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来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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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样缺一不可,但能同时中这三样的,却只有那张春风一人。

云落观察了张春风,整整三个月,他从未带别人去过那家牛肉面馆,而他在此之前,已经给这面馆送过六个月的菜了。

这就是令岑无心佩服的地方,布局深远,策划精细,算好时辰一击而中。

云落便将独轮车上的菜筐取下抱起,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小院中,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待云落将东西搬到厨房出来后,轻轻一指旁边的座位。

云落乖乖坐下,眼神之中有敬重、有羡慕。

因为这个老头,是个修行者!

因为这个老头,是他的师父!

多年前,年纪尚幼,比如今更加落魄潦倒的云落偶遇了这个老头,老头感慨他的命运,便教授了他一些武技,并指点他生活的方向,多年相处,慢慢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到了第二件任务。”老头的话语中有一丝赞赏。

云落并无得意,“行百里者半九十。”

老头点点头,“有此心性,若你能真的完成这三件任务,我一定按承诺,让你踏上修行之路。”

云落看着老头,“我的丹田的问题?”

老头不在乎地摆摆手,“小事。”

云落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兴奋,转瞬又归于平静。

老头问道“你这么执着地想要成为修行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落脸色一黯,想起自己时常做起的那个噩梦,一个很儒雅的叔叔抱着自己,气氛温馨而甜蜜,转瞬之间,冲天的剑光从天而落,自己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他很想弄清楚那个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是自己的父亲吗?那道剑光又是谁斩落下来的?这些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也不勉强,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才弄来的情报,就在这儿看,看完还给我。”

云落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喜上眉梢,看到之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头拜了三拜。

他毫不怀疑情报的真实性。

推着车,云落走在街上,脚步坚定而迅速。

四周熙攘,一个孤独的破落少年,向着心中所求,艰难前行。

一个孤儿,还要养着另一个孤儿,生活的艰难自不用说,所以云落的活计有很多,送菜是他最主要最稳定的收入,而每隔两天去升仙湖市中摆渡,则是他发横财的好机会。

升仙湖,因升仙桥而得名,传说有仙人在此白日飞升,故而有诸多修行者来此瞻仰或寻觅机缘,便有心思活泛的在桥下的船上售卖丹药、功法等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朝廷却也没见管过,生意自然就好了起来。

生意一好,人流船只就慢慢汇集起来,对河道多有阻塞,官府干脆凿开河道,将河水引入旁边的人工湖内,取名升仙湖,将这些人驱赶至湖中。

所以对于这贩卖的都是朝廷禁物的升仙湖市,朝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历经多年,这湖面之上已是密密麻麻的船只,仅留出一些狭窄纵横的船行道,两岸皆是错落拥挤的竹屋或吊脚竹楼,成了西南之地最大的修行者交易市场。

所以去升仙湖市的,出手都很阔绰。

想到这里,云落的心情有了些愉悦;

想到师父给他的那些情报,想到今天就能完成第三个任务,他的心情更加愉悦;

脚下却依旧平稳地朝升仙湖市走去。

穿过一排排错落的棚屋,云落不时跟有的屋子里的人打着招呼,来到湖上一艘不怎么起眼的小乌篷船上,舱门的帘子上布满了油污,使得整张帘子变得僵硬和厚重,云落撩开帘子走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朝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云落摇着头,“你就不能找个人打扫打扫。”

“别人又不是来做客的,无所谓。”说着黑衣男子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云落。

云落接过打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就很锋利。

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谢了。”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咱们之间用不着,我难得有个朋友。”

云起嘿嘿一笑,“我只是谢谢你知道拿个东西包一下,没给我弄脏了。”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你看,所以我们能做朋友。”

他从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云落要拿这把匕首干什么,因为他相信云落能够处理好首尾。

何况就算处理不好,也无所谓。

走出小船,云落走到另外一艘小舟之上,安静地等着。

他知道,要等的人今晚一定会来。

四十五岁的潘重楼走出宫门,步履沉稳,坐上早已候在宫门外的马车,面色如春风拂过。

作为蜀国名义上的三号人物,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实权,但过得很舒心,锦衣玉食、醇酒美妇,也有想过就这样终老在这繁花似锦,悠闲安逸的蜀地。

没曾想,老天爷偏偏如此眷顾于他,就在六个月前,当他在自己藏书楼中翻阅一本不知道啥时候买来的修行功法时睡着,机缘巧合地引天地元气入体,成功淬炼体魄,从而迈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世界立刻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有活力了,心中那团早已熄灭的野心之火春风吹又生,于是他费尽心思,谋求调回王朝都城天京城,调令已到,自己刚才便已经跟蜀王和国相辞行,明日便要启程赶赴天京城。

