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支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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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允坐在沙发上,刘宝家等三人围在周围,四个人几乎头碰头,在小声地商议什么。刘宝家一脸兴奋,跃跃欲试;雷镔力脸色冷峻,双手攥在一起;李理则是脸上洋溢着千年不变的猥琐笑容,边听关允的话边连连点头。

在台球厅昏暗的角落里,谁也不会留意几个小年轻的古怪举动。更没人会想到,一次影响并波及整个孔县的行动,就从台球厅的角落里起风,然后席卷而起,最终形成一股冲天的旋风,改写了孔县的历史,也改变了几个年轻人的命运。

突然间,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外面的塑料布哗哗直响,一股尘土伴随着泥腥气息冲进了台球厅,呛得在门口打台球的几个奇装异服的女子咳嗽连连,捂着鼻子躲到了里面。在风声中,一个人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声音,传到台球厅最里面的角落。

狂风中,温琳的裙子被吹得贴在身上,曲线毕现。她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推着一辆自行车,裙摆被风吹得乱舞,春光直欲外泄,她却腾不出手来压压裙子。

关允见状,急步向前,来到温琳身后蹲下,将温琳的裙子下摆拿在手中,两头一系,就解救温琳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过风太大,裙子乱飞,关允不小心在温琳健美而匀称的小脚上摸了一下,入手之处,弹性和滑腻的感觉一流。

温琳将车子交给关允:“你带着我,快回县委。”又用手去挡关允的眼睛,说:“别乱看了,还不是为了找你才这么狼狈?风真大,你看我的样子丢人死了。你挺聪明,还会系裙子,以前肯定没少给别的姑娘系。”

关允接过自行车,一跨腿就骑了上去:“我没乱看,是怕你走光。以前还真没给别的姑娘系过裙子,想是想,但没机会。”

“你还怕我走光?没想到你挺关心我。”温琳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她身子不重,上车之后,一手压下裙子,一手就环住关允的腰,“借你的腰一用,风太大,我怕被刮飞了。”

“当然关心你了,你走光让别人看到,我就吃亏了。”关允蹬动自行车,开了一句玩笑,又问到正事,“急着找我,有什么大事?”

老容头何许人也

“我走光让别人看到,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就吃亏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温琳继续和关允斗嘴,她刚才火烧火燎地找关允,现在找到了,好像又没有什么急事了。

关允已猜到八九分,也不问她有什么急事,用力骑着自行车向县委方向挺进。正好顶风,雨点越来越急,他又被风迷了眼睛,就举步维艰。

骑不动,推着走也得走,关允下车,推着温琳前行。温琳也不下车,还摆动小腿,一脸高兴地看着关允,心头浮动一丝甜蜜和幸福。风再大,雨再猛,有一个男人为她负重而行,不舍她而去,她这一生还夫复何求?

想远了,想多了,温琳脸上一阵发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告诉关允:“副科名单下来了,第一个是你,第二个是我。王车军摔了个鼻青脸肿,丢人丢大发了。”

关允弯着身子卖力地推车,温琳的话他听到了,内心的喜悦如熊熊烈火一样燃烧,直想仰天长啸,抒发心中的憋闷之气。第一步,第一步终于迈出了!冷枫果然如老容头所说,紧紧抓住最后一个机会,还强力推他迈进了副科之门。他没有看错冷枫,冷枫确实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并且不会错失良机的厉害人物。

这么说,他要背靠的大树是一棵根深叶茂并且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了?

老容头眼光真毒,他到底何许人也,怎么就能将冷枫的背景猜得八九不离十,还将冷枫的为人看得准确无误?关允此时心中愈发对老容头好奇了。他在认识老容头之后不久,就一直猜测老容头的来历,也几次开口问过老容头。老容头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含糊其词地推托过去,说自己就是一个无亲无故无儿无女的流浪汉,四海为家,哪里有什么来历?

如果说以前关允还多少相信老容头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人,那么在孔县因为流沙河大坝问题而导致矛盾激化之后,他愈加感受到老容头的神奇莫测之处。此刻再回想起中午吃饭时老容头看似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他忍不住对温琳说道:“温琳,平丘山是一个好地方,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如果进行旅游开发,说不定能赚上一笔,怎么样,咱俩合伙承包了平丘山?”

