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模仿游戏
“那彤彤自己呢？每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
“紧张。”
“如果心里有了答案，会说出来吗？”
赵梓彤眼光微微一闪，好像比第一次听到游戏要兴奋了一些，她点头，“好。”
“我们来扮演自己妈妈，做一些妈妈在家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可以吗？”
这是一个模仿游戏。
赵梓彤也答应了。
宋遇安放下手中的文件夹和笔，然后左手做出一个握住什么把柄的动作，右手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在空气里翻来翻去。
赵梓彤瞪大眼看着，突然提高音调，“炒菜！”
“对了！”宋遇安配合她的情绪，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并道：“这是我妈妈在家最喜欢做的事情。”
赵梓彤咯咯笑起来，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微光，宋遇安鼓励道：“彤彤也可以做一个动作让我来猜猜看。”
“嗯。”
她做了个叠被子的动作，宋遇安很快猜出来。
几轮互动下来，妈妈们在家里做家务的画面都被两个人模拟得差不多了，宋遇安开始给出一些有针对性的动作。
她的左手做出一个托举着东西的造型，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在左手上方滑来滑去。
赵梓彤没猜出来，浅浅的眉毛拧成一小团，摇摇头，“猜不出来。”
“是我妈妈在iPad上玩游戏。”宋遇安狡黠一笑。
赵梓彤瞪大眼，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还可以有更新奇的尝试，她马上想了想，然后也做出了一个举动。
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撑开，对着自己的脸，右手不断在左手掌心上方滑来滑去。
宋遇安仔细看了看，试探着问：“是彤彤的妈妈在化妆吗？”
“不对！”
赵梓彤因为宋遇安答错，笑得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宋遇安一副被难住的模样，摇头：“好难啊。”
赵梓彤眨眨眼，道：“是我妈妈在偷看爸爸的手机！”
宋遇安脖颈上的青筋不着痕迹得紧了紧，微微坐直了身子，“哦？彤彤怎么发现妈妈这个动作的？”
“爸爸睡觉的时候，妈妈偷偷在客厅看，我在房间看。”赵梓彤回答。
宋遇安又问：“除了这个动作，还有别的吗？”
赵梓彤想了想，又做出一个捏着什么物体，另一只手的手指拨拉的动作，这次宋遇安似乎很快看出来动作代表了什么，“这是……妈妈在翻看爸爸的钱包，对吗？”
“嗯，每次妈妈做这两个动作之后，会笑。”
……
咨询结束，比预估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宋遇安将彤彤送到门口的时候，瞥见窗外雨又下大了，便提出送她回家。
路上，两个人的交流又变少了，彤彤好像有一点累，但又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宋遇安将她护在自己内侧，各自撑着一把雨伞，认认真真走路，雨滴打在雨伞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急促而细密。
一直走到小区的东北角，都是六层构造的多层楼，没有电梯，宋遇安一直将彤彤送到家门口，看她进了门才转身离去。
一条分岔路口上。
宋遇安正准备返回社区服务中心整理评估报告，却突然看到陈萍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
她没有打伞，几乎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松散凌乱，被雨水打湿后紧贴着头皮，身上的毛衣因为浸透了水而变得很沉很重的样子，陈萍心事重重，低着头，又走了一小段距离才发现伫足看着自己的宋遇安。
“宋老师……”
她脸色苍白而憔悴，唯有眼眶红肿，看起来是刚哭过的样子。
宋遇安走上前几步，将雨伞撑在她头顶上方，“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多问什么。
大约是这个举动，让一向防备心很重的陈萍没有拒绝，她点点头，笑得虚弱，“谢谢。”
再次回到那栋楼的楼下，宋遇安像是不经意提起道，“幸好刚才送彤彤回来，不然还遇不到您，您放心，彤彤已经安全到家了。”
陈萍一愣，扯了扯嘴角，“谢谢宋老师，让您费心了。”
到了楼下门禁前，陈萍抬起湿漉漉的手指准备去按门牌号，宋遇安就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陈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她可以看出来，陈萍的状况比女儿赵梓彤更糟糕。
这次，陈萍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肩膀垂着，脊背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压得微微驼着似的，停顿了几秒，她才侧目看过来，“宋老师，不麻烦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昧内耗，身体也会吃不消。”