在天京城他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和帮助,才能更加靠近大端王朝的权力中心,前提是,他要值得被帮助和提拔。

所以他今晚要去升仙湖市,他要去购买聚气丹,争取在回去的路上就让自己悄悄突破至二境。

修行九境,炼体、聚气、凝元、神意、通玄、知命、问天、合道、天人大长生。

这聚气丹顾名思义,就是让一境炼体境的修行者能够更快聚集元气,迈入二境聚气境的灵丹。修行路上,像此类有直接明显功效的丹药向来都是供不应求,价格不菲,可潘太傅何曾缺过银钱。

夕阳无力地坠下山头,夜色渐渐袭来,潘重楼屏退左右,从家中悄悄走出,一生谨慎的他从来不会将这样的消息贸然告诉别人,也正是这样的谨慎,他才能在多年之前抓住那份鱼跃龙门的机缘。

就像这一次前往升仙湖市,他便已经以公开的身份带着随从去逛过好些次,口中还数落着这儿的脏乱、无序与嚣张。

他有个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本事,过目不忘。所以,蒙着面的他便能在这会儿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个吊脚楼前,这是一家卖裁缝铺子,潘重楼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店主是个老头子,看见这个蒙面人也不以为意,在这升仙湖市,蒙面的罩袍子的多了去了,在潘重楼说明来意后,指了指楼下水面上的一艘船,转身走入了铺子。

不一会,潘重楼从船上走出,面容平静,习惯了谨慎的他,按照早已踩好的路线,上了一艘摆渡船,他要坐到湖的对岸,然后从那边改换路线,从另一侧回家,决计不能让人知道今晚自己来过升仙湖市。

掀开帘子,看见还是之前踩点的小船夫,他才真正将一颗心放入心里,闭着眼睛开始养神,突然他的眉头一皱,发现小船并未按照原先的路线朝对岸驶去,不动身色地开口问道“小哥,这几日湖中进出路线改了?”

小哥连忙嗯了一声,“可不,今天前面有两艘大船要卸货,把原先的路堵了,只得绕绕。放心,不多收你钱。”

潘重楼不再言语,继续闭眼休息。

小船在湖中默默前行,渐渐地走到了湖边一片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处。

潘重楼双眼睁开,警觉之色骤然出现在脸上,却看见那船夫小哥转过头来,朝着自己嘿嘿一笑“晚了。”

潘重楼不动声色,“你是谁?”

他没有直接逃跑,他的行踪、他的修行,他都不想暴露。

船夫小哥自然便是云落,他没有答话,手上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利刃朝潘重楼刺去,普普通通的一刺,在潘重楼看来却有着百般变化,封死了自己所有的路线,生出一种避无可避之感。

但就在这一瞬间,潘重楼突然笑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云落并非修行者,若是往日,自己定然命丧此处,而现在不同了,自己是修行者了。

但就这个不懂修行的毛头小子就敢来刺杀自己?定然还有后手。一念至此,一生谨慎的他便留了后手,只是轻轻一指戳向云落的肩头,注意力全都放在可能从船底、水中、身侧突然冲出的刺客。

手指微动带起一圈元气的震动,潘重楼满意地自己的杰作,弹指伤敌,挥洒自如,这就是修行者啊,只是就在下一瞬间,他蓦地睁大双眼,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云落不闪不避,任由那指尖点在肩头,戳破皮肉,直伤肩骨,他一身闷哼,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侧,脚底重重地踩在船板,踩得船身往下一沉,左手却再变出一把匕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地扎进潘重楼的腹部。

潘重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汨汨的鲜血正在朝外涌出,最关键的是,云落这一击极其精准地打碎了他的一处窍穴,匕首之上居然还附带着元气伤害,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如同身上不多的真气一般正在缓缓消逝。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击杀这个不会修行的少年。

云落吐了口血沫,耷拉着右边肩膀,也不过多言语,从地上捡起之前右手的匕首,就要结果了潘太傅。

话本上常写,反派死于话多。

可是修行者之所以能成为这座天下最顶尖的存在,就在于他们能做到的许多事,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潘重楼凝聚起仅存不多的真气,颤颤巍巍地朝云落拍出一掌,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颓然掉落,若是武技比拼,这样的招式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但,他是修行者。

天地元气震荡着凝聚起来,一个虚幻的大手朝着云落的面门直接印下。

避无可避。

云落真正领会到了修行者的强大与可怕,也更加坚定了要成为修行者的决心。

前提是这关他能活下来。

赌了!

