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物在人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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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是一绺乌黑的头发。霍兴安不知何意。芊儿道:“看来是留下的定情物了。”

“这……”霍兴安望了一眼客栈的门外,生怕莫岚袅袅婷婷的走来,向自己询问婚期的事情。他凝视着盒中的头发,不敢去触摸。他合上盒子,又打开那卷轴。卷轴一打开,却是自己的画像,是悦儿曾经给自己画的那张像,已经被裱装了起来。

他迷惑不解:悦儿早已离开,这头发,这画像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还是先看看信上写的再说。

芊儿轻哼一声道:“东家的小姐,西家的千金,都对你有意,你如何处处害人了?”

霍兴安轻轻摇头。他于是将自己在建康时被人面妖花迷倒掳走,又和周夫人一起想法逃出来,之后周夫人欲将莫岚许配给他的事情简单说了。其中他略过了醉后和莫岚同床的经历,他至今也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伤害莫岚。

他对芊儿道:“我从没有想到会在莫老庄里和岚姐姐成婚,更没想到岚姐姐的心意那样坚决。”

“她仍在等你?”

霍兴安摇头,将信递给芊儿。芊儿读过,竟然叹了口气:“你的岚姐姐这般重情,你却辜负了人家,多么可惜。”见霍兴安低头不语,她又道,“你一定在想,如果悦儿能像岚姐姐这样执着,就好了,是吗?”

霍兴安根本没有这样想,但听到芊儿这么说,也觉得悦儿如果能对自己更坚定一些就好了。他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远方,道:“可能是因为周夫人催婚的事,悦儿突然离开了莫老庄,后来,我又被人陷害,使得悦儿误会我……她一定是接连受到了打击,伤透了心,才和那剌尔丹走了……”

芊儿道:“不是周夫人使的计好让你的悦儿死心,就是剌尔丹陷害了你好让她死心。”

“你说,什么?”霍兴安仰头转看着芊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原因就这么简单,你好好想想。”

霍兴安回想着沁芳阁的那一幕:“梁上鼠将我骗到了沁芳阁里……”他将在建康寻找芊儿遇到梁上鼠,后来夜里被梁上鼠带到沁芳阁,然后被人点穴脱衣,之后芊儿恰好进来的事告诉了芊儿。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悦儿的呢?”

“我是岚姐姐帮我从青城五老的看管中救出后,去建康找她的。”

“你去建康,只有你的岚姐姐知道吗?”

“我走的时候,也没说去哪里。那时……”他想了想,“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来建康,而且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离开莫老庄也很远了……”

“那一定是剌尔丹的诡计,不会有错。”

见芊儿断定是剌尔丹所为,霍兴安开始暗暗握拳:“那剌尔丹果然不是个好人!还有那个梁上鼠,我要是能找到他,一定不能饶了他!”他将拳重重的砸在地面,地砖一震,血渗出了他的小指。

一晚上,霍兴安都没有睡好,想到那些发生的事,心里只有无尽的难受。

直到第二天晨光大亮,他才睡了一会儿,而这一会儿,就睡到了日白窗纸。他惊起,想起本该一早就动身的,便急忙穿衣下床。

霍兴安找到樵老儿,发现樵老儿正在找芊儿,他说找遍了客栈,也没有见到芊儿的影。问客栈的店助,也摇头不知。

樵老儿有点担心芊儿,于是商量之下,两人分头去建康城里寻找。

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芊儿,霍兴安只好无奈的返回客栈。他以为芊儿又像之前那样不辞而别了,心想,她会不会是因为昨天岚姐姐来信的事而走了呢?

他迷惑的回到屋子,刚推开门,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嘴里塞着布,正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他。

霍兴安一惊。他仔细一看,这个人却是他想找的梁上鼠。

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芊儿出去是帮他找梁上鼠去了。

正在这时,芊儿从屋外进来。霍兴安心里感激,问她:“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芊儿撇了梁上鼠一眼:“抓这个贼还不容易?我只是到城里,找到一个在衙门当差的人,给了他钱,问明那剌尔丹住过的府邸所在,然后又到那个府里抓了管家,让他带路找到的。”

霍兴安赞叹不已:“芊儿果然行事高明,这点我是想不到的。”他心道,是呀,既然是剌尔丹搞的鬼,梁上鼠一定和他府里的人有来往。

芊儿道:“这个贼,你处置吧。”

霍兴安转头看梁上鼠,恨意涌上了心头,他恨不得饱揍一顿,将那个贼打的哭爹喊娘。他上前,拿掉嘴里的布。梁上鼠连声告饶。

“还记得我吧?”

