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上房后面的抱厦，得知淳王要见她，早就被郭嬷嬷折腾着换了一身新衣裳的连珠儿，不禁暗暗佩服起来。郭嬷嬷照顾她时，喜欢蔫悄悄自言自语，当她小孩子不懂，但连珠儿听得可清楚了，郭嬷嬷嘀咕说：“昨晚王爷宿在福宁堂，早上可能会见小郡主，您可要乖乖的，别尿王爷哦。”
嘀咕完，岔开连珠儿小腿，又给她把尿。
连珠儿：……
然连珠儿也只是想想，这事得淳王做主，前世淳王纳了小陈氏，就说明小陈氏哪个地方入了他的眼。
想的入神，身子突然一紧，连珠儿从挡风的襁褓中往上看，郭嬷嬷嘴唇紧抿，连续吞.咽了好几下。正看着，郭嬷嬷突然低头，连珠儿下意识往旁边歪脑袋。
白白净净的奶娃娃，小嘴儿粉.嫩嫩，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润漂亮，紧张忐忑的郭嬷嬷，莫名放松下来，这么乖巧懂事的小郡主，淳王除非瞎了眼睛，才会不喜欢。
进了堂屋，乳母抱着孩子稳稳当当跪了下去：“奴婢拜见王爷、王妃。”
没人看她，屋里的主子下人们，目光都落到了她怀中的襁褓。
淳王妃朝如兰使个眼色。
如兰笑着走过去，接过襁褓，迈着碎步送到淳王面前。
淳王熟练地抱过女儿，脸上带着只给子女小辈的温柔笑意。
连珠儿望着未来帝王年轻的俊脸，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上辈子。
七八岁的年纪，没了母亲的她，心里是很渴望父王的疼爱的，但小陈氏一再强调父王不喜她，连珠儿信以为真，父王朝她笑，她紧张不安，畏畏缩缩。父王笑容减少，她就更怕了，久而久之，父王或父皇，成了她心中一座不可攀附的高山。
她那么敬畏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帝王的他，却在得知她非亲生女儿后，留了她的性命。
好人啊。
明明不是父女，这一瞬，连珠儿却觉得，淳王就是她的父亲，他给她的照顾与容忍，都不输一个真正的父亲。
她突然想抱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于是淳王就看见，襁褓中的奶娃娃朝他伸出小手，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要爹爹抱吗？
淳王乐了，来自亲闺女的肯定与依赖，比被宫里的皇帝老子夸了政绩还舒坦。
“珠儿认得父王了，是不是？”抱高女儿，淳王稀罕地亲了小丫头一口。三十岁的淳王，下巴有短短的胡茬，刺到了奶娃娃娇嫩的脸蛋。连珠儿也是此时才知道婴孩儿肌肤的敏.感，好在淳王很快就离开了，低头看她。
连珠儿笑了，咧开小嘴儿，露出粉嫩的牙床，当然，她自己是看不见的，还当自己有牙呢。
又漂亮又爱笑，谁不喜欢呢？何况是亲闺女。
淳王爱不释手。
淳王妃养了连珠儿几日，早领教过小丫头的乖巧可人，笑着夸道：“这孩子真招人疼，王爷若觉得合适，就放我这边养着吧，还有两个姐姐作伴。”
话音刚落，大郡主、三郡主就到了，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与搬去前院的世子，全是王妃所出。
“父王，母亲。”姐妹俩规规矩矩地下拜。
九岁的大郡主，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眉凤目，天生的雍容贵气，娴静地站在那儿。六岁的三郡主五官更似母亲，没那么出众，但也十分乖巧，只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期待地盯着父王怀里的小妹妹。
淳王示意两个女儿过来。
三郡主摸摸妹妹的脸蛋，开心地笑：“父王，五妹妹好乖，我摸她她都不哭，四妹妹就不给我摸。”
淳王就想到了倚翠居苏姨娘生的四郡主，也是去年生的，比珠儿大三个月，长得同样漂亮，就是太认生，只叫姨娘、乳母抱。
“大点就好了。”淳王安慰三女儿，孩子都这样。
