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狐言

说着，十分大方地将毛茸茸的大尾巴转过来，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尾尖上如重墨晕染开来，越向上则墨色越淡，像一支蘸饱了墨即将落于纸端的笔，而此时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人来触碰它的灵动和*。

那蓬松的大尾巴，想必手感一定是光滑柔顺，让人欲罢不能——不，并没有人想摸它！燕舒灵及时打消了那个蠢念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自作多情的狐狸，毫无预兆地一脚踢了出去。

但那只是个幻象，她的脚穿过白色的身体，像是踢在空气上，转眼间幻象消失。

狐七进门的时候，表情丧丧的。

天色向晚，屋里已掌了灯，院子里的书箱大半已经清理掉了，剩下的都搬进屋了里。沈离坐在书箱上，手里拿着笔，面前是一张八尺幅面的巨大宣纸挂在墙上，上面有字有画还有圈圈叉叉，写得满满的。

狐七瞧见了，却显得没什么兴趣，一言不发地进了屋，自己找张椅子坐下。

——相当反常。

“怎么那种脸啊？”

沈离歪着头瞧着他，将手里的笔丢到一边，问道：“怎么，事情不顺利吗？跟人打架啦？”

“没有。一切顺利，我把赵肃一个人送到粮行，又在门口盯了好一会儿才走的。”他说话时没什么表情，也不脑子里知在想什么。

沈离眯起眼睛：“那你干嘛这种脸啊？”

狐七也同样眯起眼睛，作出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来，也同样瞧着她：“我遇到个爱吃肉饼的漂亮道姑。你说，我把尾巴伸给她摸，她不仅没有摸，还踢了我一脚，何意？”

“嗤嗤。”

沈离冷笑道：“我叫你去办事，你却只想着撩妹？”

狐七白了她一眼，满脸气不过，竟是立刻现出原形来，站在桌子上，挺起胸脯来气势汹汹道：

“我不可爱吗？！”

沈离眨眨眼，愣了半晌。他这模样跟她的前世竟有九分相似，只是狐十四全身毛色纯白。他身上这几点墨斑倒像是神来之笔，沈离忍不住伸手过去抓抓他毛茸茸的胸脯：

“你这围脖真不错哎。”

“那当然。……喂，别揪耳朵，咬你哦！”

沈离笑嘻嘻地将手抽回来，说道：“真的有人能拒绝撸毛球？到底是不是人类啊？顺便，你撩妹的方式真是好老套啊。

狐七小脸一扬：“怎么，你当年撩汉也用的这招吗？那道士也喜欢摸你尾巴么？”

“当然咯，完全停不下来呢……切，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啊。”

“你也很老套哎。”

两人正聊着，忽听院里脚步声响，来人唤了声“阿离”便直接挑帘进了屋。看打扮是位衣着讲究的少妇，面容清丽，神采飞扬，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手里各捧着一个锦盒。

“惠姐姐？”沈离转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啦？”

那少妇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狐七身上：“呀，那是个什么？真招人喜欢！”

“呃。”

狐仙通常都会尽量回避跟凡人接触，以免招惹麻烦。本以为他会回避开，没想到这懒货竟是赖在原地动也没动，就堂而皇之地坐在桌上瞧着她俩。

到底还是沈离脑子转得快，随口编道：“山里打猎的时候捡的，瞧着挺好玩就带回家来了……喂！”

哪知不等她说完，那少妇已伸手将狐七抱了起来，竟是像抱狗一样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赞道：“这可真真是个好物！也太可爱了吧！”

“是，是啊。”

沈离看他一眼，果然那家伙一脸得意，就等着这句夸奖呢。

这少妇是四房的大小姐沈青惠，原是沈家庄这一众小辈当中最漂亮的姑娘。三年前被四太太远嫁到省城一个姓张的望族富户，四房因此风光了好久。然而第二年回门时，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得判若两人。她一见家中的母亲和姐妹便哭哭啼啼，讲述婆家如何刻薄，丈夫看似斯文、打起老婆来又如何禽兽。

那时全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四太太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便不许她说婆家的不是，只教她处处忍让些、等将来生了儿子自然就好了。当时沈离也在席间，自是容不下这些混帐话，当时便挽起沈青惠的手，立刻要替她出头、找欺负她的人说理去。

四太太嫌丢人，骂沈离不懂礼数，拦着硬是不肯；然而长房徐夫人最终发话说：我们沈家庄嫁出门的姑娘，谁也不能给她气受，欺负她便是瞧不起我们全家，这口气必须得争回来。

于是，那年大过年的正月里，沈家家主发了话，沈家上下四房太太一起陪着沈青惠，一行人浩浩荡荡四十多辆马车就到了省城——当然，这么热闹的事自然也少不了沈离。徐夫人前头好声好气地跟亲家摆事实、讲道理，沈离带着沈啸山和一众家丁在后宅上演全武行跟人干仗。

说是‘名门望族’，那姓张的祖辈也就只出过一个举人，如今为了生计开始经商，就只剩下个读书人的臭架子。论讲道理辩不过徐夫人，撕破脸骂街斗嘴又敌不过沈离，打架更是打不赢沈家这群恶奴，还惹得街坊四邻尽人皆知围观看笑话。

