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狐言

“你们……”

狐七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直觉，以那鬼丫头的性子，这事怕是不算完。

“我已化了一世凡身偿她，如今缘分已尽，两不相欠。”

狐七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颗丹药：“什么东西？干嘛给我这个？”

“九转金丹。”

慕白转身刚想走，忍不住又嘱咐一句：“此药性烈，凡人体魄怕是受不住的，莫让她一时贪嘴吃了，且记且记。”

说完，转身离去。

——

正房厅上。

沈离说得口干舌燥，讲到慕白飞升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现实的版本，感觉真的是比编出的故事还要离奇得多啊！但是——

“行吧。”

“诶？！那这么说，不用挨板子咯？”

“嗯。”

沈离看着母亲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简直不认识了：“真的吗？这听上去明明比我刚才编的鬼故事更扯不是吗？”

徐夫人点点头：“那不重要。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讲实话，并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怎么说。……所以呢，我信你一回。”

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但你要记住，我是你娘，无论你将来要做出任何重要决定，我都希望我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不是最后一个。”

沈离见母亲神色稍缓，便凑上前撒娇道：“嗯，我保证。”

徐夫人怜惜地摸摸她的小脸：“你呀，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如今翅膀硬了，早晚也是要飞的。”

沈离讨好道：“再怎么飞，也飞不出您的手掌心嘛！”

徐夫人却冷笑道：“你少拿这话哄我！都说女大不中留——你娘是个讲理的，只要两情相悦，我便没旁的话说。那道士处处护你周全，不惜与你一同跳进黄河，可见他心里是有你的。”

提起这事，沈离唇边不禁浮现一抹笑意，但随即眨眨眼，仰起脸问道：“哪怕是个道士也行么？”

“道士……也可以还俗的嘛。”

“那要是个神仙呢？”

“那你就跟他一起做神仙咯。”这都不叫事！

啧啧，亲妈无误。

沈离十分夸张地在娘亲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却听徐夫人又道：“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倒追可以，倒贴可不行。”

徐夫人捏起女儿的下巴，正色道：“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可作践自己——可别给你娘丢脸！”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沈离十分认真地点头。

狐十四自幼跟着那小道士一处长大，如今投胎做了人才算知道有爹娘疼爱的好处。徐夫人平时虽然管教得严，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那份疼爱自是无人可及。

沈离心里一暖，却不禁又想：也不知前世那位与我缘浅的亲娘是什么样的？会是个怎样的人呢？这恐怕得去问问狐七了。

——哎呀，狐七还在我房里！

沈离神色匆匆地从正房出来，迎面正遇上穿戴整齐的沈啸海，后面还跟着几名亲随士兵，看着架势似乎是要出门。

“二哥？”

“苗儿。”沈啸海见是她，微笑道：“我刚接到传书，朝廷急召我进京，怕是今晚便要动身了。”

沈离惊道：“这么急？！你才刚到家一天啊！”

沈啸海耸肩，无奈道：“食君俸禄，便要替君分忧嘛。如今京城局势动荡，必是出了大事。我这一走，咱们怕是又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了。”

沈离心中不舍，却又知道无法挽留，只能像小时候一样扯着他的征袍，噘着嘴一通抱怨：“这天底下的百官，就数你最忙！你若不去，天便要塌了呢。”

沈啸海笑道：“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了。”

“可你前脚一走，土匪又回来了可怎么办好？”

“说到土匪啊，你还不知道！昨晚我已将那些流寇如数捉了，收在庄上留用。眼看要开镰了，他们愿意改邪归正，倒也是不错的劳力。”

看来狐七没瞎说，土匪们还真是被收编了啊！

沈啸海又道：“而且，我虽要离去，也仍会暂留二十名士卒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都是我帐前听差的亲兵，十分可靠。”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番布署面面俱到，思虑周全。

他面带歉意道：“诶，时间紧迫不多说了，我要先去向母亲辞行。”

沈离点点头，望着他匆匆的背影进了正房屋里。突然又想：急召三大营武官回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难道朝廷这是要变天了么？诶，反正沈家庄山高皇帝远的，还是别瞎操那份闲心了。

沈离摇摇头，自顾自地回到自己屋里。

刚一推门，只见衣杆上挂着俞辉耀的人皮，面目狰狞，不留神被它唬了一跳：“哇！什么鬼？！……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沈家的家业吗？”

狐七正拿着一小碗浆糊小心翼翼地修补破损之处，满是鄙夷地白了她一眼，没接话。

气氛似乎有点古怪，这妖孽少年看起来怎么情绪不高啊。沈离倒背着双手凑到跟前，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试探道：

“他来过了？”

“是啊。”

“你们交手啦？”

“对啊。”

“你挨揍了？”

“喂！”狐七不满地回过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妹啊？”

沈离笑道：“我关心你才这么问的嘛哈哈哈。”

