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红烧肉
洗了手，宋遇安重新坐在饭桌上，母亲已经替她盛了满满一碗饭，虽然只有母女两个，但一荤两素的规格并没有丝毫偷工减料。
“赶紧吃吧，今天让你等那么久，饿坏了吧。”蒋秀敏一脸心疼得看着女儿尖尖的下巴，又多夹了两筷子红烧肉堆在她的米饭上。
宋遇安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低着头，默默想着今天工作上的事情，蒋秀敏却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一直在她耳边抱怨着最近这两天菜价又上涨了的琐事。
蒋秀敏唠叨着，又从越来越贵的离谱的学习用品价格说到了水果涨价的事情，“这两天草莓上市了，你不是爱吃草莓嘛，我今天专门去菜市场看了看，哟呵，你猜猜多少钱一斤！”
宋遇安的思绪还停留在母亲上一句话，赵梓彤专偷同学用过的橡皮擦，而且因为她两次偷东西被抓到面临被学校劝退的局面。
问题都这么严重了，陈萍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跟她说出自家孩子只是小毛病这样的话？
她又想起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交流，看到赵梓彤那个小姑娘的状态，她的头发梳得格外整齐服帖，鬓角间几乎不见一丝碎发，校服的拉链拉到最高处，贴近下巴处的衣领似乎经常被叼起来啃咬而出现很明显的磨损。
这是一种极为焦虑和紧张状态下无意识的依赖性.行为，常见的还有啃手指，拔眉毛，经常性掰响手指关节等等，宋遇安曾经遇到一个来访者，白天的时候并不会出现这类习惯，但一到晚上入睡就会‘吃’被子，到了早晨醒来，被角总是湿湿的，隔不了多久被单都会被她啃坏，这也是一种焦虑的反射行为，并且通常都是从童年时期就已经潜伏。
“我们舞蹈队里你黄阿姨啊，她儿媳妇最近又怀上了，哟哟，可是金贵的呢，连班都不去上了，天天在家好吃好喝的养着，你黄阿姨每天跳了舞还要赶着回去给儿媳妇煲汤，多有福气的！”
蒋秀敏一脸羡慕得说着，见自家女儿的反应不给力，瞬间拉下脸来，伸长了手过去冲着女儿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你妈跟你说话呢，你好歹给点儿反应吧！”
“你说黄阿姨的儿媳妇怀孕了，每天在家喝汤，我听到了。”宋遇安发挥复读机的本质。
蒋秀敏更不高兴了，“我是让你听这个么！我是在点醒你好不好，你说说你，下个月过完生日你可就三十了，怎么能一点儿也不着急呢你！”
“妈，虽然你是我妈，但我也不允许你在我的年龄上胡编乱造，我明明过完生日才29岁，现在正是二八年华！”
宋遇安故意板起脸来，十分严肃得纠正道。
蒋秀敏被她气得差点没把筷子给掰断了，“你光会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一看到男同志就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说话，就你这样谁能跟你走上缘分那座桥，我不管，这周六我跟你李叔约好了，让他儿子跟你相亲，你必须去！”
宋遇安盯着那碗被自己消灭了大半的红烧肉，哭笑不得。
敢情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啊，难怪前面铺垫那么多有的没的，又是黄阿姨又是江阿姨，都是在为这位李叔家儿子做垫脚石。
见女儿耷拉着脸不说话，蒋秀敏感觉自己戏有点儿过了，又清了清嗓子，放缓态度，好言好语得劝道：“李叔的儿子，可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攻读那个叫什么MBA工商什么的高材生，你别不当一回事，我跟你李叔说了你的履历之后，人家也很满意的，我看啊，你们能成！”
宋遇安拿起勺子弄了些红烧肉的酱汁拌在剩下半碗米饭里，一边搅拌一边漫不经心得问道：“哦？那老蒋同志，你是不是也忘了告诉李叔，你女儿宋遇安就是一个半月前，因客户跳楼自杀而停职的那个心理咨询师啊？”
啪。
蒋秀敏跳起来一巴掌拍到宋遇安脑门上，气得吹眉瞪眼，“你你你！你就给我不省心！”她一屁股重重得坐下来，毫无征兆得开始抹眼泪，“你爸五年前走了，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你妈我身体又不好，半截身子进了土，就想在临死前看到你成家生娃，你可倒好，一天天的光会气我……”
“好了，妈，我去还不行么。”
宋遇安举双手向老蒋同志投降。
这都把进了土五年的老爸搬出来了，她要是再不松口答应，只怕下次出门就得被当空一道雷劈了。
蒋秀敏咧嘴一笑，揉了揉只是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这才舒服得靠在椅子上嘀咕，“其实你们事务所那个姓从的也不错，他是你们老板吧，我看对你的事情还是挺上心的，你那个客户的事情当时不都上了新闻么，多亏了人家出力才压下来，有钱、有能力、体恤下属，还给你放了半年假……安安，你说这个从老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妈！”
