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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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璃:“我当然跟他打哈哈啊,让他反省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冷落了你,看你都跟他闹别扭了!”

温凛听到这话,蹙了一下眉。她心想,是时候该把她和陈正漓分居的消息告诉顾璃了。

手指开一点窗,透进来些雨丝和新鲜空气。她于是深呼吸一口,试着把原委说给她听:“璃璃……”

她没来由地想起一些,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她刚刚和陈正漓搬进曼哈顿的公寓,她在陌生地方,夜深多梦。正逢那段时间她妈妈身体不好,她迫于工作和签证问题无法回国,白天的愧疚化成晚上的梦魇。有一晚梦见母亲离开自己,她又是歉疚又是难过,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陈正漓背对着她,正安然沉睡。他有点浅眠,温凛怕吵醒他,不敢开灯,在黑暗里悄悄摸索纸巾盒,想抽两张擦眼泪。

抽到第二张,纸巾猝不及防扫到杯子,乒铃乓啷砸下地面。

又是水又是玻璃渣,狼藉一片。

她连忙翻身下去收拾。

正在这个时候,陈正漓幽幽醒转,拧亮了床头灯。

柔和的灯光下,他眯起双眼,紧锁着眉冲她发火:“几点了温凛?你在搞什么?”

她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呆呆地道歉,说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陈正漓紧抿着干裂的唇,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眶,忽然翕动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经历了一场噩梦,但深更半夜被打断睡眠的怒气占了上风,他实在没有心情安慰她。好在他涵养很好,隐忍了一阵,霍然倒下去,好像和她达成了某种和解,闭上眼命令:“睡吧。”

温凛埋着头,蹑手蹑脚,收拾掉了那一片狼藉。

关灯之后躺在床上,她小心翼翼隔着半个身位,生怕再打扰到他。紧张感伴随着她,睁着眼到天明。

那一夜她不是没有回忆过杨谦南。回忆过从前,她因为更矫情更无厘头的理由,一次次把他从睡梦里弄醒,他总是皱着眉头懒洋洋地苏醒,看见她委顿的模样,半边嘴角和眼皮一起挑起来,痞里痞气地问她,怎么了呀,被坏人欺负了?

彼时彼刻,她终于懂得人的劣根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经历过一个把柔情刻在骨子里的人,就很难再满足于依靠教养装点起来的温和。

所幸人上了年纪之后,对待感情主要依靠自我说服。

孩子不听话不做作业参加一万个补习班数学还是只考七十分,那怎么办呢,到底是自家孩子,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就像陈正漓夜半褪去教养,会对她不耐烦地发火。她也说服自己,那怎么办呢,谁一辈子没点脾气,难道指望他把你当公主宠吗?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

何况他醒来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故事。

那天早上,陈正漓起床后在柜子缝里找到一片碎玻璃,特地转回盥洗室去看她的手指,说你昨晚是不是敲碎杯子了,手有没有划破?温凛正在刷牙,抽回手说:“我哪有那么笨啊。”他把她溅在颊边的一抹白沫给擦掉,带着点宠惯地嫌弃:“你有时候笨手笨脚,自己意识不到。”

温凛含一大口水,埋头漱清吐净,嗔怪地睨他一眼。

这些琐碎微妙、不足与外人道的甜蜜构成了她对婚姻的理解,令她与往事握手言和。不知是多久之后,她渐渐很少再想起杨谦南。

陈正漓的优点很显著,他们从来没有吵过隔夜架,没有在盛怒上纵容人性的恶意,狠狠戳过对方的脊梁骨。就连他们最终闹到分居的那一架,他也只不过是皱了个眉,用英文讲了一长串大道理,最后克制地对她说,凛,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就这样冷静了小半年。

时至今日,温凛自嘲地想,这要换在杨谦南身上,他估计会直接叫她滚吧。那她就不用在这里对着一个已经放弃了她的人,斟酌该怎么打电话,才能显得平和,又不失分寸。

也许是因为在招待所这几天,她被迫回忆了大量和杨谦南相处的细节,她的思维逻辑被固定住了——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想一想,如果是他会怎么做。那些蛰藏在她身体里的过往,如同冰封在亿万年冰川下的休眠病毒,冰川融化,就蠢蠢欲动。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和陈正漓这档子事尚无进展,她不想另生事端。温凛对这三天的情况讳莫如深,就连久无联络的绪康白听到一点风声,微信上问她情况,她都淡淡一句揭过,说“就简单了解了几句,不碍事”。他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她嘴巴很严,三两句敷衍过去。

温凛在招待所里的时候,不是没有紧张过,每天晚上都在暗自推敲,逻辑有哪里不能自洽。但是都出来了,她口气轻飘,说:“都过去了,就别提他了吧。”

