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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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不大,唐宛宛在她旁边寻了个凳子坐下了,看到关婕妤这么乐观的样子,有点唏嘘,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怕是得愁白了头发。

“你俩……怎么认识的呀?”唐宛宛小声问。

她在这宫里头也呆了一年多了,除了陛下和前些日子守长乐宫的侍卫,就没见过什么别的男子了。再说宫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敢搂搂抱抱呢?

“陛下却跟我说了一番话,那会儿我太高兴,陛下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犯下这事本该是死罪,不过陛下不待见我,又念在咱俩关系亲近的份上,放我一马。该怎么处置我二人,权等你生完孩子,看你的意思。”

“咱们好歹姐妹一场,你怎么会要我的命呢?那会儿我就知道我没事,在这安安分分住了三个月。宛宛你快去跟陛下请个旨,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唐宛宛呼吸一滞,眼眶蕴着的泪滚了一串下来。这乍惊乍喜百转千回的,她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关婕妤抻了个懒腰,扭回头来看她,眼里的笑灿亮亮的:“走呀,快帮我请旨去呀!”

其实关婕妤不知道的是,晏回没想过伤她性命。只因关家满门武将,祖父、父亲和她几位兄弟都是上过战场的,而如今朝中的武官多是武举考出来的,纸上谈兵的多,上过战场的少之又少。虽说这回事有点大,可为了笼络人心,晏回怎么着也会留她一命,不能让忠义之家寒了心。

他却专门跟关婕妤说是念在宛宛跟她亲近的份上,让宛宛做这个人情,这是又一层思量了。

陛下要放妃嫔出宫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想来不出三日就会传到外廷去,到时候怕是有一场风波,大臣们少不得要扯到按例后宫该有多少人,祖制如何如何,孔孟之道云云。

要是几位嫔妃的母家帮腔还好,可若是她们的母家也不希望闺女回去,就指望着女儿在宫里争宠,陛下怕是要头疼了。

唐宛宛自觉又给陛下惹麻烦了,这晚上不敢再胡闹了,连汤里的西芹这种以前从不会碰一下的菜都吃下去了。晏回就坐在她旁边,抓着她举箸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转,张嘴将她筷头夹着的那根西芹咬进嘴里,轻嘲一声:“不喜欢吃就别吃,何苦为难自己?”

唐宛宛心里憋着事,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连胃口都不如以往好,早早地洗漱上了床,裹着一床被子缩成个蚕茧。

晏回熄了烛,摸黑钻进她被窝里,伸手摸摸她的眼睛,没哭。这一晚上都没怎么搭理他,晏回心里有点打鼓,低声问:“朕把关婕妤关了三个月,叫你不高兴了?”

黑暗之中,唐宛宛摇摇头,语气很是深沉:“没不高兴,我在想事情。”

“呵,”晏回低笑一声:“想什么要紧事呢,说给朕听听。”

唐宛宛往他怀里挪了挪,仰着脸问:“陛下,我是不是太坏了?”

晏回听得奇怪:“怎么了?”

唐宛宛慢腾腾地说:“妃嫔放在民间就是妾,我知道妾是什么,我们该是一大家子亲亲热热过日子的,可我就是跟她们亲热不起来。”

“就算关婕妤待我这么亲近,可如果她让我把陛下让给她,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的。”

“你还动过这念头?”晏回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是敢把朕让出去,朕打断你的腿。”

这一巴掌真是一点没留情,唐宛宛捂着痛处还不敢喊疼,趴在他怀里讪讪笑道:“这不是想明白了嘛。”

唐宛宛吸了下鼻子:“今天,冯美人说宫人都是看碟下菜的,克扣她们的份例,陛下又一直在在长乐宫呆着。”

晏回仍旧没作声,唐宛宛只好接着说:“我想了想,要是我一天见不着陛下,肯定很想……不对,一天不见好像也不会很想……五天,要是五天见不着陛下,肯定很想。她们都一年多没见着陛下了,肯定是不好过的。”

一天见不着也不想,五天见不着才会很想……晏回都不知道该气她心宽,还是该夸她坦诚了。自己可是每个时辰都牵挂着,连她晌午吃了什么、睡觉没有、看的什么话本子都要问问。

“我一直霸着陛下,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唐宛宛又问。

“瞎想什么呢?”晏回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口中轻嘲:“你又不是祸国的妖姬,朕一见着你就五迷三道了。你进宫之前朕也不喜欢她们,又不是被你勾没了心窍的。”

唐宛宛呼吸一滞,眼睛里满是狐疑,“陛下……没有喜欢过她们?这么九年都没有?”放着这么六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身边,从没动过心,仿佛就是为了等她的,唐宛宛当真不敢信。

