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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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脚步略有匆忙。

元极帝蹲下身,拾起了地上残败的竹风铃,风铃碰撞喑哑一声,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朝老妇人离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微怔,目光落在手上的风铃上,唇角泛起一个苦笑。他怎么会从这老妇人身上看到她的身影呢?再这样下去,只能离疯疯癫不远了。

“阿满?那阿满叔叔,你看见我娘了吗?”

“你娘,叫什么名字?”

“暖娘啊。”暖暖想了想,“那你娘叫什么名字呀?”这是娘教她的,不要傻傻的,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人家问了你,你也可以问回去。

元极帝额上直冒黑线。

暖暖见他不答话,心中起了一二防备,快步朝园子里走了去,“叔叔,我要去找我娘了。”

“我和你去。”元极帝跟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我娘啊。”

“……”

元极帝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你呢?”

元极帝有些堵心,敢情这丫头是人家问了她一个问题就要问回来?可是,才十二岁吗?也是,怎么可能,元极帝心中自嘲一笑,他一定是想她想疯了。

见他不说话,暖暖嘟了嘟嘴,心道:你要是再不回答我,那你问什么我也不答了。

看着她一双狐疑的眼,元极帝只能老实道:“四十一。”

暖暖听了,又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了,打量后摇了摇头。

“嗯?”元极帝面带询问。

“不像!”暖暖实诚道。

“不像什么?”

“不像四十岁的!”

“那你觉得我像多大的?”

“最多三十。”暖暖说着伸手比了个三。

元极帝朗声笑了几声,这话他听别人说多了,可怎么只独独觉得这丫头嘴甜?看着这丫头熟悉的脸,元极帝忽地没了耐心,朝空中打了个手势。

很快,隔壁便传来了打斗声,元极帝轻轻一跃便跃上了高墙,却见那老妇人已经和自己的暗卫打了起来,她的武功招式……令他心惊胆战。

元极帝迅速跃下,三两下便擒住这老妇人,单手将她双手反到身后扣住,一只手强抬起她的下巴,她双目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这一双熟悉的眼,元极帝心神一震,如同被雷劈中,她趁机挣脱开他,想往外逃去。

“抓住她!”元极帝忽然歇斯底里怒吼了一声,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暗卫迅速擒住了暖娘,可暖娘却挣扎得厉害,几乎不死不休,暗卫怕她伤到自己,只能点了她的睡穴。下一刻,她便落到了元极帝的怀中。

元极帝抱住她跪坐在地,神情恍惚,数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小如鼠,他不敢看怀中人,一眼都不敢看。

“叔叔!你抓我娘干嘛!”暖暖艰难爬上了墙头,朝他喊道。这墙太高了,她好不容易才爬了上来,却有些难下了。她身子转过来后,想用脚踩在漏窗上跳下来,可腿短,踩了半日也踩不到,双手一滑人反倒掉了下来,可是却没有想像中的疼痛——她被人稳稳接住了。

暖暖定了定睛,看清抱住她的人后吓了一跳,“慕阳哥哥姐夫的姐夫?你怎么在这儿?他……”暖暖连忙指着元极帝,“阿满叔叔他要抓我娘!”

沉曦将她放下,缓声道:“他是你爹。”

“啊?”

“我是你大哥。”

“啊?”暖暖一脸呆滞。

元极帝震惊地看着她,忽地,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怀中人的脸上,他颤抖着抬起手,抚上她满是皱纹的脸,像是要确认,他极其用力地扣住她的脸,他全身颤抖,忽地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久久过后,他忽然哀嚎出声,一声又一声,像孤狼一般宣泄着,哭得声嘶力竭。

***

暖娘还未睁眼,便感觉自己躺在床上,被一个宽阔的胸膛紧紧地箍在怀中,她心中一惊,正想推开他,可是一抬眼便看清了抱住自己的人,她惊得瞬间停止了挣扎。

元极帝死死盯着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如同野兽般极其危险的的气息,他盯了她许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晨晨,我找你找得好苦。”