“记得,官爷,小人当然记得。”

“我问你,当时是剌尔丹让你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去的吗?”霍兴安还是想听到他亲口承认。

“是,是是,是小王爷让我把你带到那沁芳阁的,官爷。小人不敢不带你去啊!”

“我给了你钱,你却来害我,他是不是给了你更多的钱?”

梁上鼠支吾着:“没,没有多少。”

芊儿道:“你好好说话,要不,立即杀了你。”

梁上鼠道:“是,是给了很多。”他似乎怕霍兴安跟他要钱,道,“我花掉了不少了,剩下的,我,我都给官爷!”

“谁要你的钱!”霍兴安瞪着他。

“那你要……”

“要你的命!”芊儿道。

“饶命啊,小娘子!”梁上鼠大声道。

芊儿关上房门道:“你要是再敢大声说话,小心先割下你的舌头。”

梁上鼠顿时噤声。

芊儿望了霍兴安一眼:“这贼人,还有什么好问的,杀了他就是。”

霍兴安望着獐头鼠目的梁上鼠,虽然心里愤恨之极,但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芊儿对梁上鼠道:“你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没有,小人不敢呀,老天在上,佛祖有眼,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呀!”

芊儿哼了一声,将布又塞住了他的嘴。

霍兴安不知其意。

芊儿道:“你先剁了他的手下来,看他还敢不敢做贼。”

梁上鼠吓的直摇头,嘴里呜呜有声。

“这……”霍兴安握住拳,犹豫着。他很想杀了梁上鼠,但现在却下不去手。

芊儿轻哼一声,向霍兴安伸出手。

“什么?”霍兴安问她。

芊儿指指他的短剑。

霍兴安犹豫的取出剑,递给她。“我想……”

没等他说完,芊儿道:“你想做菩萨,是不是?你真应该被人放在庙里供起来。这世上的人,比这贼坏的有的是,你这样,以后不知要死千次万次多少次了。”

“我不是不想……”霍兴安道,“这客栈里这么多人,杀了他,会惊动官府的。”

芊儿不屑的撇他一眼。她拿着剑,向梁上鼠比量道:“他对你客气,我对你可不客气。你这双手,早就应该剁下来了。”

梁上鼠恐惧的圆睁着眼,如果不是穴道被点,他恨不能跪下给芊儿磕上一万个头。

芊儿用剑戳着他的手腕,梁上鼠脸皮抽搐。

霍兴安看着芊儿,想说什么,又怕她不悦。芊儿忽然一脚踢翻椅子,梁上鼠随之躺倒地上,两腿挂在椅上。芊儿踩住他的腿,用剑迅速的在他的脚腕等处刺戳挑切。霍兴安以为她要砍断梁上鼠的腿,芊儿刺了几下之后却收了剑。

“你挑断了他的脚筋?”

“嗯,然后还有其它的经脉。让他变成一滩烂泥。”

梁上鼠额头满是大汗,眼中竟淌出泪来。

霍兴安叹了一口气:“你这个贼,这位姑娘算是饶你一命了,以后你好好做人罢。”

芊儿拿着剑,待要再对梁上鼠戳刺,那梁上鼠拼命眨眼,连连向窗外摆头。

霍兴安道:“他好像要说什么。”

芊儿道:“那你听听他有什么鬼话吧。”

霍兴安拿掉梁上鼠嘴里的布,梁上鼠满眼泪水的哀求道:“小官爷,小娘子,手下留情呀,小人狗屎不如,猪屎不如,这条贱命不值得脏了你们的手呀。我有一事告知,往两位能从轻发落……”

“你说。”霍兴安道。

“听府里的人说,小王爷过些日子会来建康。官爷可以等他回来,再……”

芊儿愣了一下,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也是一愣:“这是真的?”

梁上鼠点头:“府里的人都在准备迎接小王爷来,不会有假。”

芊儿冷冷的对梁上鼠道:“就这个消息,你就想邀功了?”