“你可真敢想,谁教你的?肯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平丘山好看是好看,但孔县交通不发达,发展旅游业,肯定不行。”温琳捂着嘴巴说话,风太大,“再说,你和我合伙,怎么合作?咦,你好像听到自己提了副科,没什么表示,是早就知道了结果,还是你太能装了?”

眼见到了县委,雨已经下成一片了,关允和温琳被淋得全身湿透。此时的温琳比上次从平丘潭中出来时更显诱人,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如同未穿衣服一般,头发也一绺绺地向下滴水。或许是受了雨水的冰冻的缘故,她双颊微红,嘴唇更显娇艳,就如雨后海棠,楚楚动人。

“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对于自己终于提了副科,关允心中早就跳跃了一团雄心万丈的火焰,只不过他不想在温琳面前表露出来而已,“开发平丘山就是我的主意,而且我认为,平丘山的旅游一旦开发出来,肯定大有前途,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加入?”

温琳想了想,点了点头:“想。”

“想就行,等回头我出一个方案给你看看。”关允在吃饭的时候听老容头讲到平丘山的妙处,当时还不以为然,但在他听到温琳亲口告诉他副科落到他的头上之后,他脑中迅速闪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但要在政治上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经济上也要抓住时机,一举奠定今后几年的基础。

如果说要选择一个合作伙伴的话,温琳是最佳的选择。尽管温琳不如表面上的直爽那么简单,但她不会背后害人,而且她毕业于财经大学,肯定有经济头脑。

“好呀,我等着。”温琳拧了拧湿透的裙子,用手一指县委大门旁边的侧门,“我先去换衣服,你去秘书科,王车军找你有事。记住了,别给他好脸色。”

望着温琳细腰宽臀娉娉婷婷的背影,不知何故,关允脑中一下冒出了李理的一句粗话——奶大屁股圆,好生养。他摇头一笑,在孔县结婚生子?怎么可能!他的志向在远方,就算不为了让夏德长失望,他一个堂堂的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孔县之外的天地广阔,在哪里没有用武之地?被困在孔县,不过是一时的失意罢了。龙困浅水,那么就让他借助一条流沙河一座平丘山,在孔县的一方天地上,开始书写属于他的锦绣文章。

到了秘书科,关允没顾上换下湿衣服,就推门进去,瓦儿的声音已经乱成一团了。

“我不管,我就要关哥哥,别人谁也不要!王车军,你是大讨厌鬼!我就不喜欢你!”

瓦儿的声音穿透了风声雨声,回荡在县委大院之中,关允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相信书记办公室和县长办公室,也能听见。他心中暗笑,瓦儿坏得很,就是故意让王车军丢人。

其实丢了副科,王车军已经够丢人了。想想之前,王车军几乎在县委每个人面前都流露过副科在手的自信,大家也都认定王车军必定是副科人选的第一候选人,哪怕县里只提拔一个副科,也会是他。

不承想,偏偏是他最看不起的关允出人意料一跃而上,取代了他的名额,不用想就知道向来在县委心高气傲惯了的王车军会是怎样的灰头土脸!

副科落选也就罢了,还被瓦儿捉弄和贬低,王车军平常可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却在瓦儿面前发作不得,哑巴亏吃大了。

一进门,关允就看到了令他惊喜交加的一幕——办公室里,不止是瓦儿和王车军,冷枫也在!

怪得很,冷枫平常可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更不会如现在一样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一旁看热闹。王车军一身新衣已经和刚洗了一遍没两样,皱巴巴地粘在身上,打了摩丝的头发被水泡得就如劣质粉丝一样贴在头上,和头上顶了一顶黑草帽一样滑稽。

此一时,彼一时

再看瓦儿,身上几乎没湿,只有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反倒更显得她可爱清纯。她正叉着腰冲王车军大发脾气,样子像极了一头发怒的小老虎。

冷枫则坐在关允的座位上,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既不劝架,也不走,反倒像是故意看热闹一样。如果仅仅是被瓦儿呵斥也就算了,却当着冷枫的面,而冷枫的目光还颇有耐人寻味的意味,就让王车军脸上火辣辣地发烧,恨不得变成蚂蚁钻到墙缝里面。

