已经很有钱了。但有了上次相亲的教训，他不敢在赚钱的事情上多嘴，生怕一句说错又惹宋阔然生气，于是，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小口喝水。
窗外，夜色渐浓，宋阔然转头往后厨看了看，还没有要上菜的迹象。他歉意地对简芒笑笑：“饿吗？”
“……还好。”
“你画得真不错。从画画的过程，到最后的成品，我觉得这样从头到尾看下来，比只看到最终作品更能体会到那种氛围。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经历，怎么说呢，感觉还挺神圣的。”这样说着，宋阔然也被自己的用词逗笑了，他继续道，“今天你送我的两件礼物，我都很喜欢。所以请你吃顿便饭，别客气。咱俩也算有缘分了。”
听到缘分这两个字，简芒心里又是一窘。这真不怪他，上次相亲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重了。
宋阔然好像也想起了相亲的事，说：“上次不好意思，因为我正好去那边办事，所以就顺路约了咖啡馆见面。要是早知道你喜欢安静的环境，我们该换个地方。”
“没关系。”
宋阔然没立即接话，他打量着简芒的脸，说：“你确实挺内向的，话少。但是我觉得你画画的时候状态不是这样，会更松弛一些，没这么拘谨。”
“是吗？”简芒没料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开玩笑似的说，“集中注意力画图就顾不上其他了，应该没在大街上发疯吧？”
这时开始上菜了，两个人暂时中断聊天。
宋阔然本想边吃边聊，但简芒大概是饿狠了，狼吞虎咽吃得极快，根本腾不出说话的功夫。没一会儿，宋阔然这边才吃了一半，对面已经搁下了筷子。
“呃……不够的话，再加个菜？”
“不用，我吃饱了，您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是这样，吃饭快，平时工作太忙，吃完赶紧干活，习惯了。”
“这样对身体不太好吧……”
简芒笑笑，没说话。
他觉得盯着别人吃饭不礼貌，便掏出手机处理消息。
群里，主催“大鸡蛋”（真名丁家东）正在大呼小叫，今天社团新刊开售，他让所有人都去社交网站留言转发帮忙宣传。宣传贴是下午发的，距离他第一次在群里通知已经过了很久，大概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任务，就差白兰没动静了。
所以，他刚才直接发了私聊，语音咆哮催白兰去宣传。
简芒看看对面优雅喝汤的宋阔然，没敢点开老丁的语音。他连忙登录自己的账号，转发了宣传消息——
“承蒙主催不弃，请大家多多支持新刊。”
按下发送没几秒，宋阔然的手机响了，简芒用余光一瞥，果然，是“电气白兰”发布新动态的提醒。
简芒此时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眼睁睁看着宋阔然点开了通知消息，然后，各种圣光打码的预览图铺满了手机屏幕。
“大鸡蛋”丁家东的社团，一直是做男性成人向画册的。简芒跟他合作多年，从来没觉得这题材有多么不妥。
直到今天。
当看到宋阔然同志笑眯眯地给那些暴露的大胸萌妹点赞的时候，简芒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宋阔然对“电气白兰”这份深沉的、超越性向的热爱，甚至让“电气白兰”本人都无地自容。
察觉到简芒在注意自己，宋阔然不动声色地锁了手机屏幕。在公共场所浏览某些图片，纵然是打码的，终归也是不太好。
他有些心虚，连忙另起话头掩饰。
“你之前说，想把工作重心放在面向孩子的作品上，是指儿童绘本吗？”
简芒完全没想到宋阔然会突然提起这个。
是的，创作儿童绘本是他的职业理想，但在现阶段，他还无法靠这份理想养活自己，所以大部分时间仍是在做其他工作。而且，老丁是他的多年好友，为人仗义，过去也帮过他不少忙。虽然白兰一直没加入老丁的社团，但从社团第一次出刊，他就参与其中，可谓是最资深的编外人员。现在白兰越来越红，对画册的销量也是很大的助力，无论是出于交情还是出于报答，白兰都没有理由退出这个班底。
但，很明显，这种合作经历对他的职业理想有害无益，没有哪个家长会给自己的孩子阅读一位情.色画师创作的绘本。
简芒一直小心而努力地将自己的两个身份切割开，而宋阔然无心的一句提问，让他不得不在仓促间直面这份现实的无奈。
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最终，简芒没有回答宋阔然的问题，而是生硬地再次扭转了话题：“你之前不是说，要聊租房子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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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芒心里还没想清楚，两个人已经到了地方。一间不大的铺面，走进去，地面桌椅全都干干净净，但可能是因为地段不好，纵然在饭点，也没有几桌客人。
老板好像跟宋阔然认识，热情招呼道：“来了，随便坐！唷，您好像是第一次带朋友来我家吃饭……”
但很明显，宋阔然可不这么想，他的错愕和怀疑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算收下礼物后碍于情面让自己参观了一番，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没有太多改观。
……或许有一些？
要不然，现在怎么又一起来吃晚饭了呢？
他昨天刚从一大波工作中脱身，今天又为租房子的事跟着中介跑了大半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不堪。
在街边画画是他自己的一种减压方式，但他原本没兴趣强打精神应付这位跟自己算不上太熟的宋先生。
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过来了呢，真奇怪。
他向中介小哥表示了对这套房子的兴趣，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古董当礼物，直奔宋阔然这里来看房。
简芒当然没有忘记上次的不欢而散，但他到底觉得，一码归一码，公事公办，只要自己是个靠谱的租客，对方是个靠谱的房东，这件事就还有的谈。
“没有，吃什么都行。”
“嗯。”
不过也好。
简芒看着巷尾的暗蓝天际，那里，一轮明月正莹莹润润，洒下清幽的光，让整个喧嚣都市都浸润在一层素雅的底色中，使人暂时抛却工作和生活的全部烦扰。
二人沉默着走了百米，然后拐进一条僻静的偏巷。大街上的车声人语渐渐隐没在他们身后，一个骑着单车的男生经过，车铃声清脆，声波在窄巷中折返几个来回，久久萦绕不绝。
市区里难得还有这样幽深的老巷，简芒举目远眺，看尽头处露出的一方暗蓝天幕，忽然放松下来。
多美的月光，好久没有看到了。
宋阔然的声音打断了简芒的怀想。
他微微抬头，看向身边的简芒：“是一家小馆子，前面就到了。你有忌口吗？”
“这……”简芒捏着本子，踌躇道，“还是算了吧。”
“随便吃点，正好说说租房子的事。”宋阔然看了简芒一眼，转身引路，“走吧。”
“哦。”简芒挠挠头，快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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