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狐言

头顶上满眼都是炫目的大红色，浓重的色彩喜庆而热烈，让人觉得整个心都欢快起来。

“这是什么风俗？还是大户人家娶亲吗？”沈离边看边兴奋地问道：“在我们家乡，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

慕白却显得十分谨慎，淡淡地说道：“龙王娶妻。”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有就有呗！妖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不是从妖那时候修行过来的？”沈离仍是不以为然，伸手便想去摸摸那大红绸制成的精巧宫灯。

“别碰！”

慕白吓了一跳，赶忙制止道。

沈离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煞有介事道：“妖在灯笼上啊？”

“灯笼上有符咒。”

沈离“切”了一声，随即松了口气：“天底下可怕的东西也忒多，唯独符咒这玩艺吓不到我！”

说着，竟是飞起一脚，将那大红宫灯踢了下来，看着它像个球一样在街道上弹了几下，滚出老远，里面的烛火也熄了。

慕白惊得一缩脖子，面色惨白，直吓得肝都要凉了。

沈离走过去，将那灯笼捡起来，拿在手里使劲摇了摇，里头掉出半截蜡烛来，上头果真粘着一张黄纸符咒。

“这画的是个啥？”

沈离拿着那张朱砂画的符咒，颠来倒去地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问道：“来，专家过来瞧瞧哇？”

说话间，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铜铃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一般，此起彼伏，最终，那声响竟是在她手中的灯笼中止住。

“诶？”

沈离将那灯笼又摇了摇，却是声息皆无。她一脸疑惑地将脑袋探进去仔细瞧了瞧，那灯笼里面分明什么也没有，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声响。

沈离将整个脑袋都套在灯笼里，样子甚为滑稽，与这诡异又恐怖的街道显得十分不搭调。

“你玩够了没？！”

慕白气得咬牙，上前一把将那灯笼扯下来，怒道：“真是闯祸不嫌事大！这显然是有人布下的法阵，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你倒是看看呀，这符咒是干嘛用的啊？”

沈离手里拿着那张符，在他眼前晃了晃。

此时，街边一户人家的红漆木大门竟是渐渐打开来，两人不由得一愣。这大概是个挺有钱的人家，高高的朱漆门楼，门前一对石鼓，阶下还有上马石——比较特别的是，普通人家门前只挂一对大红灯笼，唯独他们家，竟是挂足了四对、共是八只硕大的红绸宫灯，映得连地上的青砖都显得红彤彤的。

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来，两眼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那表情说不出是恐惧还是震惊。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慕白打破僵局，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符咒，麻利地塞进那只红灯笼里，将那灯笼又摆回原位。只是，这灯笼被她一番折腾沾满了灰尘，原本圆润饱满的外形也因为她踢了一脚而扁下去一半，烛火已熄，即便被放回了原处，也与其它崭新明亮的红灯笼显得格格不入。

慕白显然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动作有些僵硬地弹了弹上面的灰尘。不知是它的骨架原就已经被摔断了，还是他用力过猛，这一拍又瘪下去半边，比刚才更显得丑了。

“对不住啊。”

慕白满脸尴尬，硬着头皮将那破灯笼又挂回原处：“舍妹粗笨，不小心碰到你家灯笼……”

话音未落，那破灯笼竟是直接摔到了地上，彻底扁了。

慕白心里叹气：好在只是个灯笼，再贵也不过几十文钱，大不了赔他们一个便是。

然而他一抬头，却见那家丁仍是像刚才一样的表情，伸直了脖子，瞪大眼珠死死盯着沈离。

“干嘛？！一个破灯笼而已！大不了我赔你钱啊！”沈离向来霸道，岂会怕他？

她这一吼，那家丁才猛然回过神来，朝两人作揖道：

“二位贵人留步！请进府中一叙。”

原来这家主人姓叶，是武陵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慕白和沈离一头雾水地被请进了府中，见那家丁一路连滚带爬地往内院里跑去，边跑还边大叫着“老爷！夫人！有贵客到！”

沈离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望着那人的背影，喃喃道：“是有点……不太对劲哦。”

“您也终于瞧出不对劲了？”

慕白这会儿倒显得无所谓了，端起茶杯来喝了口热茶：“嗯，茶不错，居然比你家的还好。”

“出息！”

沈离飞了个白眼，也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入口香醇，沁人心脾，确实不错。随即又看看那茶杯，瓷胎细腻，花纹精美、鎏金裹边，看起来价格不菲，竟是比自家待客用的还要讲究些，看来家底相当殷实啊。

——没道理啊，明明自己是头回来武陵县，那家丁怎么张嘴就喊“贵客”？还拿出这么好的东西出来招待？

沈离低头看看自己，被这场雨淋得像只落汤鸡，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钗亸鬓松、胭脂早就花了，这身衣裙尚可勉强看出出身富户，但也不至于就能受此礼遇吧？再看那慕白，穿着打扮原就普普通通，这一淋雨更显狼狈，哪里就看出是“贵客”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沈离将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慕白！快点给我画符！我现在就想快点回家去泡个热水澡然后立刻睡、觉！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快点，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好啦，知道了。”

