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而安

“……”

宋遇安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蒋秀敏，对方面不改色，端着保温杯喝了口茶，唯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对你们事务所的从老板可不仅仅是同事情这么简单吧，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情，不是他？”

“妈，他是我的上司。”宋遇安像是在纠正母亲，更像是在纠正自己刚才波澜翻滚的心虚。

为什么不好，她不需要多说，身为心理咨询师的女儿比她更清楚，主观客观的理论一套又一套。

“而且也不一定会摔得头破血流对吧？”蒋秀敏倾身靠过去，语气有些急切，继续道：“我看小从这几年一直关照你，尤其今年你出了事，他不也一直在支持你？或许你们只差一个开始的契机，如果彼此都有情有意，谁先走出那一步也就不重要了，对吧？”

蒋秀敏的意思，是鼓励宋遇安去和从容表白。

宋遇安没敢抬头，她想，要是蒋秀敏知道从容在2207米海拔的山顶亲了她一下，会作何反应？

但母亲有一句话，她是听进去了的。

如果彼此都有情意，谁先走出那一步还重要吗？

可是，她现在好像还做不到心无旁骛得去迎接一段感情，哪怕对方是从容。

……

吃过饭，宋遇安才恢复了一些元气，那个话题后来也没再继续几句就被她打马虎眼给糊弄过去了，蒋秀敏知道急不来，她也没再逼着女儿给态度，但吃饭的时候明显叹气的次数变多了。

后来，蒋秀敏还再三叮嘱，李勋那边，女儿必须得给出一个正式的交代。

这一次，宋遇安答应得很痛快。

回到卧室里，她拿起手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给关机了，再次开机后，便有几条信息连着弹出来。

李勋：宋遇安，睡觉前别忘了用冷毛巾敷腿，不然接下来几天都走不了路。

老从：我到家了。睡了吗？

老从：早上好。（8:20）

陈萍：（语音）宋老师，我和妈妈起床了哦，妈妈让我向你问好，你醒来了吗？妈妈说要适当活动一下，不然身体会痛痛哦！宋老师，我和妈妈下周三找你做咨询可以吗？收到请回复哦！

宋遇安忍不住扶额，为什么都是一起去爬华山的，只有她身心备受摧残，痛不欲生？

她先给陈萍回复了信息，确认星期三的预约，还报告了一下自己现在身子痛到差点不能自理的状态，然后又给从容回了话。

最后是李勋。

她打开对话框，谨慎小心得措辞了好几遍，然后才点击发送——李勋，我刚打开手机看到你的消息，谢谢你的关心，如果方便的话，下周可以约你出来见一面吗？

有些话，必须得当面说。

很快，李勋那边有了回应——好，时间、地点，你来定，我配合。

宋遇安莞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几个字时脑子里都能浮现李勋一本正经的模样，她按下一串字——周二晚上七点，吃湘菜可以吗？

她记得附近有个商场，新开了一家湘菜馆还挺正宗。

李勋：好，到时候见。

宋遇安轻吁一口气，正准备放下手机，突然感觉它震了一下，她低头看着屏幕，是从容发来的消息。

从容：还以为你要把今天也睡过去。

宋遇安：我有那么能睡吗？

从容：（笑脸）吃饭了吗？睡了这么久，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宋遇安：嗯，（一张晚餐的照片）

从容：蒋阿姨做什么菜都让人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宋遇安：你这个彩虹屁我会考虑转告给她的。

从容：那就多谢了，早点休息吧，我这边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宋遇安不知道他是从会议中抽出时间和自己发消息，嘴上勾着的弧度立马收敛回去，认认真真输入结束语——好，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休息。

从容：好，过两天我去接你。

他没说哪天，也没说去哪儿，宋遇安却不假思索得输入了一个‘好’。

她放下手机，背靠着床头，望向被拉开一掌宽的窗口，屋檐边缘滚下的雨滴吧嗒吧嗒落在窗台上，夜风卷动白色的纱帘，空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雨水混着泥土的气味，凉丝丝的，湿润到了她的心田里。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橘色的壁灯，柔柔的光晕洒在书架前一隅，让宋遇安莫名想起了在金锁关时自己看到的黑影。

她扶着床沿起身，一步一步挪过去，面对着书架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拿出其中一本书。