“不是你……你认错人了。”暖娘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害怕他。她双手轻推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按压在身下,双手扣住她两手,按压在她头两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他低下头来,双唇摩挲着她光洁滑嫩的脸庞,低声道:“难怪要易容成那副模样,因为你模样根本都没变过。”她没变,还是那样的年轻貌美。十五年前,她带着年幼的曦儿,当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现如今,她明明已经三十八岁了,可在他看来还是像个小姑娘,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少妇,可他却老了,对上她这张一如记忆般美得摄人心魂的脸,他自惭形秽。

暖娘惶恐万分,她脸上没有了那种紧绷的感觉……那层皮肤被洗掉了!她在他面前已无所遁形!

“你放开我。”她无力挣扎着,她要是再不逃离,她就怕自己要离不开他了。

“不放。”他话落音,便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唇,吻得她生疼,像是要吸尽她肺腑里的空气……他松开了制住她的手,双手紧紧捧住她的脸,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生吞噬入腹。

暖娘泪流满面,双手撑在他结实健壮的臂膊上,承受着他霸道而深入的亲吻。她想他,爱他,恨他,念他,而他也知道。他明知道她无力去拒绝他、反抗他,他有恃无恐。

“知道错了吗?”他呢喃,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她的唇痛到失去知觉,只知道有血腥味在她口中漫延了开来,却不知是谁的。

她眨了一下眼,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她见他通红的眼噙着泪,死死地盯着自己,眼泪又翻涌得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猛地咬住了她的脖子,一路生杀掠夺,蜿蜒而下。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周身颤抖。

他撕扯开她的衣裳,脸埋在她赤-裸的胸前……

胸口,初时是温热的气息,再后来冰凉一片,他闷声痛哭,抬起头来,与她耳鬓厮磨,泪水交融。他喃喃低语道:“晨晨,你要是再离开我,我会死的。”他哽咽,带着万般心痛。

她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了他,嚎啕大哭,她双手拼命砸着他的背,痛哭出声,“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国仇家恨,她背负的太多。

二十一年前,洞房花烛后她本可以杀掉他,可她不忍心,结果多少前朝忠臣为她的不忍偿命,包括他们晏府一百六十八条人命。十五年前,她也可以下手,可她还是狠不下心,宁可自己一死也不愿做出选择。现如今,为何又要让他们二人相逢,她真的不想再做出任何选择了。

“你想杀我吗?”元极帝抬起头来看她,双目通红,“如今天下已定,前朝余党不过苟延残喘,你还想继承晏相的遗愿复国吗?”

她流泪不语。

元极帝拨下她发上的簪子塞入她手中,簪尖对准自己的心口,“那就杀了我!为复国!为你们晏府一百六十八条人命!为所有前朝殉节的忠臣!”

“不要!”她紧紧握住簪尖。

他松手,扯开自己的衣裳,双手撑在她两边,让自己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她簪前,他痛心道:“晨晨,活着很疼你知道吗?我们都没有错,你爹,我爹,所有死掉的人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朝代,可我们无能为力。你要离开我,除非选择杀了我,不然只要我活着,便不会放你离开。”他闭目,任她选择。

“你明知我不可能会杀你……”她啜泣道,不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下不了手。

元极帝睁眼,阴狠咬牙道:“那你就宁愿自己去死!”

她别过眼,哭得厉害。

元极帝怒而提起她的双肩,“你知道吗?如果当时不是顾及曦儿,我定会随你而去!你可以试试,再跳一次,看我抓不抓得住你。你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抓住你!晏晨,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用这簪子杀了我,或许放下簪子,爱我。”

良久后,传来簪子落地的声音……

已是半夜了。

暖娘睁眼醒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像被石磨碾过般地疼痛,便是当年跳崖后被婆婆救醒,身子也不曾试过这般酸痛。忽地,她觉察到了什么,用手肘撞了一下身后的人,低吼了一声,“出去!”