慕白从油布包包里取出符纸和笔墨，沾了沾茶水润湿笔尖，轻车熟路地很快就画好了五张符纸。

然而，当他像上次一样布好符阵、念诀催动符咒之后，却是一片安静，无事发生。

“什么情况？”

“呃。”慕白略显尴尬：“大概可能也许估摸着……失灵了呗。”

“五灵祖师？哈？”沈离面无表情地反讽一句。

那是他的江湖诨号。由于慕白精通符咒之术，原创了很多新式符咒，功能五花八门，大部分都制作简单容易上手，很实用又十分有效，因此深受广大萌新小妖和低阶修士们的一致好评。慕白人生的第一桶金，便是靠卖黄纸符咒赚下的。

久而久之，“五灵祖师”的名号便在修仙圈里传开了。

慕白并不理会她的揶揄，再次拿出罗盘来放在符阵的中央，拧着眉头看着那不停抖动的磁针一阵，默默地又将符咒又一张一张地收了起来。

“喂。”

沈离瞧着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满道：“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慕白重新坐下，再次端起茶杯来，不紧不慢道：“我们目前还处于那东西的势力范围之内，灵力的扰动太大导致符咒无法生效。”

“所以呢？”

“明天再试试吧。”

“哪个还等你到明天？！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过夜吗？”

慕白却说：“白天阳气重，理论上说灵力的扰动会减弱，符咒的成功率就会高点嘛。而且，目前我们大概正处于某人设下的某种阵法当中，如果强行催动符咒之术，也有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喔。”

“如果明天还不行呢？”

“那就……再试试传统的法子咯！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嘛！比如找辆马车什么的……”

慕白还没说完，就见她抓起茶壶眼看要照脸砸下来，赶忙又说道：“别这么悲观嘛！兴许没那么糟呢？”

“是啊，说不定更糟呢？！”

慕白却摇头：“十四，我觉得吧，凡事皆有因果！我们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就被传送到这里来的，符咒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失效——你总得容我点时间先搞清楚吧？稀里糊涂地一通乱撞，通常只会把局面搞得更糟糕。”

沈离勾勾嘴角：“居然跟我扯因果？好，那我问你，你修行了这么多年，修为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原因找着了么？”

“咳咳。”

慕白尴尬地将目光看向别处：“都这种时候了，咱们两个就别再相互伤害了吧！既然已经被困住了，那就想办法脱身便是！眼下你就算着急也没用的嘛。”

“狐十四，好歹你也是一千多年的狐仙了——就这判断？”

沈离扬扬眉：“要不然呢？”

“诶？”

“大街上灯火通明，全城上下却是声息皆无，活像一座死城，不奇怪吗？”

沈离抓抓头发，想了想：“大半夜的，都回家睡觉去了呗？忘记熄灯了？诶，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现在就想把你劈了当柴烧。”

“有点常识好伐？湿柴火不好烧的，一点着了全是烟！一听就知道你不会烧火做饭。”慕白说着，从后腰摸出油纸包包来，打开，抽出一张黄纸符咒：

“便宜符。”

沈离却并未在意他的话，仍是欣喜地在大红灯笼间蹦来跳去，活像个头回见世面的小姑娘：“啧啧，等我出嫁的时候，也能弄成这样子就好咯！”

慕白叹了口气，无力道：“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走了半天枯燥的夜路，随着眼前猛然一亮，沈离的沮丧和坏情绪瞬间一扫而光，兴奋地跑到大街上，仰起头望着上方漂亮的红伞。

那些伞都是崭新的，油纸被雨水一打，在灯光下亮亮的，甚至都还可以闻到手柄上大漆和颜料味道。

这可正经是个好东西。

只见他转过身，将那符纸贴在背风处尚未被打湿的城墙上，一手拉过沈离的胳膊，两人便直接穿墙而过。

“你说说你，好好给人看相算命，一回都没算准过！每次乌鸦嘴倒是神准无比！”沈离全身差不多都湿透了，冻得抱着臂膀，嘴里絮絮地报怨道：“你莫不是个扫把修成精的吧？”

“你是想说扫把星吗？”慕白纠正道。

没想到，城内竟是一片胜景。

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扯着大红的帷幔，半空悬着无数撑开了的红色油纸伞，层层叠叠，竟是将头顶的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街道上打扫得十分干净，此时虽是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门前却都挂着盏大红灯笼，将夜幕中的小城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哗，好漂亮！”

两人一路小跑，奔到城墙根儿底下时，已是狼狈不堪。

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已经关了，毫无悬念。高高的城门楼子上头挂着几盏昏黄的纸灯笼，守城门的估计早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明明才是四五月间，这凄风苦雨的劲头竟是让人觉得如深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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