王车军本来一早去照顾瓦儿时,就被瓦儿劈头盖脸地嘲讽一顿,他赔着笑脸说着好话,想哄瓦儿开心,瓦儿却就是不听,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她要找关允。

关允……关允有什么好?王车军愤愤不平地想。

王车军本以为有机会和瓦儿走近并借机和李逸风的关系再近一步,认为凭借他的形象和花言巧语,必定可以哄得瓦儿开心。瓦儿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少心思?却不承想,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瓦儿就是不为所动,到最后,瓦儿甚至推他出门。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赶到门外,王车军几乎要发狂了,他被瓦儿关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换了任何一个人,他转身就走了,才不会低声下气、死皮赖脸地留下,但对方是县委书记的千金,而且照顾瓦儿又是李逸风交给他的一项政治任务,完不成的话,会让李逸风认为他无能。

王车军在门口好话说尽,瓦儿就是不为所动,王车军脸皮够厚,索性将心一横,就是赖着不走了,不信瓦儿能一直不出门。结果瓦儿比他有耐性,憋在屋里整整一个上午,又看电视又唱歌,又吃零食又喝水,还故意弄出各种响声,摆明就是要气王车军。

瓦儿连中午饭都没吃,过了中午,天气突变,忽然间就雷雨大作。王车军在门外实在站不住了,正要坐下休息一会儿时,门突然开了,露出瓦儿美如朝霞的笑脸。

“我要去县委!”

“好,好,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出门就行。”王车军已经被瓦儿折腾得没有一点儿脾气了,起身就走,才下楼不远,雨就下大了。

瓦儿却不紧不慢地漫步雨中,还不忘回头冲王车军一笑:“你不说要照顾我?好呀,就陪我雨中散步吧。”

王车军叫苦不迭,却又只能答应,现在他才知道瓦儿的刁钻古怪,敢情就是故意整他。他没想到要下雨,没有伞,瓦儿却打了一把粉色的雨伞,蹦蹦跳跳地踩着水花,可怜他只能跟在瓦儿身后,被淋成了落汤鸡。

到了县委,瓦儿是玩得开心了,咯咯直笑,他却冻得牙齿打战,想换衣服,又被瓦儿叫住,非要他陪她说话。他被瓦儿捉弄得欲哭无泪,又听到副科的名额最终花落关允头上,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晕过去。有心扔下瓦儿去找李逸风问个明白,又怕一时冲动之下,顾此失彼,被李逸风看轻,正左右为难时,冷枫迈着方步来到了秘书科。

冷枫说是来找关允,他坐在关允的座位上,似乎非要等到关允才走,一个县长坐等一名通讯员,绝对不是正常现象。冷枫是何用意,王车军想不明白,但瓦儿转眼翻脸,冲他喊叫非要找关允时,他才明白了过来,敢情冷枫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堂堂的一个县长要看一个通讯员的笑话,真是滑稽,冷面冷脸的冷枫什么时候也有这个雅兴了?王车军在丢了副科又被瓦儿摆布的双重打击下,心中更是对冷枫冷笑连连。但他也只能冷笑了,否则他还能怎样?他再依仗有一个县委副书记的舅舅,也不敢冲冷枫甩脸色,哪怕冷枫现在在县委已经是孤家寡人也不行!

怎么会这样?王车军欲哭无泪,怎么就丢了副科?和瓦儿的嘲弄以及冷枫的冷眼旁观相比,丢掉副科才是他最大的耻辱。他现在最痛恨的不是冷枫,也不是瓦儿,而是关允。

正想到关允,一抬头,关允就推门进来了。

肯定是关允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肯定是!白脸奸臣,王车军恶毒地瞪了关允一眼,忽然就感觉身上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想再站直一下,也好显示他比关允高上一头,突然想起现在关允是副科而他不是,一下就又不由自主矮了几分。

关允一进门也被房间内的情景惊了一下,随即稳定了心神,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县长。”又冲瓦儿点头:“瓦儿。”

最后又看向了王车军:“车军,听温琳说,你有事找我?”

