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书定情,仗剑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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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册是秦陵亲笔所书,记载了青云身故后发生的大事情,以及他众多调查的结果。当日云落被送出天京城,此书便一直放在他的襁褓之中到了这儿。”

“在那次巨变中,无数人从云端被打落尘埃,也有无数人随着杨灏,鸡犬升天。就说蜀国境内,负责传递消息的跑堂厮,后面成了蜀国巨富。”

“负责暗开城门的城门官,变成了蜀国的吏部尚书。”

这世间许多事,追根求本,无非如此。

云落还有些愣神,没想到师父当年给自己设置的修行三个任务,是这样的缘由。

荀郁看着他,“接下来,好好看看这本书册,长路漫漫,有的事,不是我们计较,而是世道不该如此,他们欠我们的,欠这个世道的,我们都要一一讨回来。”

云落跪在地上沉声应下,“我回了剑宗之后,会好好记住这本书册上的东西,然后努力修行,慢慢去讨债。”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说完,换来密室中,众人的沉默。

终于恶人还得外公来当。

荀郁叹息一声,摸着他的头,“孩子,剑宗你是回不去了。”

云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双眼透露出一股震惊和不敢相信,“为什么?”

符临于心不忍,上前劝慰,“孩子,你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你的身世到底意味着什么。”

曹夜来也接话道:“意味着,你将面临大端王朝疯狂的绞杀,清音阁杀手、司闻曹探子、朝廷鹰犬,随时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对你发出致命一击。一旦你现身在某个公开而固定的地方,只要时间足够,大端王朝会毫不犹豫地集结大军直接扑杀。”

雁惊寒见状也帮了句腔,“你的存在,在杨灏的心中,可能比起北渊的皇帝更重要。不要觉得夸张,有你这杆旗帜,当年许多主动沉入水底的人或事便会重新浮起,搅乱杨灏苦心经营的这一池春水。这便是动摇国本。”

云落再是早熟,也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听到这些话,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那我要怎么办?”

杨清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跟着我,自己修行。我是你父亲的亲卫,就再当一回你的亲卫。”

云落闭着眼,低着头,抿着嘴,沉默着。

密室的微风依旧不知从何处飘来,众人都跟着沉默,等着那个答案。

云落睁开双眼,转头看着画像上的爹娘,再看着荀郁花白的头发,“师父,我能写几封信请您帮我送去剑宗吗?”

荀郁点头,“那是自然。跟着你文爷爷去写吧。”

文伟带着云落走了出去,看着云落离去时稍显踉跄的脚步,符临叹息一声,“早慧得让人心疼。”

曹夜来和雁惊寒点了点头,周墨沉吟不语。

杨清却摇了摇头,“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得好好改改。没点霸气。”

荀郁斜眼瞥着他,“要都像你当年那么棒槌,他早活不过十岁了。”

杨清沉默了,他忘了,他和他的哥哥杨灏本身就出身豪族,自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又有名师指点,生活自是一帆风顺,后面稍有挫折,又有凌大哥为自己兜底解难。

而云落,他一直都是个孤儿啊,这十多年里,他过的日子,就是彻头彻尾最落魄的孤儿过的日子啊。

周墨终于开口,“没能回去见一眼姜剑神,或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荀郁语带感慨,“那个老伙计也是个苦命人,此番以身压阵,也算求仁得仁了。”

荀郁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突然神情一动,“多年前我曾与剑宗上一任宗主闲聊,他偶然提起过,西岭剑宗的宗门大阵曾经有过多次破损,事后都由四象山的阵修帮忙进行了修补。”

几道目光都望向周墨,周墨点点头,“荀叔叔所言不错,我当日也在大阵中察觉到了一些四象山的手法,所以才能指点姜剑神如何压阵。”

他抬起头,眉头微微皱起,“其实从昨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但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太大,而且所耗极多。”

荀郁一摆手,“只要有可能,咱们还是努把力,景玉衡那天说得好,人是最重要的。”

杨清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讲了一句,“为何不拆了重来?”

周墨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重建一座大阵的话,消耗可能会再大些,但是成功的把握至少高出五成。”

荀郁面带微笑,“顶多就是剑宗弟子受些时日的罪而已,对他们还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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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房间,文伟守在门外,云落端坐房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信封,写给宗主陈清风的、写给符天启的、写给姜老头的、写给崔雉的。

此刻他正提笔写的,是交给裴镇的,兄弟之间,真情流露,酣畅淋漓,不一会儿就写好了满满两张信纸。

再写好信封,云落稍稍犹豫着,想了想,把给崔雉的信纸也抽了出来,一并装到了写给裴镇的信封中。

再写了一张纸条放入崔雉的信封中。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铺平一张信纸,第一笔就手一抖,笔迹凌乱,只好再换一张信纸,费了好大功夫,方才平心静气,开始写这最重要的一封信。

许久之后,云落打开门,将手中的一叠信封郑重地交给文伟,“劳烦文爷爷了。”

文伟笑了笑,“没事,早些回来就是。”

文伟指了指石桌,“咱们也不用进去了,就在这儿等他们吧,应该快了。”

方才坐定,几道身影已经悄悄出现在院中。

杨清越众而出,“打个招呼吧,我们走了。”

白衣剑仙行事,永远这么干脆利落。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同意了不会再回剑宗,云落也没过多的矫情,迈步上前。

出人意料地,他并没有按照寻常礼仪先跟荀郁道别,而是按照认识的时间,先与雁惊寒、周墨、符临、曹夜来、文伟一一作别。

众人都温言勉励着他,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心疼,也有蛟龙入海,行云布雨的期望。

最后,他站在荀郁跟前,现在的他还比荀郁要矮上不少,微微仰视着,他看见了皱纹,看见了白发,看见了眼神中的悲悯和睿智。

于是他双膝下跪,再次磕了三个响头,顶着微微发动的额头站起,“师父保重。”

荀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照顾好自己。”

看着云落跟着杨清缓缓朝外走去的背影,荀郁终究没能忍住,“云落?”