梁上鼠道:“小人以后但凡能打听到的小王爷府里的事,全部据实相告两位。”

“用你打听?”芊儿道。

听说剌尔丹要来建康,霍兴安心里生出一丝希望,他不知悦儿是否也会随他一起来。他心里一种强烈的感觉起伏着。他对梁上鼠说:“今天的事,你绝不能漏出去一点。”

“小人知道,如若漏出去一字,小人自己便速来领死。”

芊儿冷冷的看了一眼梁上鼠,转身就走。

霍兴安见状,便塞上了梁上鼠的嘴,跟上芊儿。到了门边。忽然,芊儿又回过身,走到梁上鼠跟前,一踩椅脚,将椅子和梁上鼠正立起来,同时运力向他一拍。见到芊儿所做的动作,霍兴安几乎惊呼出口。

芊儿连拍两掌,梁上鼠身子轻颤了几下。

出了门后,霍兴安问芊儿:“你刚才,对他使了穿心鬼手印?”

“你居然认得。”

“星婆传过我几招。”霍兴安掩上门,担心道,“他,岂不是被你打死了?”

“我没星婆那般的功力,他不会肌烂肉糜,只会奇痒难耐,痒上一个月而已。”

“哦。”霍兴安道,“星婆说,要练成那穿心鬼手印,得十年的功夫。”

“那穿心鬼手印,是需要炼日神教的教主用炼日神功帮你成就一些元阳之气才行,常人就是练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难成。这穿心鬼手印,在我小时候星婆就教给了我,现在也不过如此。”

霍兴安点头。他回望了一眼屋内:“那这个贼……”

“一会儿穴道自解,由他自己爬走吧。哼。”

“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你是不是想留下来等剌尔丹?”

见芊儿戳破自己的心思,霍兴安只好说:“刚才,我是想到等剌尔丹来,但那贼说,要过些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我还是先和你去圣手门吧。”

芊儿冷然道:“去了圣手门,再回来,那剌尔丹说不定已经走了。”

“不会那么快吧。”

“那你干脆在这里等着吧,也许还能看见你日思夜想的悦儿。”

霍兴安被她说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芊儿大步的向廊外走去。霍兴安知道她心里生气,便紧跟着她,道:“我和你一起走。”

芊儿不理他,只是快步的走。

樵老儿见芊儿回来了,放下心来。这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雨,天际隆隆的,雷声不断。

于是樵老儿和芊儿商量后,将一匹马卖给了客栈,又在客栈老板的帮忙下,买了车轿。他们将剩下的两匹马并辔连车,霍兴安和芊儿坐在马车里,樵老儿在前面的车帘下驾车。

结了账,他们便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芊儿一直没理睬霍兴安,直到出了南边的城门,才对他说:“这下,你可寝食难安了。”

霍兴安知道她又要开始揶揄自己了,便摇头轻轻一笑。

雨点大了起来,芊儿微微仰脸,听着车棚顶上的雨声:“看来,你随我们去圣手门,是天意了,天意让你还能遇到你的悦儿。”

“芊儿,我只是,要让那使奸作恶的剌尔丹……”

“你要杀了他?”

“我……”霍兴安不知自己能不能痛下杀手,“我要……”他咬着牙,眼中迸出深深的恨意。

“讨回你的清白?”

“对,如果能见到悦儿,我要让她知道一切。”

芊儿冷哼一声:“然后呢?拆散他们?你的悦儿,已经和他是夫妻!”

“那个人是使了诡计骗了悦儿,才……”

“好啊,那你应该报仇,你应该雪恨,你应该夺回她!”芊儿沉着声音道。

霍兴安并没有想过见到剌尔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忽然,芊儿对樵老儿喊道停车。

樵老儿车子停了下来,芊儿跳下车去。霍兴安不知她要做什么。

芊儿坐到前面,对霍兴安道:“霍家子,你下来!”

霍兴安下了车。芊儿拿过樵老儿手里的马鞭,对霍兴安道:“你可以回去了。”

霍兴安茫然的看着她:“我,没说要回建康呀。”

“你的人跟了来,心却留在了建康,何必呢。你还是回去吧。可别和你的悦儿失之交臂。”芊儿使劲一挥马鞭,两马抬蹄奔跑起来。她大声道:“也别耽误了你夺回你的悦儿!”

