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岁月无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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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不到一旁啤酒店老板啰啰嗦嗦训斥儿子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啤酒店老板儿子望向他时,眼睛里仇恨的目光。

当他完成了卸货,拿到那一百块钱报酬,去了蛋糕店兴冲冲的买回蛋糕之后,刚走到不远处的路口,就被三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冲了过来,打了他两个耳光之后,把他手里的蛋糕抢走了。

那一刻,杨代新的心从幸福的巅峰一下子跌入了痛苦的深渊,他不知道突然冲出来的三个年轻人是什么人--他在啤酒店找工作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店老板的儿子。

王志强他们正是自尊心极度脆弱的青春期阶段,这个阶段的年轻人,自卑与自大总是同时存在。他们作为农村的孩子,在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之后,本身就带着深深的自卑。他们之所以会留那些奇异的发型,本身就是为了张扬自己,掩饰内心深处的那种生怕被人瞧不起的恐惧。

在他们几个看来,杨代新是一个很拽的家伙,他们明明叫了好多声,对方就是一言不发的往前走,根本就不理会他们。这让四个年轻人脆弱的自尊瞬间崩溃,除了腿脚不便的王志强之外,其余三个人立刻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围了上去,堵住了杨代新。

刚刚被抢劫过一次的杨代新,被他们的举动吓坏了,推开其中一人就要往前跑,三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立刻开始对他进行殴打。最先动手的那个家伙经常打架,他趁杨代新不注意,用肘部重重的磕在了杨代新的脸上,杨代新的牙齿顿时被打落了好多颗。

杨代新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不过是在好好走路,可是对方突然拦住他就开始对他殴打,这让他惊慌失措,他开始转身往回逃走。因为在他的下意识里,学校才是安全的所在,就算回到村子上,奶奶也没有办法救他。

杨代新想要逃,可是三个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们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追,一边打,鲜血顺着杨代新的嘴角往下流,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跑,足足跑出去五百多米,却依然没有摆脱三个年轻人的追打。

在惊慌之下,他看到了路边的小树林,于是从灌木丛上跨了过去,往小树林里逃窜,他想借助树木的遮挡,躲过三个人的追打。

杨代新错了,彻底的错了,在跨过灌木丛的时候,其中一个家伙不小心被灌木丛的树枝扎破了腿,这让原本就怒火冲头的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从路边摸到了一块石头,对准杨代新砸了过去,正中脑后,杨代新眼冒金星瘫倒在了小树林的草地上。

三个失去了理智的年轻人追了上去,开始对他拳打脚踢,期间还搬起石块往他的身上狠命的砸。在石块的重击之下,杨代新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看到杨代新之后,停下摩托车,想要问问还有多久到市区。

作为聋哑人的杨代新,哪里听得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而且,因为之前被抢走过蛋糕,杨代新十分紧张,看到有四个年轻人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看着自己,他吓得赶紧低着头往前走。

在原地呆了很久之后,杨代新只能选择继续步行回家,学校他回不去了,再买一个新的蛋糕,他又没有钱,他只能选择空手回去,给奶奶过一个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

回去的路上,杨代新也许一直在默默哭泣,他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在那片小树林附近,遇到了骑着摩托车的四个年轻人。

这四个年轻人就是王志强他们,他们这四个农村的孩子,约着一起到市区去玩耍,他们以往到市区去,都是白天起摩托车过去,这一次深夜里骑车过去,让他们对距离的判断有了一些偏差。

杨代新从记事的那一天起,就是无比孤独的,因为听不到声音,他的母亲早早的离开了这个家,跟其他男人走了,没有给过他多少母爱。父亲因为要工作养家,也经常不在家,他只有跟奶奶一起生活。

因为听不到声音,村上的小朋友不跟他玩,因为他在普通小朋友中是个听不懂话,说不出话的“怪物”,没有孩子愿意做他的朋友。

没有人陪伴,他只能跟自己风烛残年的奶奶守在破旧的小院里生活,在院子里的地面上玩玻璃球,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在茫茫的黑夜中,三个年轻人拿着他的蛋糕走了,而自小就胆小自卑的杨代新,根本就不敢上去索要自己的蛋糕。

没有人知道杨代新被抢走蛋糕后,有没有蹲在原地哭泣,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能猜到,那就是杨代新当时一定十分痛苦,他原本满怀欢喜的想要拿着那个自己用辛苦劳动换来的蛋糕去给奶奶过生日,可是还没有走出几步路,蛋糕就被别人抢走了,他当时会有多么的痛苦。

他原本是想去附近的工地碰碰运气,走到夜市一条街的时候,他刚好看到啤酒点的老板正在对着满满一车啤酒发愁,于是,他毛遂自荐,用纸笔告诉老板,他愿意把这一车啤酒卸下来,相对的,老板要付给他一百块报酬。

啤酒店的老板被他打动,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他用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时间,爬上爬下,累得浑身大汗,把一整车的啤酒卸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一车啤酒,他要做完这些,挣到那一百块钱,给奶奶买蛋糕。

直到他进入聋哑学校,接触到了众多跟他同样的同龄人之后,他原本孤独的心才变得开朗起来,他交了很多新朋友,他跟着老师学会了很多东西,他学会了如何敞开心扉,如何去爱别人。

那次学校做了一次测验,让同学们写出父母或者其他亲人的生日,杨代新忽然意识到,奶奶一直辛辛苦苦的照顾自己,自己却把这些辛苦付出当作是理所应当,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奶奶做点什么,于是,他想到了给奶奶过生日。

等到他们长大,有了孩子,也不会听到孩子叫自己爸爸妈妈,也不会听到孩子的欢笑或者哭泣,直到他们老去,当他们病危躺在**上,也不可能听到亲友们低声的安慰和哭泣。

岁月无声,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

他在奶奶过生日的前一天找到老师,用手语告诉老师,他要回去给奶奶过生日,老师很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这让他十分高兴。

从学校里出来,他直奔学校附近的那家蛋糕店,他知道奶奶从来没过过生日,更没有吃过蛋糕,他想买一个好吃的奶油蛋糕给奶奶,让她尝一尝这种外国人发明的东西。学校里同学过生日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那种美味的感觉让从来没有吃过蛋糕的他,觉得无比开心,他也想让奶奶尝一尝这种美味。

他看中了一个蛋糕,可是钱不够,于是他跟店员用纸笔交流,交了押金,说晚上来取。他想趁这一段时间,找个临时工做,挣够买蛋糕的钱,给奶奶过生日。

对于聋哑人来说,世界是无声的。那些天生聋哑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世界对他们来说,是一场静默的无声电影。

很多人都以为聋哑人戴上助听器就可以听到声音,但实际上,能使用助听器听到声音的聋哑人,只是听力障碍,他们还残存着微弱的听力,因此,在佩戴了助听器之后,就可以听到别人说话,自己也能在练习之后,开口说话。

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残存听力的聋哑人来说,他们的一生,只能在无声的静默之中度过。对他们来说,岁月是从来不会伴随着声音的,他听不到自己落地时的啼哭,也听不到父母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们的生日不会有生日歌响起,他们的节日里也没有鞭炮齐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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