云落停步转头。

“就不能叫一声别的?”

云落鼻头再次一酸,想到这些年间老人的良苦用心,殚精竭虑,他默默转身,用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声,“外公。”

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听得耳中荀郁老怀欣慰的笑声,不知为何,今日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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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象山来了客人,有回头客,也有稀客。

周墨和雁惊寒去而复返;

符临和曹夜来名义上是第一次前来;

更关键的是,国相亲临剑宗。

在得到事先传讯之后,剑宗巨头亲至山门外数里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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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镇端坐在屋里,打开云落给他的信封,发现居然是两叠信纸,中间还夹着一张纸条,“崔师妹的信是下面这封。”

裴镇在心里默默为云落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懂行!上道!

写给自己的信都没看,裴镇便悄悄先打开了写给崔雉的,正读了一行,一阵砸门声响起,“裴镇,开门!”

裴镇一阵心虚,嚷嚷着,“我睡觉呢,明天再说吧。”

“太阳还没落山,你蒙谁呢?”崔雉声音里的寒冷能把人冻成冰棍,“再不开,你别后悔。”

话音刚落,裴镇便谄笑着出现在她的眼前。

崔雉右手一伸,“拿来!”

裴镇装傻,“什么啊?”

崔雉左手抖开一张纸条,“崔师妹的信在裴镇那儿。让我们原谅这个心眼吧。”

裴镇心中收回了对云落的点赞,改为大拇指倒竖,坑爹呢?!

符天启坐在桌前,默默看着云落写给自己的信,一遍又一遍,对隔壁的大动静充耳不闻,满脸都是笑意。

云大哥,保重。

我会很快变得更厉害的,代替你保护大家。

陆琦的脸红得发烫,本来回到屋之后就一直静不下心,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怎么就在这大庭广众地抱了他呢,结果这会儿临近黄昏,他又给送来这么一份羞人的书信。

少女的心,正怦怦乱跳。

虽说早已游历四方,道心坚定,已是见惯千奇百怪,终究难逃男女迷情。

特别是信上那些羞人的字眼,自己怎么就一抬眼就能瞅见呢。

还说什么自己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可送,回头补上。

本姐稀罕你的东西吗?

哎,他怎么就没送点什么呢!

自己是不是要像那信上所说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去陆家,反正就是等着呢?

时节欲黄昏,佳人独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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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安静又迅疾地行驶在官道上,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车夫。

马车里坐的,正是大端王朝的国师荀忧。

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景玉衡现身时的那四个声音,眉头蹙得紧紧的。

仿佛丝毫不担心回京之后,会不会面临陛下的怒火,同僚的质疑。

他只是仰倒在马车中的软塌上,哀嚎一声,“吾为天下忧啊!”

然后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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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的山路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正并肩走着。

转过一个路口,阳光终于没了树林的遮挡,铺洒过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如同两柄宁折不弯的长剑。

长剑悄悄没入山林,不知何时,能够在这天下,再放光芒。

毕竟这些人俱是一时人杰,亦非凌家家奴。

某种程度上,许多待遇,是云落自己实打实挣下的,让人家觉得可以拉你一把,扶你一程,甚至值得舍命相救。

众人反应不同,但都是心中快慰,眼带笑意。

有的事情,从来没有太多的理所当然。

若是云落不堪,他们顶多念在凌帅当年恩情,能拉上一把已算是对当年事有了交待。

曾有人说,若将这支大军比作一个人,凌青云是灵魂,副帅杨灏是四肢,而军师秦陵,则是真正的大脑。

荀郁牵起云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实际上却是向所有人讲着,“当初青云和安歌骤然身亡,天京城中一片动荡,正是秦陵独力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凌府,这点符临有所了解。”

符临点点头。

“伪造军令,调开拱卫在天京城郊亲卫营的随军书吏,变成了蜀国的太傅。”

荀郁缓缓转身,扶起云落,面朝众人,神情之中有些自豪和骄傲,“这三个人,都已经被云落亲手杀死。”

云落心中肃然,双膝下跪,郑重地双手接过书册,不顾低头掉落的眼泪,沉声应下,“是。”

荀郁起身,缓缓讲着,既是跟云落解惑,也是向众人坦陈。

荀郁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深邃的眼眸印着云落的双眼,“你能够幸存,是秦陵用命换来的。”

云落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直萦绕多年的梦中形象,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父亲,现在看来或许有可能是师父口中的秦陵?

他走路总是不疾不徐,面带着和善的笑意,手上永远拿着一张洁白的手绢,不时捂嘴咳嗽,如此病弱,却仿佛天大的事都压不垮他瘦弱的肩膀

坐在帐中,马车中,伴着咳嗽,谋算着凌家大军兵锋所指。

听到那一句用命换来的,不知怎的,心中似有一个地方仿佛被打了一拳,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只好学着那话本上教的,将头轻轻仰起,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之所以没有在这里祭奠秦陵,还有其余那些也值得祭奠的人,是因为我觉得,这应该是你的使命!”

说罢,他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给云落。

“其实我很想在这儿再挂一副画像,摆一副香火,祭奠另外一个人。”

荀郁悠悠的声音响起,从尘封的记忆里勾起一段回忆。

众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病恹恹的男人,身形消瘦,面容清癯,又透出几分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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