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太师
不同于柔贵君先后为雍平帝诞下三个皇女——虽然有一位没站住，但还是恩宠不断，步步高升，而惠侍君在诞下四皇女后便再无所处，虽有生育皇嗣之功，雍平帝也像是忘了这个人般，曾经的恩宠不复存在。
惠侍君之母乃是当朝户部尚书苗榭的庶长女，而柔贵君之母却是苗榭族妹之女。孰远孰近、一目了然。可这苗榭却从未替自己的亲孙儿说过半句话，反而对自己的族妹太仆寺寺丞的庶孙柔贵君多有关照。
这么一来惠侍君所出的四皇女宋坪在宫中的地位变得尴尬了起来。
崔善道：“回答得中规中矩。”
宋婴有些吃惊她这么直接，又觉得师傅对她不算满意，小脸不禁微微涨红。
崔善像是没注意到，又接着问她：“六殿下为何选了《尚书》、《春秋》？”
五经修读顺序在大晋未做严格要求，习惯来讲，平常人家一般用《诗经》启蒙孩童，再由《礼记》开始，到《尚书》、《春秋》，再到《周易》。
是以在宋婴这个年纪无论怎么读，《诗经》、《礼记》 也该是读了的。
宋婴想明白了崔善的疑惑，镇定地答道：“学生对《尚书》、《春秋》更感兴趣，至于《诗经》、《礼记》也算读过，但——大道理太多，学生资历尚浅、不甚明了。而《周易》实在晦涩难懂。”说罢皱了皱脸，真的很难啊。
崔善古怪地看了看她，问道：“殿下有何不明白？”顿了顿，换了个问法：“六殿下对八殿下方才背诵的《大道之行也》有何见解？”
崔善并不作声。
宋婴不禁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读《大学》，以定其规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读《孟子》，观其发越；读《中庸》，以求其微妙。”
“六殿下可知这书先读哪些、后读哪些？”
本以为师傅会考校她，没想到问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
这倒不难，宋婴未加思索便张口答道：“首读《大学》，其次《论语》，再次《孟子》，其后《中庸》。”
皇太女一直以来虽说性子有些软弱，但人还算勤奋孝顺、政事上没出过大错，雍平帝对皇太女还是满意的。之前让她犹豫不决的是皇太女自十二有了初侍、到十六大婚、又到雍平二十年整整十六年间没有为她诞下一个皇孙、无论男女。
无论是出于延续皇嗣稳定皇位传承，还是保住皇家颜面。大晋都不能有一个“不行”的皇太女。因此，雍平帝在年近五十还诞下几个皇女的时候，一边对自己的能力得意，一边又为皇太女忧愁。再加上皇次女成都郡王已育有八个庶女；宠侍静君所出的皇三女南康郡王也到了大婚的年纪；聪明伶俐的小皇女们也在慢慢长大。皇太女的位子变得不是那么稳固了。
在一切变得不确定的时候，皇嫡长孙姗姗来迟。东宫一派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变数已经产生了。
宋婴猜想四皇姐缺席的原因，大概和近日惠侍君染病有关——多亏了素节喜欢叽叽喳喳、有意无意地说些小道消息：今晨用膳时，素节便说了：这大热天的，惠侍君竟染了风寒。天知道素节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让宋婴真切感受到、这宫里可没什么隐秘可言。
三皇女从宋婴身旁走过，她不敢再开小差——轮到自己了。宋婴拿了正在诵读的《孟子》起身，走到崔善面前琢磨着怎么开口。
她注意到左后角空置的书桌，猜想那大概是四皇姐宋坪之席。
四皇姐生父惠侍君，乃是柔贵君的族兄。说起来柔贵君便是趁着入宫探望族兄的机会、向雍平帝自荐，一跃成了惠侍君的“亲弟弟”。
崔善的离职、晋封秦王、准封秦王庶女、新晋的柔贵君、册封年幼的皇八女、多出的两个半大不小的皇女——皇后敏感地察觉到，自女儿八岁被立为皇太女以来，二十年，雍平帝终于动摇了。或者说，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将纲儿视为唯一的继承人。
令皇后焦急难过的是，皇太女已经和他离心，对于他的担心，宋纲选择视而不见、亦或是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
崔善的母亲崔敢言乃是两朝帝师——虽说这位老臣已于五年前病逝，但不代表皇帝忘了她：崔敢言身为绍武帝帝师，在绍武年间的皇女争储中毫不犹豫地选择辅佐毫不起眼的梁王宋疆、且在雍平年间从未因从龙之功而有丝毫越礼、甚至不曾为郁郁不得志的独女在皇帝面前说过一句皇太女的不是，这样兢兢业业的老臣，就算是多疑的雍平帝也不禁生出一丝感激之心。
然而——皇太女不知自己犯下大忌：善待老臣、善待忠臣之后，作为储君她都没有做到。雍平帝虽然心里不满，但心中还是偏向女儿的。她一向厌恶外戚干政、而皇后的母族朱氏在嫡皇长孙诞生之前还算老实，再加上雍平帝对自己的出身总有些说不上的不舒服、不然也不会杀尽先皇的九个嫡女。雍平帝决定做给天下人看：相敬如宾多年的结发皇后、立嫡长女为皇太女，多么合乎礼义！
这边宋婴正坐在含璋殿，心里默默担心师傅突然提问。刚刚崔善问了她们姐妹二人的修习进度，实在惭愧：她只读完了《大学》、《论语》，《孟子》才开了个头。五经只挑着读了《尚书》和《春秋》。不久前她得知，八岁的八皇妹——啊不，长沙郡王，也正在研读《孟子》，可怕的是进度还略快于她，五经中已读到《礼记》，刚刚还在师傅面前声情并茂地诵读：“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谓大同。”
宋婴并没有心虚多久，崔善抽问了几个皇女后就让她们各自背诵。崔善回到师傅席，让皇女们按照长幼顺序挨个前往，一一答疑解惑。
宋婴看了看严肃认真的七皇妹、摇头晃脑的老八，又偷偷瞅了一眼前排正在询问师傅的三皇姐。果然自己不适合正正经经的教学啊。
大晋的皇太女本应有三位师傅：太女太师、太女太傅、太女太保，皆属正二品。一般而言，太师的教导更为激进、以两国争斗来说，常常是主战方；太傅一般出身儒士、主和；太保则介于二者之间。
而性子温和软弱的皇太女宋纲无疑更信任自己的太傅，对太师虽然礼数周全、却缺乏亲近、更别说听取她的教导和建议。再加上太女太保一职多年来尽诡异地空悬，导致太女太师毫无用武之地。
崔善竟主动向皇帝请辞，皇太女知道了匆忙向母皇请罪、并立誓以后对师傅们绝不偏颇，心里却对这位师傅生了怨恨。让皇太女松了一口气的是雍平帝并没有发怒，只是口头上稍有惩戒，忍不住得意起来，从此对太女太师更是冷眼相待。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雍平帝今年旧事重提：不但允了崔善的请辞、还让她教导其他的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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