她和绪康白聊了几句,一直蹉跎到纽约时间的深夜,猜想陈正漓此刻应该睡了,才给他发了条信息报平安。这样他就可以睡醒了再回复,隔着一段时间差,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

下午睡了个午觉,她提上几个菜,回父母家里探亲。

这个小区是她当初亲自挑的,位于法租界内,附近有大片的香樟和悬铃木。地理位置上,也和表姐她们家挨得很近,为的是父母退休后住在这里不至于无聊。

附近有一家中型超市。温凛买了菜,沿着老围墙散步进小区。正是黄昏时分,天边竟雨过天晴,红云滚滚,晚霞灿灿金红,有如万里云浪,烧遍天际。

她忍不住驻足观赏了几秒。

这一片火烧云好像是某种预兆,是这个傍晚在暗示她,将有一个不眠之夜,腾云而来。

温凛按响门铃,竟然是琅琅来应的门。

她一边换拖鞋,一边笑着问她:“今天怎么有空来串门?”琅琅拎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抱在怀里,说:“我妈自己做了月饼,让我送两盒过来。”温凛垂眸,想想中秋节竟快要到了,心里过了一转,抬起头,发现琅琅还杵在那。

“怎么了?”

琅琅如今长到一米七,是个高挑靓女,亚麻色长发烫卷,纹了半永久眉毛。她挤眉弄眼的时候,眉毛很不协调地和她唱反腔。

温凛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杨谦南穿着一身休闲装,斜倚在沙发的一角。

郁秀见到她回来,抚着腿说:“我就说这孩子打过电话来,没几分钟就要到。”她高兴地招呼,“凛凛,你回来了呀?快过来,人家等你好一会儿了。”

杨谦南见到她,宛转挑起眉梢,眼波在霞光中流转。

他借着影视制作公司的名头,宣称和温凛约在这个点。谎言一环嵌着一环,他们彼此两个骗子互不能拆穿对方,眼里只有一片你知我知的深意。

温凛想过他会收到消息,却没想过他竟然不打一声招呼,找到了这里。

家里还开着电视,新闻播报的音量被调到最低,将满世界的战乱与和平,化作这一日的平凡布景。温凛投向他的眼神有几分生疏,和几分无可奈何——

2016年秋,距离她遇见他的那个秋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站在门口的她几乎脱胎换骨。可他却好像逃脱了这宇宙里最残忍,也最公正的时间。

分明曾经恶言相向,冷眸相对,可那双眼一笑,仍是渐老不忘的春风词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好状态不好。估算错了篇幅,对手戏放下一章吧。姑且先让杨老板出来抛个媚眼吧。

——

凛:你公然登堂入室骚扰已婚妇女。

杨:绪康白走漏的风声,你找你男闺蜜算账吧╮(╯_╰)╭

——

很喜欢的姜白石的词——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挂电话前,她这么叮嘱。

温凛于是退回到拨号界面,想给陈正漓拨一个。可转念一想,他那里现在几点?她在纽约四年,至今第一反应还是难以意识到时差的存在。人对不在身边的事物感受得总是没那么深刻,就像那些曾经最亲密的人,隔着时间或者空间,一个个的,好像都很遥远了。

“……没什么。”

温凛黯然关上窗。顾璃后来又交代了几件事,她都没听清。

“总之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吧。”

温凛听了一长段, 说差不多就行了, 你先说说,这几天有没有人找过我?

顾璃才冷静下来,说:“你爸妈找过一趟, 问我你是不是回国了。”

温凛:“你怎么说?”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嗯?怎么了?”

“他说联系不上你,问我你是不是惹到什么麻烦了。”顾璃凝眉,好像比温凛还紧张,怕陈正漓知道真相似的,“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

温凛避开后一句,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是的啊, 你表姐肯定告诉二老了,我一瞒不是要穿帮?你回去可记得串上供。我对你爸妈说你这两天不见人影,是因为重操旧业,接了个影视公司的稿子, 封闭式写作,不能和外界联络的。”

温凛点点头,说:“好。”

这感觉非常久违, 好像一朝回到了大学时代。

顾璃当年骂杨谦南骂习惯了, 张口即来, 滔滔不绝。

她刚想问还有没有别人,顾璃就主动招供:“还有陈正漓。”

“他挺担心你的。”顾璃说。

“担心什么?”

上海阴雨连绵的九月,雨丝柔若无物, 却无孔不入。即便撑着伞, 潮气还是会揉进布料里, 把衣服泡得软趴趴。

温凛重获自由后,先回酒店洗了个澡, 再联系顾璃。

顾璃提心吊胆了三天, 一听说她出来了,忙不迭问她有没有事。温凛说了几遍没有, 顾璃才松了口气, 开始破口大骂:“要西嘞(上海话:要死了)——杨谦南怎么能这么阴魂不散的啦?这都多少年了, 你跟他现在有个毛线关系啊,还得替他擦屁股?公检法讲道理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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