王车军确实有事找关允,他想当面向关允问个清楚,为什么最后副科的名单没有他,关允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当然,还有一件事情是要把瓦儿转交给关允,他实在伺候不起瓦儿了……但冷枫在场,话到嘴边就只成了一句:“我淋雨感冒了,瓦儿你先替我照看一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关允痛快地一口应下,“昨天县长也说了,照顾瓦儿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车军你怎么感冒了?身体要紧,要赶紧吃药。”

如果不是冷枫在场,王车军恨不得立刻揪住关允的领子质问他一番,但现在只能装作感谢关允的样子,拍了拍关允的肩膀说道:“谢谢你关允,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关允回了一句,恍惚间,一天前王车军在他面前得意扬扬地说到副科人选时,说的就是这句话。山不转水转,转眼间,他迈进副科的大门,而王车军却被临门一脚踢到了一边。

人生的际遇确实令人感慨,关允的目光又落在冷枫的身上,心知冷枫不走并不是为了看王车军的笑话,而是特意在等他。由此可见,他是不是做细做好流沙河治理方案的工作,对冷枫而言意义重大。

王车军转身要走,门一响,又一人推门进来,头上顶着一个白布,正是被人打破了头的李永昌。

李永昌一进门,一见王车军的狼狈样子,脸色就变了,再见到冷枫端坐,关允微笑,他一下就火大了,上来就是一句:“关允,你干的好事!”

突出的优点

冷枫眉毛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瓦儿却不干了,冲李永昌嚷道:“你干什么凶?”

关允拉过瓦儿,不卑不亢地问道:“李书记,我哪里做错了,您尽管批评。”

关允的话虽然简单,却一下让冷枫大为动容,他不由再次暗中打量关允几眼。原以为关允称呼他为县长,称呼别人时,也是只称职务而不加姓氏,没想到,关允只对他一人是特殊称呼。

怎么会?关允难道看出了他的来历?冷枫心中闪过一丝挥之不去的疑问,不可能!关允的简历就和一张白纸一样,从孔县一步迈出到京城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回孔县,他除了孔县和京城之外,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对于跟了他半年多的通讯员,冷枫自然对关允再熟悉不过,关允的一举一动虽然恭谨而谦逊,但学生之气未脱,多少可以看出刻意的部分。不过正和他早就对关允所下的结论一样,关允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是,关允是比同龄人多了一丝稳重,但在县委大院里,相比之下,在稳重和礼节上面,关允并不突出多少。但关允对官场上许多细节的观察力和对大局的领悟力,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非同一般的聪慧!

细节决定一件事情的成败,而对大局的领悟,决定的是未来。冷枫对关允愈加好奇了,尽管是他一手提拔了关允,但现在他忽然发现,随着他和关允的深入交流,他越来越看不透关允了。先不提在流沙河大坝事件上关允突如其来的提议,就是关允一年多来在县委淡定从容地应对困境,就让他对关允高看了三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遭遇人生第一个因为无意中的失误而造成的困扰,却能始终坚持本心,一直左冲右突不屈不挠,真不简单。

而关允对李永昌的回答更是颇显官场智慧,他先不辩解,也不问哪里做错了,直接提出请李永昌批评,是以退为进的战术。就算关允真做了什么让李永昌恼火的事情,李永昌也不好再批评他什么,再说了,关允毕竟是他冷枫的通讯员!

县长的通讯员,县委副书记好意思当着县长的面批评?李永昌再是孔县的地头蛇,他也不敢这么嚣张,这么不懂规矩。

冷枫眯着眼睛,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关允在困境中不折不挠,在复杂的局势下始终保持清醒,在人生的重大打击下,从不放弃希望,难道他和许多官员一样,背后有一个隐形的高人?

怎么可能?冷枫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莫说孔县这个小地方不会有什么高人,就算有,有哪个高人肯屈就在一个通讯员的身后?想想也不可能。

李永昌头上的伤口淋了雨水,痛得冷汗直冒,他在办公室就听到瓦儿对王车军的喊叫,就急忙过来圆场并想安慰王车军。副科落选的事情对王车军的打击肯定巨大,他太了解王车军了,好面子,又要强,不料一进门就发现王车军如此落魄,心中又气又急,头疼加心痛,情急之下,他就对关允出口呵斥。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眼光一扫,冷枫正坐在关允的位置上,虽说他对冷枫的尊敬仅限于职务,在孔县的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劣势县长的话未必有他的话管用。但在流沙河大坝项目的问题上,冷枫目前还掌握着主动,在领导小组的成员名单正式通过县委决议之前,他必须给予冷枫充分的尊重,以免他意外落选。

