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万千罪孽尽归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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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裴镇涕泪横流地抬起头,“我不要,我要五爷爷活下来,我还要陪你喝酒,陪你说话,还要好好侍奉你终老。”

他拼命将真元渡入薛雍的体内,却不起丝毫作用。

薛雍抚着他的脸颊,竭尽全力地挤出一丝微笑,“要听话。”

敕勒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或许旁人都觉得他实在太过幸运,有这么多人为他谋划好了一切,可以坐享其成,但只有真正懂得的人,

才明白,他失去了什么,肩负着什么。

片刻之后,大殿的大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裴镇走出大门,背靠着长生殿辉煌明亮的灯火,将右手拎着的一颗头颅高高举起。

台阶上,雁惊寒回想起那日雍王离府之前的笑容,长长一叹。

当时的那一声“等着吧”,等来的却是一场永别。

远处宫门外,兵戈渐止,怯薛卫束手。

薛律的灵柩旁,何公公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块小小玉佩,静静看着,双目通红。

雁惊寒看着裴镇通红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自责,做好未来之事,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裴镇看着雁惊寒,“你知道五爷爷的计划。”

此刻他才明白那声夜长梦多,竟是雁惊寒在配合薛雍。

“恩。”雁惊寒叹了口气,“你们走了之后,我接到了雍王的信,才敢从云梦宗潜回长生城,一直住在雍王府的密室中,也知晓了一切。”

裴镇心知无法怪罪任何人,只是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雁惊寒看得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有句话说了出来,“雍王之所以多留了陛下灵柩几日,为的便是能将他的灵柩一并运去木叶山。”

裴镇默默转身,去将薛雍的尸首收敛。

靖王府,崔雉在邹荷的陪伴下,走出大门,却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白衣身影。

崔雉冷冷道:“郁公子?有何贵干?”

郁南双膝下跪,“前来投效。”

长生殿中,薛雍的尸首被重新拼在一起,蒙着一层白布,安静的躺在皇位的椅子前。

黑衣人推着元焘,阿史那伊利牵着阿史那思齐,赫连青山披甲而立,雁惊寒脱去黑衣,恢复了一身草青色长衫的打扮。

崔贤、郑轩、邓清、谢崇、符天启等人也分别站在两旁。

一个被绳子随意捆着的人被雁惊寒从殿外拎了进来,推到了场中。

薛锐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裴镇,又扫了一眼皇位旁,躺着的那具尸体,意识到大势已去。

说来也奇怪,他能够抛却尊严,弯下膝盖,瞬间投靠薛雍,面对薛镇却发自内心地鄙夷和抗拒,明知此刻不投降就是必死,他也硬气地选择了宁死不屈。

他朝地上唾了一口,“瞧瞧,你还是这么没用,还是只会躲在大人物的庇护下苟活。若没有这些人,你算个屁啊!”

裴镇没有动怒,只是平静道:“你是在鄙夷这种庇护本身,还是只因为他们庇护的对象不是你?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庇护你呢?”

坐在椅子上元焘缓缓闭上眼,靖王能自己想通这个关节,便再无什么大的忧虑了。

薛锐似乎被戳中了痛处,闭嘴不言。

“我来告诉你吧。”裴镇向着薛锐走过去,“因为这些一国栋梁,一世雄杰们,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北渊千秋,为了草原万民,他们选择我,只是因为我有能力将北渊带到更好的未来,而你,不行!”

幽云州的连日征战,和今夜的滔天变故,让裴镇迅速成熟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众人期待已久的霸气。

薛锐被这种气势震慑得朝后一退,“你胡说!”

“你残暴不仁,阴狠毒辣,心中只信奉利益,行事只讲究得失,不怀仁义,不行正道,若你这种人坐上渊皇之位,岂非草原之憾,万民之悲!”

裴镇声色俱厉,慷慨激昂,薛锐却不为所动,哈哈一笑,嘲讽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不能杀伐果断,手腕出众,又如何统御百官,震慑各部,靠你口口声声说的仁义?到头来,还不是得落到实打实的刀兵之上。若是没有这些兵马,你今夜能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还说什么仁义,简直是可笑至极!”

“我从不拒绝武力,但我也不依赖武力,若一切都倚仗着兵强马壮方能行事,我等与那丛林草原上的禽兽何异?”裴镇盯着薛锐的那张向来苍白的脸庞,“你应该庆幸我今夜没有再杀人的念头,接下来的日子,你最好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这个朝廷的变化。”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薛锐,在裴镇说出不杀他的那句话时,凭借着视死如归支撑起来的勇气被瞬间抽走,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喜悦出现在他的脸上,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靖王殿下,老夫有一事相请。”

裴镇扭过头,瞧见出声之人乃是阿史那伊利,连忙道:“您请但说无妨。”

阿史那伊利指着薛锐,“此人与老夫有大仇,但既然殿下饶过了他的性命,老夫也不便多言,但后宫之中,那位明妃,殿下可否将其带来此间,交由老夫处置?”