“芊儿——”

芊儿再没有回应他。

霍兴安站在泥泞和雨水中,无奈而狼狈,他想,我是不是不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内心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去想。他并不确知自己会不会再见到悦儿,更不确知自己会怎样的对付剌尔丹。

他望着远去的马车,默默道:芊儿,你帮我做了这么多,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你就是再对我怎样,我都不会怨你的。

天际又震响了惊心动魄的雷声,雨水顺着他的脸不停的流下,他感觉,好像正有什么在令人难安的接近,而同时,仿佛又有什么在无可挽回的离去……

芊儿刚想说“不知是怎样的绵绵情话”,却见霍兴安伤心的样子,知道是不好的消息,便改了口道:“人家不理你了?”

“是莫老庄庄主莫清晏的女儿……”

怨君辜负,却亦喜君圆满,唯我魂梦,从此飘零,俗世妄念,再无可期。

青灯古佛,原是岚儿去处,此生无缘,一腔憾恨终是如烟而散。公子如有念及,请存我几绺纤发,以表怜惜。悦儿留物,一并归还,再祝璧合。

霍兴安读罢,不禁黯然,眼中也不禁湿润了。他心想,岚姐姐难道真的已经削发出家了?他没想到莫岚对自己竟然这般情深意重,又是这般绝望决然。

霍兴安一怔。

芊儿道:“难怪茶饭不思……看来这儿是你和悦儿姑娘分别的地方。”

见她点破了自己,霍兴安叹道:“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蒙古的小王爷剌尔丹。”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笺,看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他先看了一下落款,落款是岚。果然是她,霍兴安心里有了数,于是从头阅看。信上写道:

岚儿情系公子,苦候多月,影无所踪,知君心不思归,沥泪欲绝。想那悦儿妹妹西子般貌,堪配公子,定已红尘相伴。

芊儿哼了一声,道:“这些秘密玩意,你要是不看,会急的不知怎么好了。”

“我哪有?”霍兴安心想,她笑话就笑话吧,反正,芊儿也总是在笑话自己的。他索性在门前的廊下坐下,打开盒子。

芊儿脸一扭,转身便走:“那你自己在这里凭吊吧。”

正在这时,那个打听消息的店助快步的向霍兴安走了过来。霍兴安直起身,迎向他:“怎么样?”忽然想到芊儿还在旁边,便顿住了话头。他本想示意店助莫说,但那个店助回答的很快:“小人见到了周夫人。”

他悄悄的找到客栈的店助,塞了些碎银,让他去附近的莫老庄打听一下莫岚的情况。店助得了银子,眉梢飞喜,弯腰而去。

黄昏时,霍兴安没有心情吃饭,他倚在门边,忧心忡忡的等着店助的回报,他很怕店助带回的消息是莫岚的死讯。见霍兴安闷闷不语,芊儿走近他,道:“这里离天目山可不远了。”

芊儿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霍兴安只好听那店助说下去。店助说他向莫老庄的庄丁询问,没想到遇到了周夫人,周夫人问了他之后,猜到是霍兴安派遣而来,便让他带了几样东西给霍兴安。店助说完,便取出怀里的东西交给了霍兴安。

霍兴安谢过店助,赏了他一块碎银。他看了着手里的东西,有三样,一封信,一个盒子,和一个卷轴,心里的紧张缓和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芊儿,心想,该不该当着她的面打开呢,她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当天,他们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在客栈住下后,霍兴安总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心思也总是平静不下来,连天气也仿佛合着他的情绪似的,郁郁难欢的阴沉着。熟悉的人影不时的在他眼前浮现,周遭的一切让他触景生叹。

他想起了离建康不远的莫老庄,也想起了莫岚,不知她怎么样了。他很想去那里看一看,但又怕莫岚对他的深情、周夫人对他的厚爱,还有莫清晏对他的猜忌。他不知莫岚有没有收到信,一想到离别时莫岚殷切的眼神,他就不禁有些隐隐的担忧。云逝风散,一切已不复当初。他对空自语道:对不起,岚姐姐,兴安实在不能与你完婚,即使,兴安真的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也只能远远的叩首赔罪了,希望岚姐姐能体谅兴安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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