“还笑？”十分气愤。

“所以你这是又被揭了皮么？哈哈哈！……受伤没有？严不严重啊？”沈离嬉皮笑脸地继续打趣他。

“去去去！”

狐七怒道：“有你这样的吗？都是你作的妖！随便写张字条真就把那傻缺神仙给诳来了，结果人家没找着正主就拿我出气！你倒还有脸奚落我？”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狐七没好气道：“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人家是高级神仙，看不上你这小鱼小虾的。”

沈离不满道：“他怎么不等我来就走了呢？”

“所以人家的意思就是不用再见了，各自散伙嘛！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沈离不说话了。她恹恹地到书桌前坐下，托着腮发呆，不大高兴的样子。

狐七见她这样，不由思忖着方才自己那话说得是不是太重了？毕竟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被那样一个古板又不解风情的老男人拒绝已经够惨了，自己还这么打击她？

沉默片刻，正在狐七考虑要不要安慰她两句的时候，突然见她站起身来，严肃道：“你说，咱两个联手找到武陵观上去，能打得过那些臭道士吗？”

“啊？”

狐七愣住，一时有点搞不懂她。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多带点人呢？你觉得有戏么？”

武陵神君的道场香火繁盛，那武陵观自建成以来少说也有好几千年了吧？一个狐妖，加上一群凡人上门踢馆？呵呵，别说道士，光是上山的香客都够踩死你好几回了。

“……有病。”

狐七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转过头去继续修补那张被揭了两回的人皮。

其实如果抛开私人恩怨来说，他对武陵神君的印象还算可以。无论是说话不怎么着调、甚至有些贱兮兮的慕白，还是一本正经的神君慕白，都是心地善良、待人宽厚的，身为一尊三界之中武力值排行前十的老神，他这样已经算是相当平易近人了。

只是，他虽是跟十四有过一段亲密的过往，但毕竟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确实不怎么般配。而且，那可是位一万八千多年的老单身，品行端正，口碑在三界当中都是极好的，从来没传过绯闻的正牌大神，如今被一个凡间女子找上门去闹上一回，这——这算怎么回事呢。

再说这杀母之仇吧，他也算是做出了补偿，一手把狐十四带大并保送上了天庭做神仙，也算仁至义尽了。况且千年前的那件事，父亲也说过，那原是忘幽命中劫数，武陵神君亦不算是枉杀。

可这世间的情债，又哪里是能一笔一笔算得清的？

看他这样子，狐七心里倒是明白几分，又道：“她是我胞妹，日后我自是会好好待她。不过，说句不当说的话，你既然心里有她，又何必非要如此呢？”

慕白的眉头打了个死结，沉吟半晌，从怀中掏出个小盒来递给他：“这个你收好，若有危急之时，可以保命。”

这小狐崽子果然精得很，比骏猊可难糊弄多了。

慕白思忖片刻，只得点点头：“你好好照顾她。渡了这一世凡尘，她便可升仙去天庭了，自会将这一世忘得干净。”

他的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嘱咐什么，最终却是再未多说一字，只化作一声叹息。

慕白怔住。当年在青丘古国时，山神是提及那狐妖有一双儿女，只是他寻遍全山就只找到狐十四。细看之下，这两人长得确是有几分相似，也难怪方才就觉得他的妖气竟有几分熟悉。

两人各想心事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最终，还是狐七又开口说道：“家父乃是凤藻仙君，他说那日发生的一切皆是命中劫数，让我不要恨你，只寻回妹妹便是。”

“别！别别别！”

狐七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你休要跟我说这些，说了也是无用！你当直接对她说才是，我可不替你传这话！这两头落埋怨的事，我可不干。”

“我知道。”

慕白苦笑，眼中浮现一丝伤感：“劳烦你告诉她，我来过了。……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又提起那桩旧事，慕白心中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不禁又有点庆幸，亏得方才手下留情，不然九渊一出便又是一条性命，岂不亏欠更大？

半晌，慕白才点点头，语气十分诚恳道：“原是我对你不起。”

虽然已有所觉察，慕白仍是难掩震惊：“你是……”

狐七一脸不爽地抱拳道：“在下狐七，十四是我妹。”

这次倒是换作狐七吃惊了。传闻武陵神君自上古时代起便追随战神征战四海八荒，资历比三清祖师都要老；洪荒纪，横行凡间的几大凶兽皆是死于他的九渊剑下，想来必是个居功自傲的上古老神，没想到当真见了面，却跟传闻不太一样——他居然会为诛杀狐妖而向这区区小妖低头？

“额。其、其实，是十四想见你，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狐七挠挠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忘幽是你什么人？”

‘忘幽’，便是当年在青丘古国被武陵神君诛杀的九尾狐妖。

见已被识破真身，又提及这个名字，狐七叹了口气，说道：“那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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