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陶陶穿唐记

“荷花姑娘身子好了些，到底那病没有去根儿，也要长时间将养着。”米儿叹了一口气，“咱们这院里头不知怎地……”她说了一半，便也不再往下说了。

痣丫头也没有追问，她只是看着眼前的池水，心里头却不知想着什么，总不在这一处罢了。

且说宋如是好不容易劝住了石娘春花两人，几人坐在一处说了会子话，那石娘肚子咕咕噜噜响个不停，春花去厨子为她做古楼子，石娘急等着吃头一茬，于是便也跟着去了。

“今日这天儿倒是不错……”那婆子面上带着讨好的神色，她的一张脸皱巴巴的，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似是睁不开一般，打量椿儿的时候，总要抬着下巴打量。

椿儿看那婆子这般落魄，便有些爱搭不理，只翻着眼皮子说道：“今日这天气自然不错，但凡是长着一双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今日天气不错。”

这会子功夫，那庄子外头并没有许多人，她等了半天，也就瞧见了个拄着拐杖的婆子。

那婆子身上穿着的袄子打着脸盘儿大的补丁，脚下踩着的鞋子上也打着个指甲盖大小的不定，她走得慢腾腾的，每每走上三步就要歇上两步，如此走了好一阵儿这才走到了椿儿身前。

书局如今的买卖步入了正规，镇日里的流水倒也可观，还有绸缎庄的郝掌柜也指派小伙计送来了铺子里的账本，另有杏林堂的却是全盘交给了郎中。

院里头暖融融的，就好像这阳光，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偏偏让人觉得暖和，若是连着阴沉几日，那院里头便觉得清冷。

椿儿站在庄子门口，指望着有人从门口经过，就能瞧见她身上的新衣裳，她时不时的就要抹平衣裳上的褶皱，一会儿又去摸摸头发，又怕头发乱了惹人笑话。

痣丫头终于哽咽的开了口，“多谢米儿姑娘……奴婢倒也不怪谁……这时节的光景原是奴婢先前想都不敢想的……”米儿手上的帕子沉甸甸的，浸透了她的悲伤，“奴婢再不用没日没夜的做活了……奴婢心里头很是快活……奴婢心里头也不觉得难受……”

“你若当真快活，便不会哭的这般伤心了。”米儿拍了拍痣丫头的肩膀，两人走到荷花池边儿上，米儿又开口，“咱们先前还镇日里跪在此处，如今想来倒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说起来好笑，那时节镇日里跪得腿疼，奴婢心里头总想着，若是有一日不用跪了，那奴婢定然要去庙里头好生还愿去。”

痣丫头看着一池子水，荷叶早已衰败，荷叶梗从池水之中冒出头来，像是根光秃秃的棍子。其实夏天荷花正好的时候，痣丫头也觉出这池子有多好看，此番看过去，倒也没有觉得衰败，也没有瞧出那池子中冒出的光秃秃的棍子有多突兀。

这屋里头便安静了下来，宋如是随手拿起一本话本子，封面儿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春愁秋绪”几个大字。

这话本子乃是夏蝉特意捎来的，统共十几本，她留下了几本，剩下的都捎回了书局。

“辛姨娘先前闹了几日，好在她那屋里头也没有值钱的物件儿，不过如今也不成样子了。”米儿摇头道：“也不知道她怎地想的，这人总有走背运的时候，她不想着收敛一些，非要这般作天作地的闹腾。她也不仔细想想这般大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那荷花姑娘呢？”痣丫头又问道。

立在荷花池边儿上，一仰头就能瞧见高处的凉亭，如今这时节，那凉亭里头镇日里空落落的，也不见六娘子上去抚琴。那凉亭一空，就让人觉得冷的慌，不过这会子阳光落在凉亭的琉璃瓦上，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只觉得晃眼。

痣丫头想到六娘子，便又暗自担心起来，她心里头想着，嘴里头不免说了出来，“奴婢这几日没有去正房，只怕惹了六娘子不高兴。”

米儿尽量不去看伤心的痣丫头，口中却是温声宽慰起来，“这人总有受了委屈的时候，但这日子总要往后看，莫要只看着眼前这一处。”

“就比方天黑的时候，夜里头也没有个光亮，天上连个星星月亮都没有，你只觉得眼前黑漆漆的，总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又恼恨自己半点法子都没有，瞧见个歪脖子树便想取下裤腰带吊死在上头，指望着一死了之，再没有半分的烦恼。”米儿语气突然轻快了起来，“可这天总有亮的时候，到那时候，什么坎儿都能过去的。待到天亮之后，鸟语花香，即便是冬天里，没有鸟语花香，那也有冰有雪，痣姑娘若是喜欢，等到下雪天的时候，咱们就堆雪人去。”

“六娘子这几日最是忙碌……”米儿也看着池水，口中宽慰道：“六娘子这几日总是出门，这院里头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那便好了……”痣丫头松了一口气，看着这池水，心里头略微舒坦了些，想到先前总跪倒荷花池边儿上，如今的光景与那时候，可真真是天上地下，完全的两样了。

“辛姨娘？”痣丫头又想起辛姨娘来，“她如今如何？”

痣丫头出了院子，脸上的泪珠子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她不愿米儿瞧见，只强忍着不出声，面上的泪珠子早就滚落了一脸。她努力的偏过头去，只看着阳光底下的院墙。

米儿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直等到离得院子老远了，她方才从袖袋中摸出帕子，递了过去，“痣姑娘如今也不是伺候人的奴婢了，这好日子眼看就来了，心里头不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顾，只想想以后的日子。”

痣丫头先前觉得委屈，心里头倒还能忍住，合着她惯常忍气吞声倒也习惯了，可她既已习惯了忍气吞声，便受不住旁人的半分关切，这会子功夫，她早已哭的泪人儿一般。她想要开口回应两句，偏偏开不得口去，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那一双眼睛便模糊起来，眼里头的院墙也变得扭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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