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弃妃

说不清是愧疚多些，还是无奈多些，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没动。

里面的人拿起剪刀剪断了线头，整理一番，便有一件喜庆的红色嫁衣铺在桌子上了。

就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放得久了，就失去了光泽，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新鲜。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若不是因为莫凌风心里还存着点愧疚，还惦记着点往日的情分，眼前这个姿色也不算上佳的人，恐怕真的勾不起他的一点兴趣了。

她里面穿了一件浅蓝底绣荷花的肚兜，天气渐热也没穿别的，就把刚做好的嫁衣往外面一套，由莲香帮着系上腰带，宽大的袖子往下一落，和及地的裙摆映衬在一起，竟多了一种无风自动，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侧过脸时莫凌风才看清楚了她的神色，愁容满面，心事重重，恍惚中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她抱着他的胳膊，二人一起在集市上闲逛，或抱着他的腰在旷野中策马，再者二人就携手在屋子里闲谈，夜里共枕而眠，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种神情。

想必梦影心里也是难过的吧，毕竟……

莫凌风暗自伤感了一会，忽然眼一花，姜梦影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带起一阵风，就把窗子关上了。

莫凌风惊了一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忽然听见里面的人问。

“莲香，你觉得好看吗？”

“姑娘生得好看，这嫁衣又是姑娘亲手做的，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真的吗？”

这语气又雀跃了一些，又仿佛是从前那个样子了，莫凌风正要高兴，却又听见里面叹了口气。

“莲香，去拿火盆来。”

莲香“啊”了一声，“天气这么热，姑娘要火盆做什么……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拿……”

莫凌风侧身闪到一边，没叫莲香看见。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见着莲香走远，正想再听听里面的动静，突然听得“刺啦”一声，布帛撕裂，他愣了一下，随即便推开窗子跳了进去，见姜梦影旁边正放了一把剪刀，嫁衣从中间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已经碎成了两段。

姜梦影似乎还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双手抓着嫁衣的两端，仍旧在撕扯着，撕扯不动，又要拿剪刀去剪，结果刚刚伸了手出去，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梦影……”莫凌风脸色不太好看，趁着姜梦影没回过神来，将剪刀从姜梦影手中拿了回来。

“好好的嫁衣，剪它做什么？”他将嫁衣扯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花纹，虽然绣得不是特别好看，但也看得出来是一针一线用了心绣出来的，这么大的一件嫁衣要做多久，怎么就给毁了呢……

姜梦影看了他一眼，却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又低下了头，慢慢地把衣服扯了回来，扯回来滚成一团，抱在怀里，不动了。

相对无言，莫凌风没有得到回应，心里又翻出了一股苦水。

他慢慢伸出手，却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迟迟没有落下去，只悬在空中。

好在莲香回来，打破了两个人的尴尬。

她端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进来，看见莫凌风还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过来，随后才冲着莫凌风行了礼，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莫凌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多说，任由她进来把火盆放下，退到了一边。

姜梦影低头摆弄起怀里的衣服，拿起来看了两眼，挑出了一块断掉的袖子，便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盆里。

“梦影……”莫凌风皱眉紧锁，却也没强拦着，梦影要是真想做一件事，他就算这次拦住了又能怎么样。

于是屋子里渐渐亮起了火光，跳跃的火苗落在莫凌风眼里，似乎也在煎熬着他的心，他说不清为何伤感，只是清晰地感觉心里的刺痛，有些东西抓不住了，回不来了。

姜梦影全程一言不发，只是一块一块地往火盆里放着碎片，有时嫌弃嫁衣太过累赘，还会拿起剪刀慢慢地剪开。

没有刚才那般赌气了，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空气中只剩下火苗炸裂的声音，和剪刀裁剪的声音，一块一块的，算是姜梦影把自己的心血，彻底毁掉了。

屋子里渐渐地热了起来，莫凌风站在一旁，有些受不住这热，便在一旁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却不想茶一入口，竟然是凉的。

“莲香，去给王爷换一壶热茶。”姜梦影头也没回，就对着莲香吩咐，莲香便听话地下去换茶。

莫凌风手中拿着装了半杯凉茶的空杯子，看着姜梦影，道，“梦影，你可是在和我赌气？”

姜梦影摇了摇头，火光烤得她脖颈上的皮肤有些发红。

“我知道，我们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你怨我与你争吵，不来看你，可是你也要知道我的难处。”