这事晏回原本不想说,连太上皇和太后都知道他的忌讳,这些年从没逼他纳过妃,只常常苦着脸说想抱孙子,算是怀柔之策。这会儿要拿出来跟宛宛说,晏回心里抵触得厉害。可为了安这个小东西的心,硬着头皮也得说。

“送她们出宫这话,六年前朕就提过,几人在慈宁宫前跪了一天一夜,没人肯走。”

唐宛宛心说那会儿都还没死心,自然没人肯走了。没准还把陛下这话当成是试探自己的真心呢,呼啦啦全去慈宁宫跪求了。

晏回那时提送她们出宫一事并未下旨,只口头提了提。为何不下旨遣散后宫呢?因为他寻不出名头来,无后就是他最大的软肋,送走了这几个,又得选进来几个,何苦来哉?

“她们真心喜欢着陛下,陛下却没回以情意,这不是亏欠了人家么……”唐宛宛趴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亏欠?”晏回微微挑了挑眉,“不是朕没跟她们亲近就叫亏欠,你当她们每人见到朕的时候是笑着的,见不到朕的时候皱着脸,这就算得上真心?每每家中兄弟子侄作威作福的时候、家人犯了事来求情的时候、跟朕探问朝事的时候、每回将后宫消息传回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朕的为难?”

“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是朕的私事,哪来的亏欠一说?真要计较起来,她们从朕这儿得的东西拿什么都还不上。”

这么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唐宛宛呐呐道:“我就是有点过意不去,关婕妤过得不好,冯美人侯美人过得也不好,德妃过得更不好,赵美人和钟昭仪也没见她们开心笑过……好像整个宫里就我一人乐呵呵的。”

“你给朕把腰板挺起来!”晏回在她腰侧的软|肉上捏了一把,怀里的人痒痒得直哆嗦,却没能从他怀里脱出去,晏回淡声说:“她们过得再苦,路是她们家人给选的,不离宫是她们自己拿的主意。这些年来每个私库里堆的金银比你的嫁妆还要多个两三倍,家中借势而起,都成了这京城一等的门庭。”

“朕从没亏欠过谁。”晏回按着她的后脑往自己脸上贴,唇齿之间声音几不可闻:“也不乐意看你善妒。”

唐宛宛还对先前那个问题念念不忘:“陛下别嫌我烦,我就问这么一回,要是没个答案我今晚都睡不着了……陛下真的没动过心?我真的是头一个?咳,其实动过心我也能理解,毕竟谁还没点过去,我还跟冯知简拉过手传过情诗呢。”

晏回:“……”

他又在宛宛臀上打了一巴掌,听到她吃疼叫了一声也没解气,跟自己说:别气别气,别跟这傻兔子置气。

情到深处都爱较真,他连听到宛宛以前的婚约都浑身难受,跟她坦白一回反倒省心。

“你要听真话,朕就说给你听。”晏回在她眼睛上啄了一下,声音微微带笑:“听了可不准生气。”

“刚登基那时候年纪小,心大,只想着如何安天下致太平,觉得情情爱|爱都是俗事,却也没冷落过她们,该给的体面给了,该有的关怀也没少过。说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唐宛宛身子有点僵,明明是她让陛下说的,这会儿陛下真说了,她心里却有酸水在咕嘟咕嘟冒泡。

“没亲热过,别瞎想,侍寝记录上只有你的名儿。”

晏回蹙着眉,心头有些燥,语气比方才更低了三分:“咱们大盛朝头一位太子年仅十六就早早没了,死在了女人床上,因为通晓人事太早,伤了根基。祖皇帝震怒,令晏氏男儿及冠前需得养精蓄锐,固本培元,以这条祖训限制子孙淫豫之行,意思就是二十岁之前不能行|房。朕早早纳了妃,却也没破例,偶尔作作诗下下棋听听戏,也就这样了。”

登基那会儿他年仅十五,刚坐上这个位子该学的东西太多,该琢磨的事更多,抽不出太多工夫来陪她们。何况晏回一向规行矩步,祖训是万万不会违背的。

话落,晏回又接起了先前的话头,“宛宛,我不瞒你,朕从没苛待过她们谁,刚入宫那会儿也算是有两分真心的,要是没有后来那事,像祖宗们一样做个雨露均沾的帝王未尝不可。可朕那两分真心,是被她们自己算计没的,此后多年才愈见愈厌。你这负心汉的罪名朕可不背。”

在遇到她之前,觉得天下女子都是一个模样,偌大的皇宫竟好似寻不着一个心思单纯的。说来也是,真正心思单纯的姑娘不会往他身边凑,凑到他身边的都是心思不单纯的。

“陛下怎么被算计了?”唐宛宛听到了其中的关节,好奇得厉害。

晏回却摁着她的脑袋,硬声说:“记不清了,以后想起来跟你说,赶紧睡吧。”

唐宛宛悚然一惊,这怎么听着跟交待临终遗言似的,颤着嗓儿问:“你要做什么呀?”