裴镇一愣,一时有些糊涂,想不明白这阿史那伊利大人跟明妃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

赫连青山眼观鼻鼻观心,神游天外。

元焘在一旁却听不下去了,睁开本已闭着的双眼,“老东西,早晚要说清楚的事,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阿史那伊利双眉一挑,“老夫行事,还轮不到你个老掉牙的在这儿叽叽歪歪。”

元焘轻哼一声,看着裴镇,“他是你外公。”

旋即坏笑着闭眼,默默养神。

裴镇脸上的迷茫瞬间被惊讶取代,他对阿史那伊利的所有了解都来自元焘,在来路上,元焘虽然在言语中故作对其不以为然,但裴镇还是可以从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中,听出元焘对这位跟他齐名的老人那份由衷推崇。

但他是自己的外公?

回想起敕勒说过的话,自己母亲的家族背景也很大,大到当时还是一国太子和一国亲王的父皇和叔父都不得不忌惮,而在母亲死后,外公又愤然远走,不知所踪。

这些不正是这位阿史那伊利大人的经历吗?

阿史那伊利缓缓走向裴镇,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拍在他的肩头,“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等事情理顺了,我跟你慢慢说。”

裴镇终于体会到云落先前所说的那种感觉,看着眼前的老人,那声外公怎么都喊不出口。

他只好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派了个太监去后宫中,将明妃请出来。

阿史那伊利还补了一句,不要告诉明妃此间情况。

雁惊寒轻轻将薛锐再次拍晕,拎到一旁,殿中众人便一起默默等着明妃的到来。

天色将明,正是夜色最深,睡意最重之时,但身处皇宫,又岂能对城中喧嚣充耳不闻。

当传话的太监来到明妃的寝宫,发现明妃已经穿戴整齐,正惶惶不安地坐着。

明妃踏入灯火通明的长生殿,一眼瞧见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裴镇时,面色大变。

“小杂种,你居然能够坐上大位,真是老天瞎了眼!”

如同薛锐一般,明妃看着裴镇,也有一种让裴镇很不明白的由衷恨意。

“贱人!可还记得老夫!”

阿史那伊利从人群中走出,怒目相视!

裴镇仰倒在地,四肢摊开,望着长生殿的穹顶,心头一片茫然。

敕勒所讲的这一切,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冲击实在过大。

他一把拔出薛雍腹部的那柄长剑,就要反手扎入自己的腹中。

敕勒眉毛一挑,轻轻一弹,一道真元瞬间将裴镇手中的长剑弹飞,钉在一处墙壁上,剑柄犹自颤颤巍巍。

敕勒一脚将裴镇踹翻在地,厉声道:“你是要这么多一时雄才白白牺牲性命吗?这不是你自怨自艾的时候,当好你的渊皇,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国富民强,那才是对得起他们的方式!”

“我听!”

宁愿明明白白的痛苦,也不要稀里糊涂的幸福。

薛雍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下去。

先前那一段话似乎用尽了回光返照的力量,苍老的手忽然无力垂落,裴镇双膝跪地,仰天痛哭,“不!!!”

是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为了他殚精竭虑,不计百世骂名,不顾当世性命的老人,曾经的欢笑风趣犹在耳畔,老人的尸首已渐渐失去了热度。

裴镇已经泣不成声,再不顾敕勒的阻拦,冲到了薛雍的面前,双膝跪地,死死抱着他,悔恨至极。

薛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按在裴镇的头顶,嘶哑着声音道:“小镇,你必须杀死我,用我的头颅将你与我割裂,你才能不招仇恨,不惹因果,在史书上也不会留下骂名,才能放手去治理北渊。”

“元焘偷偷潜出,联络暴雪龙骑军和鲜卑铁骑,同时请阿史那伊利出山,在外围形成拥戴力量,然后领你一起反攻长生城。雍王留守长生城中,将可能觊觎皇位的二皇子或三皇子挡住,借皇室血脉顺势登基,然后......”

说到这儿,敕勒忽然闭口不言。

皇位上,薛雍拼尽全力低吼道:“别听!”

但他的话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裴镇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决绝。

裴镇流着泪接过话头,“然后由老元大人带着我一起拥兵入城,将五爷爷杀死,坐上皇位。”

“你若是仔细看,那些看似被雍王胡乱杀死的大臣宗室,无一不是贪腐骄奢之徒,心怀不轨之辈,当他们被杀,北渊朝堂为之一清;他所成立的粘杆处,亦是加强皇权的必要手段,只是设立者必将为后世史书所怪诘;后宫中被他强掳的秀女,皆被关在一处偏殿中,一个未动;除了那位明妃,因为她就是害死你母后的主谋之一。”

敕勒抚着膝头,“万千罪孽尽归吾身,朗朗青天,干净朝廷,送予你手。薛镇,你可知这些计划中,最后收尾的关键一环是什么?”

大殿中再无旁人,三个人都没有开口,便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风,在窗棱、房梁间游荡,似在围观,又似在等候。

泪痕渐干的裴镇眉头紧皱,后背猛地渗出些许冷汗。

似乎只要不听,一切都会那么的美好和安稳,这些跟随着自己的人,都能够得偿所愿,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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