“丁蔚蓝她是父皇赐婚给我的，我最多只能把她放在偏院，可不管她，但也不能害她，她若是真的自己不争气，丧了命，父皇也无可奈何，但有人陷害就另当别论了，在皇家戕害人命，不是一命赔一命那么简单，父皇虽然老，但不糊涂，谁人做过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会保你，但又能保到什么程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就安安分分做个侧妃有何不可？”

姜梦影背对着他，仍旧沉默，只是手狠狠地抓着衣服，他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有，我们的孩子……”

莫凌风再次开口，这下却让姜梦影忍不住头脑“轰”的一声，孩子，她的孩子……

“梦影，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第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就这么把他杀了？”

“是因为你没有名分，才不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可是你之前没有名分，我又何尝亏待过你。”

莲香去而复返，将一壶热腾腾的茶放在桌子上，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姜梦影沉默了一会，还是慢慢起身，给莫凌风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在莫凌风对面坐下。

莫凌风知道她是想和自己谈谈了，欣喜之余又有些紧张，不知她是何态度。

姜梦影却只管捧了茶杯，吹凉了茶之后自顾自地喝起来，没有开口。

莫凌风也只好静静地等着，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喝茶喝了有一刻钟的时间，莫凌风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似乎以前无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和梦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是心境大不相同。

房间里还是熟悉的摆设，从来没有改变过，他时不时地会在这里添些自己喜欢的布置，因此这房间自梦影住进来之初，渐渐演变成现在的模样，其中包含的，满满的都是两个人的回忆。

这桌椅的位置，也是梦影说喜欢阳光，才摆在这个位置的，坐在这里久了，莫凌风都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什么还都没发生，梦影坐在他的对面，趁着喝茶的机会还会抬起头偷偷地看他一眼。被他发现之后又会马上收回目光，或者相视一笑，他会把梦影看到脸红。

莫凌风想着想着，便深陷这种回忆中。

此时，姜梦影却突然抬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凌风”，声音轻如鸿毛。

“嗯？”莫凌风答了，又见姜梦影扬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当初说真心只给我一人，如今却为何，又爱上了丁蔚蓝？”

语毕，莲香就开始伺候着姜梦影更衣，先把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绣百合的收腰长裙脱下来，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莫凌风与姜梦影早已经做了两年夫妻，这会也不需回避，他静静地望着，只觉得她瘦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光彩了，比初见的时候又少了几分灵气，添了些许沧桑，沉闷有余，活泼不足。

莲香低了头，“奴婢不敢，姑娘之前不怎么刺绣，第一次绣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奴婢粗手笨脚的，打从心底里羡慕姑娘。”

姜梦影这才笑了一阵，却能听出来她笑得并不开心，“既然这样，你就帮我穿上吧。”

“是，姑娘。”

父皇后宫佳丽众多，但他除了母妃谁都不爱，只是给了该给的体面，所以父皇的后宫从来不惹是生非，他真的，要学父皇的样子，这样对梦影吗？

莫凌风自己想了一阵，想不明白，却还是起身过去了。

现在的翠竹苑不比过去热闹，丫鬟小厮们都离得远远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也就罢了，更有的改了道去听雨轩，只是碍着林忠他们不敢进去。

“姑娘绣得真好看。”莲香在旁边说道。

姜梦影却不买账，“是好是坏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说谎话哄我。”

民间女子出嫁，是要自己做嫁衣的。

这话是梦影亲口跟他说的，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刚一进了院子，莫凌风就感觉一阵安静，安静得有些萧条，原来挂在廊檐下那只毛色艳丽叽叽喳喳的鹦鹉也不知道去哪了，应该是不小心没看住，给飞走了。

屋子里一点音也没传出来，莫凌风知道姜梦影就在那里，他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一个人正坐在屋子中央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莲香侍立一旁，偌大的翠竹苑就主仆两个人，不免有些悲凉。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梦影怎么就不明白呢？

此刻若是还想让两个人的关系回到从前，必定是不可能的了，但如莲香所说，他真的不能置之不理。

莫凌风感到压抑，也没出声，慢慢地靠近了，靠近窗子，隐藏着自己，看清楚了姜梦影手中的东西，心中更有些酸涩。

那是……一件嫁衣？

他身侧的手颤了颤。

莫凌风关了门，独自一人沉思了一阵，仍旧是不太想去。

他能理解莲香说的是什么意思，梦影平民出身，和一个皇室的人在一起了，自然会有些惶恐，有一个稳固的地位，就多了一重保障，这种心情，他当初也知晓，也尽心尽力地去维护了，只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成为她害人的理由。

真若是没造成什么后果还好，可是丁蔚蓝，她是真的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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