“瞧你这样子!哪儿像是当了皇后的人?”关婕妤嗔了她一句,又慢悠悠说:“刚被关到宗人府的时候,那时候我着急呀,想着索性抹了脖子算了,只求陛下放我爹娘一马,也别为难他的家人。至于我俩的命,肯定是留不住的。”

唐宛宛刚要启唇,关婕妤却笑了:“可别劝我,我没怎么后悔。”

唐宛宛没想过要劝她,她也不知道这事能怎么劝,只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还没出口就被她截住了。

关婕妤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笑眯眯说:“肚子小回去了,宗人府的公公说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前我还备了礼呢,这会儿都在我那宫里放着,男孩的女孩的都有,你有功夫了记得去拿。”

这话谁也没接,皇后娘娘只顾着四下张望,陛下只看着皇后娘娘。老公公也不觉尴尬,推开殿门便离开了。

几个丫鬟先入内收拾去了,生怕关婕妤因没人照料,住的地方会乱糟糟的。唐宛宛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陛下牵了下唇角:“进去吧,朕在外头等着。”

屋子里没分什么内屋外屋,中间隔着一道屏风,把待客之处和床榻隔成了两个空间。关婕妤一看见她就笑了:“可算是来了,我快要在这地方闷死了。”

“外廷东边有个校场,就在火器营旁边,平时宫中值巡的侍卫在那处整顿。你也知道我爹是当将军的,我打小也学着骑射,常拘在宫里闷得慌,前几年跟陛下求了个旨,常去那校场射箭玩,就遇上他了——贺知舟,金吾卫士长,你可还记得?当初围场的时候见过,去陕南的时候他也跟着——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那个校场。后来得知他常在内廷值巡,偶遇的机会就越多了。”

具体的内情关婕妤都没说,唐宛宛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是真心喜欢那人的。关婕妤常来长乐宫玩,偶遇陛下的次数不算少,每回看到陛下来了,她就准备告辞,她看陛下的眼神里也没有这样清凌凌的光。

关婕妤怕唐宛宛不信,还正色说:“要是真的淫|乱宫闱、怀上孩子什么的,陛下早把我掐死了。”

唐宛宛被她这话呛着了,忙摆摆手说:“我没那么想你,真的。”

唐宛宛绞着帕子没说话,把关婕妤细细打量了一遍。人清减了些,精神却挺好,方才那老公公说关婕妤受了寒,却没说请太医了没有,唐宛宛生怕她病得厉害,这会儿见她脸上不见病容,稍松了口气。

“我那事儿,应该知道了吧?”

关婕妤被送到这儿的时候是七月,这会儿已经十月中旬了。

整个殿都显得十分凄凉, 门庭陈旧, 草木衰颓,在前头引路的公公脸上也没几分鲜活气,兴许是不常与人相交, 脸上挤出来的笑看着也十分古怪,一点都不自然,他说:“刚入冬那会儿,关婕妤受了些寒,老奴给关婕妤换了一处最向阳的地方,殿里的炉子也生起来了,保准捱不着冻。”

唐宛宛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你别这么瞧我呀。”关婕妤笑得直捂嘴:“我也没做什么,就情不自禁地抱了他一下,没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说来也怪,以前他教我用火器时趁机摸个小手都没什么,这刚抱上就被逮着了。”

每位妃嫔身边都有暗卫,为保护,也为监视。晏回在宛宛怀上孩子之后尤其紧张,把一群嫔妃看得死死的,如何能不知道?

宗人府负责皇家族谱、宗室婚嫁、教诫与赏罚一类的事, 本该是由宗室王公担任其中要职, 然而晏氏子嗣稀薄, 只能由暗卫和一些年纪大了又不想出宫的掌印担任。

宫里头妃嫔犯了事, 不方便人知道, 便不让大理寺过问,送到宗人府按皇家家法悄悄摸摸处理了。故而送进宗人府的都是犯了大事的, 通常要幽禁十几年,不管以前如何尊荣,这会儿一切吃喝穿用都由宗人府统一置办,遣两个伺候的宫人,冷冷清清的熬十几年, 熬死在里头的也不少。

如今宫里贵人少,这几年犯了事就关婕妤一个, 还关着两个老太妃,听说其中一个还是太后的庶妹, 当年谋害皇嗣,令太后流了个孩子, 在宗人府熬了二十年也没能出去, 已经有点疯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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