元极帝惊醒,吓了一跳,暖娘一惊,只觉得体内之物也跟着他迅速苏醒了过来,当即又羞又恼,欲挣脱开来,却发现自己右手上戴了个玉镯子,不,确切来说是铁镯,只是外面裹了一层光滑的玉,这镯子上系着铁链,牵连着身后之人,“这是什么?”

“暖暖,你呢?”暖暖好奇地打量着他。

元极帝顿了顿,“阿满。”

小姑娘见他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咦?怎么她的脸摸起来好像不肿了?不可能呀?她又没吃解药!惨了,暖暖连忙捂住了脸,其实她出门时系了面纱的,可刚刚突然刮来一阵风,眨眼间面纱就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暖暖连忙用一只手挡住脸,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柄小铜镜,一照,唉呀,她的脸真的不肿了。

暖暖正郁闷着,忽见元极帝站了起来,朝她走来。咦?暖暖眨了眨眼,这位叔叔看起来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呀?暖暖愣了一愣,目光突然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又看了看缓缓朝她走来的元极帝,她两只眼睛好奇地在铜镜和元极帝的脸上来来回回看着,待反应过来后,登时吓得后退了数步,奇怪,她怎么和这个叔叔长得这么像?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元极帝见她害怕,止住了步缓声问道。

“那……这些呢?”少年好看的指尖将外面一圈细小的竹管轻拨了一遍,伴随着悦耳的风铃声,他低声在她耳畔道,“是我们的孩子?”

少女人坐在窗台上,笑得腰都弯了,捂脸羞道:“阿满哥哥欺负人!”

少年笑,脚跟一提轻坐上窗台,与她并肩坐好,他抬手轻拨着风铃,在她耳畔低声道:“阿满和晨晨。”

就在他失落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叔叔,你看到我娘了吗?”

元极帝回头一看,便见眼前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眨着一双有些防备的大眼睛看着他。这个小姑娘,他不认识,可是她的脸……怎么会和承儿那么像?

元极帝阴郁地看着她,可当目光落在她脚下残破的旧风铃上时,眸光忽然温柔了下来,低低道:“退下吧。”

沉曦怎么可能会派这么一个年老体弱的妇人来打扫庭院?可是此时此刻,他也无心计较了,是来刺杀他的又如何?如今,国事家事都安排好了,他倒想那些刺客真能刺杀成功。

少女仰头看风铃,低低笑语道:“永远也不分开。”

少年执起她的手,和她笑眼相对。

他将她抱上窗台坐好, 取过她手中的风铃亲手系上。

有风吹来,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少女的笑声却比风铃声更动听,她指着风铃中一大一小的两根竹筒,笑道:“这个是阿满哥哥,这个是晨晨。”

“永远……也不分开。”老妇人喃喃道,两颗泪落在斑驳的竹筒上,忽地,一只褐色的蟋蟀从竹筒里跳了出来,老妇人一惊,忽然发觉身后有人。

“你是何人?”身后,传来一男子沉稳平和的声音,她心中一颤,缓慢地转过身子来,只抬眸看了那身形伟岸的成熟男人一眼,便恭顺地低下了头来,“老妇,是前来打扫庭院的。”她紧紧攥住自己的双手,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来人虽然身着便服,但身上却有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华贵之气,其龙眉慧眼,生得丰神俊朗,只不过两鬓略有斑白,面容黯淡稍显病态,像是历经了残酷风霜。

荒废的庭院, 寂静幽深,陈旧的窗牖被风吹开,“吱儿”响了一声, 一身穿浅褐色长裙的老妇人从长廊尽头缓缓走来,走至窗下, 看见了一串落地已久的竹风铃, 竹风铃已开裂, 长满了藓,她蹲了下来, 尘封的记忆打了开来——

明艳的少女将窗推开,三两下爬上了窗台, 想将风铃系上,却不料重心一稳, 一下子人往窗外掉了下去, 她惊呼一声, 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头上传来一个清润却不失沉稳的声音, “这么不小心。”语音半是责怪,半是宠爱。

她抬眼看他,眉开眼笑,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凤表龙姿, 玉树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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