“冷县长,你也在呀?”李永昌冲冷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回头对关允说道,“你不好好照顾瓦儿,害的瓦儿生气了,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其实李永昌想当面质问关允刘宝家人在哪里,他头上的伤是不是刘宝家干的好事,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瓦儿。

“是,是我的错。”关允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他不可能解释说他是为冷枫办事去了,有问题自己担下,领导眼睛亮堂得很,会记在心里。

“瓦儿,李书记有点儿事情走不开,你先跟着关允,车军不会照顾人,也不会说话,你别和他生气。”李永昌忍着疼耐着性子,和瓦儿说了几句好话,又冲冷枫点了点头,和王车军一起走出了秘书科。

风雨依然不小,王车军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浑身冷得发抖。李永昌爱惜地看了他一眼,又埋怨地说道:“别这么不经事,不就是一个副科,顶多再晚半年就又有一批了,到时你肯定能上。”

王车军脸色发紫,浑身发冷,嘴唇直哆嗦,之前的油头粉面全部没有了,只剩下狼狈和沮丧。他现在的样子走到县委大院,没一人能认出他就是如日中天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

“这就是平衡之术,李书记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你该怎么干工作还得怎么干,不能在领导面前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听到没有?”李永昌加重了口气,见王车军经受一次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样子,他就心里恼火,想到关允一年来在县委不管怎么困扰都挺了过来,现在才知道在心理素质上王车军和关允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在官场之上,心理素质上的一点差距有时需要付出行动上的百倍努力才能弥补。

“我不服!”王车军猛然一脚踢倒路边的一盆盆栽上,差点没把花盆踢碎,“关允凭什么压我一头?他凭什么?肯定是他在背后黑我了,我要找他算账!”再想到他最喜欢的温琳对他从来不假颜色,而温琳看关允时的眼神一向都是含情脉脉。原本指望提了副科好好羞辱关允一番,好让温琳回心转意对他高看一眼,却没想到先淋成了落汤鸡又摔了一个狗啃泥,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一年了,整整一年他事事都要压关允一头,让关允在他面前抬不起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头!为什么在瓦儿到来之后,在流沙河大坝项目终于获得通过之后,在县委局势大变冷枫更加孤立之时,关允反倒扬眉吐气一次了,为什么?

谁是高人

从秘书科到李永昌办公室就几步远的距离,李永昌和王车军一路小跑进了办公室,还是淋湿了不少。一进屋,李永昌突然带上了门,“哐当”一声,声若雷震,他捂着头,脸疼得都扭曲变形了:“抓了刘宝家,只要刘宝家咬出是关允幕后指使他打人,就能记关允一个大过!副科……副科又算个什么,一个大过就让他背一辈子黑锅!”

王车军眼睛顿时亮了:“舅,打你一砖的人真是刘宝家?”

“八九不离十。”李永昌在孔县威风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刚才雨水一淋,他头上的伤口疼得要命,更让他对刘宝家和关允恨之入骨。如果说以前还看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乡面子上,也就是打压和排挤关允,不让他上来就行了;但现在关允成了冷枫跟前的红人,又暗中指使人打得他头破血流,若不治治关允,他就不是孔县第一人李永昌!

“反了他了!舅,赶紧给城关镇派出所打电话,先抓了刘宝家,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拳两脚暴打一顿,肯定就招了。”王车军忽然感觉身上不冷了,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关允垂头丧气被记大过的情景。

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钱爱林是李永昌一手提拔的亲信,李永昌说抓谁,钱爱林一拍脑袋就马上去抓,绝不含糊。

李永昌抓起电话,刚拨了两个号,又放下了:“先缓一缓,现在流沙河的事情正在当口,不能再节外生枝了。等我坐稳了流沙河大坝项目负责人的位置后,再和关允算账不迟。不要灰心,车军,我回头和李书记说说,让你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中,也负责一块儿。流沙河大坝项目是建国以来孔县最大的项目,油水多得很,你现在也不小了,该打打经济基础了。”

“还是舅舅好。”一听有钱赚,王车军心情才舒展了几分,笑得很神秘,“冷县长就这么放手不管了,就不想从大坝项目中捞上一笔?他真有这么大方?”