云落根本不躲,将匕首交到左手,朝着潘重楼掷出。

云落闭着眼,只觉清风拂面,天地元气失去了操控,重新变得温顺可亲,消散于天地。

潘重楼的咽喉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气绝身亡。

拖着受伤的肩膀,云落将潘太傅的尸体绑上石头沉入湖底。

打扫干净后,将小船撑到一处泊好,从船上弄出一个斗篷披在身上,走进了黑衣男子的小船。

“曹大哥,还你。”云落用左手将那把能够附加元气伤害的匕首递还给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姓曹,名夜来。

曹夜来随手放在桌上,“先治伤。”

看了看,所幸骨头没碎,只是错位了,简单正位之后给伤口敷上药粉,再缠上绷带。

曹夜来的手法很好,云落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后几乎看不出来肩膀的伤势。

曹夜来突然道“那可是蜀国太傅啊,真有你的。”

云落猛然一顿,看着曹夜来,紧接着又笑了笑,“所以才弄得这么惨。”

他相信曹夜来。

曹夜来淡淡道“你太急了,这次筹划得太不周密,若无我帮你掩饰,或许会弄得人尽皆知。”

云落沉默点头,大恩铭记在心。

曹夜来叹了口气,拍了拍云落尚好的左肩,“回去吧,这边我帮你收尾。”

云落盯着曹夜来,眼眶微微泛红。

曹夜来道“我不喜欢男人。”

云落“”

趁着月色,离开升仙湖,云落恍如隔世,这就算完了?

接下来自己就能踏上梦寐以求的修行之路?

脚踩在小巷中的灰土路面上,几无声息。

一声声的呐喊,一遍遍地响彻自己心中的小天地。

夜凉如水,湖面骤起微风,曹夜来就在这天地水间,撑着云落的小舟,蹲在船头,杀鸡。

告别岑无心,云落推着独轮车,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老旧的小院,虽然老旧,但布置得很是清雅,里面就住着一主一仆两个老人,云落敲了门,静静在门口等着。

过得一会,一个发丝犹黑的老头子缓缓过来开了门,看见云落,点了点头。

两年前,在一起帮派纷争中,岑无心被身边人出卖,遭人围杀,浑身负伤逃遁之际,是路过的云落顶着天大的风险,将其背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屡屡帮他分析情况,出谋划策,让他的势力迅速扩张,渐渐成为锦城地下的一方人物。

岑无心不是没想过和云落一起,兄弟同心,共创大业。

可云落终究志不在此,他的志向在另外的地方。

帘子后面是个小小的空间,刚能放下一张床的大小,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个小凳子,早有一个身穿黑衣的络腮胡子坐在那儿。

看见云落,络腮胡子点点头,“司闻曹的人去你那儿了?”

云落低声道“卫红衣。”

岑无心又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杀一个高高在云端的大人物,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云落点点头,心中温暖,这就是兄弟,过命的兄弟。

于是他在一些动物身上做了实验,证实了这样的说法。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云落连续设计了三种带有强烈兴奋刺激作用的物件,在张春风相好的姑娘的胭脂水粉中放入一种,那内室之中的熏香里放入一种,在送去的蔬菜中挑了品相最好的放入第三种,单独每一种其实都算常见,没想到竟然一次成功,就是仵作来了,也只能得出个张春风命衰,乐极生悲的结论。

络腮胡子道“那个清漪姑娘并不知情,胭脂水粉也是换过一个月零十三天了,查不出来。”

说完他又看了眼云落,“我真的很佩服你,不仅敢杀了张春风,还真做到了,而且能想出这么天才的办法。”

云落连忙告罪“对不住对不住,起晚了,早上走得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王二哥有水没有?”

菜贩子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朝摊位背后的帘子努了努嘴。云落掀帘子走进去。

云落呵呵一笑,“没有岑大哥的配合,我什么也做不了。”

络腮胡子,名叫岑无心,他摇摇头,“没有我,你也能想出别的办法。”

云落为张春风设计的死法是心脏突停,反正书上是这么叫的,这是他在那间书铺里偶然翻到的一本无名的小册子,说人的心脏在兴奋刺激过量的情况下,可能会停止跳动。

繁华的锦城在上午时分就已然是人来人往,云落推着独轮车平静地走在大街之上,左穿右绕之下,来到了一个小菜市。

一处摊位上,一个菜贩子老远就朝云落挥挥手,等云落走近后,埋怨道“云兄弟,你今天怎么来得晚了些啊,再晚就要错过点了。”连忙开始往独轮车上搬着菜。

就在低头的一瞬间却低声道“岑大哥在帘子后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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