抱着小的，淳王开始关心大郡主、三郡主最近的起居。
大郡主开始学针线了，三郡主刚刚能背熟《千字文》。
淳王点头赞许。
连珠儿乖乖听着。她与王府的兄弟姐妹都不熟，能回忆起的温暖片段，全都来自王妃的三个子女。世子沉稳谦谨，大姐姐深受父王、皇祖父宠爱，却平易近人，三姐姐精通诗词歌赋，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足见王妃教导有方。
等淳王喝完一盏茶，世子领着一同住在前院的弟弟们，来给父王嫡母请安了。
连珠儿是淳王最小的孩子，上辈子她能记起的哥哥们最早的模样，或是弱冠之年高大挺拔的俊朗男子，或是十一二岁芝兰玉树的青涩少年。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连珠儿竟有点兴奋，日后叱咤京城的五位王爷，现在是什么样？
襁褓里的奶娃娃，费劲儿地往外侧扭头。
看见了，五团模糊的人影，从左到右，像被榔头敲过似的，一截一截变矮，最小的五爷，还没桌子高呢。
连珠儿失望地呼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儿子的教养与女儿又是一样，虽然看出老三、老五都想瞧瞧小妹妹，但淳王谁都没让，始终自己抱着。
故府里的五位小爷行礼过后，依次站到了淳王的左下首。
侧妃、姨娘们领着养在身边的郡主们陆续而至。
除了世子、四爷，二爷、三爷、五爷纷纷望向生母。王府的规矩，男孩儿四岁起就要抱去前院，只有十岁以内的，才能逢年过节或是休沐日回姨娘的院子团聚。
新进来的女人们，窦侧妃穿的最华贵，明艳照人，双目含情地扫过淳王。
习武的韩侧妃英姿飒爽，进门就找儿子三爷，见儿子好好的，她才看向淳王。
年纪最小的苏姨娘穿的最清雅，规规矩矩的，谁都没看，她这样，倒叫五爷颇为失望。
李姨娘排在最后，衣裳不出彩，气度也不高贵，偏偏只戴了一根杏花簪子的她，却是淳王后院，姿色最浓艳的一个，宽松的衣裙遮掩不住丰.腴玲珑的身段，雪.白的肌肤比豆腐更水.嫩，当她抬起头，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真正是妩.媚勾魂。
陈设雅致的福宁堂，上到王妃下到丫鬟，每个女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雅，只有李姨娘，浑似一盒红墨泼在宣纸上，艳.俗得令文人雅士诟病。
她只要站在那儿，不用说话，自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七岁的慕容祯，终究还是抬眼，看向他的生母。
李姨娘垂着眼帘，漫不经心的样子。
慕容祯乌黑的眼中，泛起一片薄雾。
他想起母亲病逝前，他去探望，亲生母子却如同陌路，他跪在床前，不知该说什么。
母亲却笑了，自嘲地说：“你曾外祖父是卖豆腐的，你外祖父也是卖豆腐的，老头子们死得早，丢下我跟你两个舅舅，我不卖豆腐，谁养活他们？早知道会被亲儿子嫌弃，当初就不该贪图什么狗.屁富贵，随便嫁个穷鬼，儿子都会夸他娘做的豆腐好吃……”
她说啊说，句句都离不开豆腐，最后一句，依然咬牙切齿：“老娘下辈子还做豆腐……”
他呢，为豆腐偏执了一辈子，死在沙场，看头顶的云，都是豆腐。
那时他想，如果有来世，他还想有个会做豆腐的娘。
然后，他就真的回来了，他还小，娘还在。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珠娃：姨娘，豆腐好好吃，再喂我一勺。
李姨娘：来嘞。
四爷：我也要。
李姨娘：滚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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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也就威胁，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啊，偏偏小陈氏嘴巴不严，关系整个陈家前程的大秘密竟告诉了六妹妹一个小丫头……这样的小陈氏，于她而言就是天空一道不安分的惊雷，随时可能劈下来，连珠儿自然能躲远就躲远点。