宋遇安提高音调，拖长了尾音，淋漓尽致得展现自己的无奈，这顿饭吃到现在，真的是已经犹如嚼蜡。
蒋秀敏也知道自己今晚好像说得有点太多，很识相得闭了嘴休息，等宋遇安将碗里最后那几粒米扒拉完，她才顺势起身，将空了的碗碟收拾好准备送去厨房。
就在刚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听到女儿的声音。
“妈，遇哲呢？”
蒋秀敏身形蓦然一僵，下意识张口道：“他，去同学家了。”
说完，头也没回得向着厨房走去。
宋遇安点点头，抽了张面巾纸擦擦嘴，然后起身推开椅子，环顾一圈，地是拖过的，茶几电视柜也擦得光亮干净，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她转过身向着自己卧室走去。
厨房里，听到咔嚓一声，卧房门关上的声音之后，蒋秀敏才小心翼翼得将水阀拧动，让水流得更大了些，她一边洗碗，一边埋着头，没等几秒，突然有一滴水珠从她的脸颊上掉落到满是泡沫的水池里。
蒋秀敏停顿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三两下麻利得脱去手套，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然后从兜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
陈萍家。
“彤彤，这是妈妈今天路过文具店给你买的。”
“偷的什么？”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橡皮擦、蜡笔什么的，你说彤彤这孩子，看起来又乖巧又文静又懂事的，还总是能考进年级前十，怎么会染上小偷小摸的习惯了？而且还专偷同学用过的橡皮擦，这孩子，家里是短了她这些学习用品了吗？真是搞不懂……”
蒋秀敏一秒不待，无缝对接，“是我们舞蹈队里你江阿姨她儿媳妇的同事的小姨子，她是咱们这个英才小学的英语老师，正好带的就是这个陈萍的女儿彤彤他们那个班，说是彤彤在学校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要被班主任给劝退了。”
“劝退？”
“是啊，我听说彤彤在学校偷东西，被班主任抓到两回了！”
“安安啊，你回来啦！”
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还有锅铲刮过锅底的擦擦声。
宋遇安踢掉高跟鞋，搓了搓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的脸颊，应道：“妈，你少做一点，我减肥呢！”
“你看这紫线茄，昨天还是三块九一斤，今天就给我涨到四块五了，圆茄能便宜八毛，但烧豆角茄子还是得这种长条茄子才好吃，你说是吧闺女……”
宋遇安想起陈萍母女，吞下嘴里那块肉才问道：“妈，这次的来访者，你怎么碰上的？”
托母亲的福，自从进了203咨询室，宋遇安就没有闲下来的一天，比起在MEM上班的时候要忙不知多少倍，而且小区里的住户和她之前工作期间遇到的客户还不太一样，他们的压力大多来自于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夫妻关系，婆媳矛盾，邻里不睦等等。
有时候宋遇安感觉，自己更像是电视里的热心肠居委会大妈。
“你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当心体脂太低生不出孩子。”
嘟囔的声音并着脚步声一起从厨房里出来，系着粉色碎花围裙的蒋秀敏手里正端着两盘飘着热气的菜，左边是豆角茄子，右边是土豆丝。
咔嚓。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暖意与饭菜的香气交织着扑面而来。
“老蒋同志，我一个二八年华大好单身女青年，恋爱都还没谈呢，您操心得也太远了点吧！”
宋遇安从口袋里摸出黑色橡皮圈，把一头如墨浓的长发随意挽成个低髻，然后走上前从母亲手里接过菜盘。
蒋秀敏，就是宋遇安的母亲，也是白桦林社区服务中心义务心理咨询室成立之后的唯一一个志愿接待员，但凡小区里谁家闹气，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蒋秀敏打听到了，都会将当事人带着到203咨询室去调解，但她从来不会主动跟那些邻里说，里面坐着的宋老师，就是我女儿。
……
入夜后的白桦林小区，很是安静，三月里的夜晚还冷着，散步的人很少，偶尔会有一两个夜跑的人跑过去，身影很快没入夜色里。
宋遇安将自己紧紧包裹在黑色的风衣里，缩着脖子走到一栋亮着许多灯的高层下，熟练得刷卡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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