最终，还是徐夫人放了话：谁家的女儿都是父母养的，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我们就把女儿带走，也不会让她白白在这里任人欺负——但是，哪怕是休妻，这休书也不是白写的！别想欺负我们乡下人！至少需得拿出五千两银子赔罪，不然就打官司闹上公堂去，让府台大人来断个公道。

那张家一看这阵势便已怂了八成，听到‘五千两银’时简直如天塌地陷一般，全家人都只剩下作揖赔罪的份。

后来，张家公子当着众人写了悔过书，向沈小姐赔了罪，这事才算罢了。

不过，四太太似乎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看沈离各种不顺眼，总觉得她就是个惹事精，什么事只要被她知道了，就一定会捅出来闹得天翻地覆；而大太太偏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事事都由着她胡闹，真是气都气死了。

但沈青惠却是个明理的。

经过这么一场风波之后，她的日子果然好过了很多，丈夫再不敢打她了，家里老老小小待她也格外客气，生怕哪里伺候不好再把她娘家人给招来，真心惹不起啊惹不起。

沈青惠面色红润，双颊饱满，一双美眸中又有了光彩，一看就知道近来过得不错。

“你这狐狸养得真好，给我玩几日可好？”

笑眼微弯，青葱玉指在顺滑的雪白毛皮间轻轻摩挲。狐七则眯起眼睛，顺势把脸埋进她丰满的胸前。

“……呃，这个嘛。”

沈离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好啦，逗你啦。”

说着，沈青惠咯咯地笑了起来，将狐七交还给她：“你怎么会抢你的心头好！”

沈离僵硬地接过来，见她又点手唤那两个丫鬟进来，说道：“上次你来省城的时候，说喜欢吃我家街对面铺子里的猪肉馅儿贴饼子，这次来我专程让他们现烤了一份带过来。”

一听说有吃的，沈离两眼放光。

沈青惠见状笑道：“如今家业大了，我想着你平时定是什么也不缺，便只挑你喜欢的几样点心和新鲜的小玩意捎过来。”

她边说边将两个锦盒打开，里面是黄纸包着的一摞贴饼子和各式做工精巧的小点心，另一盒是发簪首饰之类的，果然都是沈离平时喜欢的样式。

“我这次回来，依着规矩给老爷太太、各房的兄弟姐妹自是都备了礼物的，只是唯独咱们姐妹亲厚，我就单单备了一份特意给你送来。”

“谢谢惠姐姐！这份人情我自是要领的！”沈离先将那盒吃的接了过来，欢喜道：“难得你这么有心！我喜欢什么都还记得这么清楚。”

沈青惠的眼神却突然一暗：“若不是你，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诶，咱姐妹从小一处长大，都是应该的，不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两人手拉着手又聊了一会儿，沈青惠便告辞道：“依着礼数，我还要去二房见叔伯婶子们，不能久留。”

“嗯嗯，知道知道，等你闲了再过来，咱们姐妹说话儿。”

沈青惠点头说好，便带着丫鬟朝二房去了。

目送她渐渐走远，就听狐七在屋里啧啧道：“果然人间处处有艳遇啊！”

说话间，他现出人形，一脸陶醉地用手比划出她胸部的轮廓：“竟然可以这么大……”

狐七瞬间现出人形，坐在墙头，一手托腮，有些失望地看着燕舒灵的身影越走越远，遗憾道：

“明明只差一点儿就猜对了呢。”

“……滚。”

燕舒灵觉得自己的忍耐真是快到极限了。她干净利落地转身，腾云而走。

“你就真的不想摸一下吗？”

“这就生气了啊？我逗你的。”

那狐狸却只当没听到，摇摇尾巴说道：“喜欢我的尾巴么？你刚才是不是还想切下一段留作纪念吗？”

燕舒灵不想说话。

“你就还剩一次机会了哟！”

眼前的狐狸虽然消失了，身后的城墙垛口却又探出个小脑袋来，两只黑色的小爪子扒在青砖上，小脸仍旧是笑眯眯的：“如果这次能猜对的话，我就以身相许，如何？”

燕舒灵始终板着脸，眼睛看向别处。

“爱吃肉饼的小姐姐，你知道吗？很多人第一次见面都会很想抱我呢。”狐七笑嘻嘻道：“看在你是个漂亮的小仙女份上，尾巴就借你摸一下好咯！”

“咦？”

那小狐狸围着她转了半圈，突然凑近她身边嗅了嗅，瞳仁瞬间放大，兴奋道：“是肉饼的味道！原来神仙也喜欢吃肉饼的吗？”

“哼。”

燕舒灵故意沉下脸来，严肃道：“速速离了此地，我就当没见过你。”

燕舒灵黑着张脸，更不想说话了。

——好烦啊，为什么狐狸的鼻子跟狗一样灵？！

“嘿嘿，其实我也挺爱吃肉饼的呢。”

那狐狸通身如个雪球一般，毛色油亮，偏偏尾尖和耳尖却是黑色的，像是尖端才沾了一点墨汁的羊毫，黑白分明，颇有点水墨画的意味，竟是十分好看。

它仰起脸来瞧她，眼圈上带着细细一条黑线，像是描了眼线一般；两眼弯弯，眼角上扬，眉头上两点浅墨，亦是恰到好处，显得整张小脸神采飞扬，笑吟吟地说道：

“我给你三次机会，如果能逮到我的真身，我就听由你处置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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