淳王府她走不了，只能不让小陈氏进来了。
前头一传，郭嬷嬷抱起打扮好的小郡主，面上带笑，实则心事重重地跟在传话丫鬟身后。陈姨娘没了，她的小郡主会落在哪个院子？王妃最公正慈善，看看世子、大郡主、三郡主就知道了，府里的下人哪个不夸？如果王妃肯养小郡主，她就省心多喽。
就是不知，小郡主有没有这个福分。
基本等于睁眼瞎的连珠儿，也在琢磨这件事。小陈氏其人，她上辈子是受够了，对她好坏不提，关键是小陈氏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小陈氏再进府，她乖乖听她摆布十几年吧，憋屈，不听话，小陈氏母女一不顺心，又拿身世威胁她怎么办？
入了三月，春暖花开，办完一桩丧事的淳王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昨晚淳王在王妃这边过的夜，今日休沐，身担要职的淳王爷难得多睡了会儿，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淳王妃比他先起，早已梳洗完毕，大丫鬟如兰捧了新剪的桃花过来，淳王妃亲手插在定窑花瓶里，轻轻摆在内室临窗的紫檀木桌上。淳王一边坐起一边挑开纱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桃花初绽，少妇端庄娴静，宛如一幅美人图。
刚尿完一大泡，哪那么多尿呢？
她眨着眼睛，一动不动，郭嬷嬷低头瞅了瞅，这才将她放回炕上。
淳王点点头，想起多日不见的小郡主，拍拍淳王府妃手道：“抱过来吧。”
淳王妃颔首，安排丫鬟去传话，再亲手服侍淳王梳洗更衣。
“这花不错。”淳王笑道。
淳王妃抬头，目光与床边俊美的王爷相对，她柔柔一笑，端着茶碗走过来，服侍男人漱口。她穿了一件湖色绣兰花的小袄，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肢，浑然不似一位生过一儿两女的母亲，她五官清秀，在淳王的一众女人中，属于最不出挑的，算是中规中矩的美人。
她当然难过，多希望母亲能陪她一辈子，但生老病死，她一个小孩子无可奈何，相反，能够见母亲一面，看清母亲的样子弥补前世的遗憾，连珠儿很感激老天爷了，只愿母亲转世之后，不再受苦。
母亲只是姨娘，过了头七便要入土为安，那天连珠儿被抱了出去，模模糊糊的，也算是亲眼为母亲送了葬。
但她知书达理，在内是贤妻良母，在外与宫妃、妯娌、臣妇相处言行周到从无过错，连皇帝公公都屡次夸赞三儿媳贤淑，因此淳王对这个王妃十分满意。美色、乐趣，他可以从侧妃姨娘那边满足，唯贤妻难求。
握住女人柔软的小手，淳王将妻子拉到腿上抱着，低声哄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淳王妃看着他，眉间多了一丝怜悯，轻轻叹道：“王爷哪里话，那本是我分内之事，只可惜陈氏福薄，可怜珠儿早早没了姨娘。”
这几日连珠儿过得跟做梦似的，重生这件事，母亲的死，全在两天之内发生，突如其来，震得她不知所措，或许，跟眼睛看不清也有关。身边伺候的人，只要离远点，在她眼里就都是模糊的影子，得亏这副小身板里换了一个十八岁的她的魂，她才能根据声音分辨谁是谁。
才六个月大，连珠儿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母亲的丧事有王妃操持，她被乳母郭嬷嬷悉心照顾着，该吃吃该睡睡，没人要求她去灵堂跪拜，活得跟普通婴孩一样，仿佛母亲的死与她无关。
连珠儿自己，好像也没有特别伤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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