翻开看了几页，密密麻麻的英文让她感觉头疼脑涨。

“真不知道这种原版书有什么特别的，你居然爱不释手。”她嘟囔，就好像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然后将书合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转身之际，她的视线被置物隔断里的小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彩色的小石头。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颗随处可见的扁平的鹅卵石，大概只有一个三四岁小孩的掌心大小，被好几种颜色的水彩笔涂的花花绿绿，看起来非常鲜艳有趣。

“这是……”

她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来这种喜欢运用大胆撞色风格的‘小画家’是谁，不禁抿唇一笑。

“小家伙，在这儿藏了一个惊喜给我。”

掌心里的石头莫名有了暖意，徐徐传递到她的身体里，宋遇安把玩了一会儿，把石头小心翼翼得放回隔板上，然后转身关上壁灯，向着床边走去。

……

周一，宋遇安上班的时候，几乎是以龟速挪去社区服务中心。

那个小楼没有电梯，蒋秀敏不放心她，亲自护送着她到了203咨询室，要不是母上大人的搀扶，宋遇安觉得自己一定爬不上来。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不少熟人，准确来说都是认识蒋秀敏的，和她宋遇安没什么关系，不过大家关心的都是她。

“哟，老蒋，你闺女这是咋了？”

开场白出奇的统一。

蒋秀敏捂着嘴偷乐，早就过了幸灾乐祸的劲儿，她在外人面前也知道给女儿留面子，说是她去爬山不小心闪了腰，可宋遇安觉得这个答案并没有比真相好多少。

爬山都能闪了腰，这得是有多幸运？

“妈，你们那个老年才艺赛还有多久开始啊？”宋遇安坐在办公桌前，享受着母亲打来的开水，懒洋洋的像是赖在家里的沙发上。

蒋秀敏瞥她一眼，没好气得道：“躺一会儿得了啊，这可是你工作的地方，让别人见了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先数落了一通，才回答道：“马上开始预选赛了，估计定在下周五吧。”

“遇安。”

蒋秀敏温柔的嗓音听来格外认真，“你如果真的喜欢小从，那就去试一试，哪怕受伤了，家还在，妈妈还在，大不了重头再来，可是你现在这样，不好。”

“碰巧开车来还保温桶？碰巧又带了登山的东西？碰的是挺巧，连你这个高级心理咨询师都糊弄过去了。”蒋秀敏毫不留情得戳穿女儿。

宋遇安无所遁形似的垂眸，盯着汤碗里那块白糯糯的山药，脑子里却炸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焰火。

她一直在刻意忽略的，隐瞒的，假装的，视而不见的，终于摊开在桌面上，带着华山东峰顶上那一缕晨光，明晃晃得刺着她的双眼。

蒋秀敏没等她的话说完就鼓着气打断道：“你才见了人家几次啊就觉得不合适？”

宋遇安就很认真得想了想，如果算上昨晚那匆匆一面，她和李勋应该见了……三次？

“妈，不是你说，如果我觉得不合适也不勉强我来着吗？”

“如果只是简单的上司，他会特地来陪着你爬华山？”

“他……”

“嗯，我确定。”

“那从容呢？”

当初让她去相亲时，蒋秀敏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啊。

蒋秀敏拉下脸来，满脸的不高兴，“这人和人是要相处的，你不多处几次怎么知道不合适？宋遇安，你也就跟人家吃了个饭听了个音乐会吧，你了解人家李勋了吗？想当年我和你爸，结婚前也就是定亲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还是这么好好的过了几十年？要我说，你们年轻人现在就是过得太仔细太明白了，满脑子只有什么感觉，来不来电，这感觉能当饭吃，当日子过？只要人是好人，踏实、忠诚、勤快、孝顺，那就是个可以过日子的啊！”

“妈……”宋遇安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端坐着的母上大人，“那个李勋，如果我说……他很好，但我觉得我俩不合适，不想再以相亲为前提和他继续见面，你觉得……”

“不合适？”

“妈，您说的都对。”

宋遇安一句话先将母上大人安抚下来，等看她绷紧的脸色稍有好转，才敢壮着胆子继续道：“只不过……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和李勋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的生活啊，他人是很不错的，你说的那些优点我相信他没有一百分也有八九十分，可问题是……我对婚姻仍有追求是因为我想拥有的是爱情啊。”

“你就确定你对李勋不会有爱情？”

蒋秀敏也没说话，她安安静静得等着。

母女俩的默契在这一瞬间体现的淋漓尽致，仿佛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就得被对方捏住命门，但这种对峙通常不会超过一分钟，而且基本上宋遇安都没赢过。

她自以为，地位起了决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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