宋遇安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在多管闲事。
陈萍的手指停留在数字键‘2’上，指尖点了点，却没有用下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颤抖。
“宋老师，你说彤彤她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让宋遇安错愕了一秒，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陈萍灰暗的眸子，明明才三十多岁，却有一种上了年纪的人褪尽光泽而黯淡的眼神，前两次每当她谈起女儿的时候，才会偶然闪过一点点的光亮。
但是此刻，竟然也看不到了。
“彤彤她很爱您。”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遇安选择用另外一种听起来更牛头不对马嘴的方式回答。
陈萍背影微微一颤。
“是啊，我只有她了……”
她轻轻按下202的号码，等那边传来彤彤低低的，细细的应答声，她才好像恢复了平日里的声音，“彤彤，是妈妈回来了。”
……
宋遇安回到咨询室之后，在办公桌前坐了很久。
她面前平摊着几张纸，其中一张是咨询过程中速记的关于赵梓彤今天的服装、表现、敏感点和特殊情绪反应的客观描述，还有女孩对自己的态度，对父母的情感，从校园到家庭，记录了满满一张纸。
她们俩约定好，下周三来的时候，彼此画出自己的梦境作为新的游戏。
在心理咨询个案概念化报告中，宋遇安将自己所知的相关于赵梓彤的资料都记录了下来，包括她透露的家庭情况和当前生活中的问题，等这份报告写完，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错过了午饭的时间，宋遇安感到有点儿头疼，她可没忘了今天是自己答应去相亲的日子，而且李叔的儿子还在等她的电话呢！
“喂，请问是李勋吗？我是宋遇安。”
宋遇安捏紧了手机，面对着落地窗，看着小路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住户，眼神有些放空。
对方道：“是，在哪见？”
直白到绕开了所有客套过程的对话，让宋遇安愣了愣，她对着透明的玻璃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回应：“那……小区门口吧？你吃饭了吗？”
“没呢，在等你。”对方回答。
宋遇安顿时感觉有些抱歉，急忙补充：“不好意思啊，我这边耽误了一些时间，那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坐在老马家羊肉泡馍馆的时候，宋遇安还是有点儿懵。
她将这些细节记录在评估表里。
“彤彤，我们还要继续玩游戏吗？”大概过去半小时后，彤彤已经对谈论学校的事情失去兴趣，宋遇安适时给出了一个引导。
“开心。”
听到这两个字，宋遇安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她喜欢在这种不知不觉中与来访者融入到一个圈子里的状态，倾听、共情、分析所有专业的技巧，都只是为了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接下来的时间里，彤彤又说了几件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宋遇安没有刻意往她偷窃同学橡皮擦这件事上引导，只是做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并且她发现，在学校的彤彤无论作息和状态，似乎都非常单调，除了上课和写作业之外，话题中并没有涉及什么课外活动和同学间的交互。
宋遇安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在文件夹里那张评估表上飞快记下赵梓彤的情绪和反应，同时道：“我爸爸以前也经常出差，每次都是妈妈送我和弟弟上学。”
赵梓彤跟着点点头，“我也是，”就好像找到了有共同点的小伙伴，还没等宋遇安引导，她已经继续说下去，“不过，我的同桌徐浩他爸妈离婚了，他是奶奶接送，和我们不一样。”
她把自己和宋遇安划为‘我们’。
“会。”
“如果答对了，彤彤会有什么感受？”
她是个敏感的孩子。
宋遇安将观察到的情绪记录下来。
宋遇安‘嗯’了一声，默认了这层关系，然后又问道：“在学校的时候，彤彤开心吗？”
“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不开心。”
这时，赵梓彤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无措和迷茫，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眨眨眼道：“爸爸他……出差了。”
“原来是这样。”
赵梓彤想了想，补充道：“我不喜欢老师叫我回答问题。”
“哦？”宋遇安问：“问题太难了？”
赵梓彤摇摇头，表情有点小困惑，又藏着些小别扭，“不是，如果我回答对了，同学们会起哄，如果我回答错了，老师会不高兴。”
宋遇安同样抛出一个问题，手指着画面上，站在路另外一边树下的男人。
赵梓彤点了点头，“嗯，他是我爸爸。”
“能谈谈你的爸爸吗？”宋遇安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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