“冷枫不是大方,是不想麻烦,李逸风也一样,也不会插手大坝项目。成了,是他们的政绩工程;不成,顶多就是决策失误,不会被人查出有以权谋私的问题在里面。冷枫和李逸风一样,孔县只是他们的跳板,不是终点站。”李永昌比王车军看得长远,“孔县是我的终点站,也是我的舞台,不管谁当主角上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舅舅才是总导演!”王车军及时拍了一句马屁,别看李永昌是他舅舅,但在舅舅的身份之外,毕竟还是县委副书记,也喜欢奉承。

“我总觉得关允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不他怎么就开窍了,突然和冷枫走得这么近?”王车军想起关允的古怪之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冷枫不是一直不信任关允?最近孔县的局势变化太快了,我有点看不明白。关允怎么就交上了狗屎运?不过他就算有狗屎运也没用,没有背景,只有三分运气,成不了事。”

“高人?什么高人?孔县会有高人?”李永昌自得地一笑,“要说孔县真有高人的话,就只有一个……”

王车军心领神会地笑了:“舅舅才是孔县最厉害的高人。”

“什么高人,都是空话,只有手中有权才是真理。”李永昌沉吟了一会儿,“关允确实是交上狗屎运了,不过他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大坝项目一上马,冷枫就要坐冷板凳了。冷枫坐了冷板凳,关允就只能站在冷枫身后喝西北风。”

话虽如此,王车军还是心中十分憋屈,怎么就让关允拔得头筹了,他以后怎么再在县委大院大摇大摆摆出县委第一红人的姿态?他越想心里越难受,又觉得寒气入体,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坏了,真感冒了。

王车军感冒了,李永昌头上的伤口感染了,一场大雨为秋天的庄稼带来了充足的雨水,也将县委大院冲洗得一尘不染,而且还淋病了李永昌和王车军,为刚刚局势大变的县委又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县委办秘书科,冷枫起身对关允说道:“关允,等下到我办公室一趟。”

刚才发生的一幕让关允心里转了几转,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李永昌将头上受伤的账算到他的头上,王车军再将副科落选的问题当成是他下的黑手,他和李永昌、王车军之间的过节算是结大了,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不过也没办法,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平常关系再好,一遇到争夺一个位置时,再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王车军本来就不是朋友!算了,如果他和冷枫的计划顺利实施的话,到最后他和王车军不但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而且还有可能成为形同陌路的对手,说不定还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关哥哥,王车军说,你和冷叔叔要联合对付爸爸,是不是真的?”房间内只剩下关允和瓦儿时,瓦儿突兀地问了一句,小脸仰着,一双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关允,有信任有期待,也有不安。

关允不知道说什么好,瓦儿还小,不懂什么是政治,他是爱怜瓦儿,但又能怎样?他不会因为对瓦儿好就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样,李逸风也不会因为瓦儿愿意和他亲近,就对他另眼看待,在官场,感情不能代替政治。

“你都和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瓦儿急了,“你不许骗我,关哥哥,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话语犹在耳边,关允却真的没有办法答应瓦儿什么,正琢磨怎么回答才能让瓦儿不留下心结时,温琳回来了。

温琳换了一身衣服,还是裙子,刚刚淋湿的是蓝色裙子,现在是淡紫色裙子。关允注意到,最近温琳似乎偏爱裙子,似乎每条裙子都能恰到好处地显露她的曲线和身材。想想也可以理解,正是青春怒放的年龄,爱美是天性,尤其是风华正茂的漂亮女孩儿。

一见瓦儿的委屈模样,温琳就笑:“怎么了关允,你欺负瓦儿了?来,瓦儿受了什么委屈和姐姐说说,让姐姐替你收拾关哥哥。”

瓦儿本来还故作坚强,温琳一句话,让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温姐姐,关哥哥不好,他是坏蛋。”

台球厅里面又脏又乱,温琳进来不方便,关允心中一紧,温琳接连找他两次,必定是事情有了大变。他快步走出台球厅,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伴随着尘土飞扬,已经有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

老容头说得真准,雨果然下了。

关允用力一推李理,李理躲闪不及,一下摔倒在台球桌上,又打了个滚,摔倒在地上,他在地上就势一滚,嘿嘿一笑:“以后要不要叫她嫂子?”

关允拿他的无赖没办法,正要再踹他一脚,温琳的声音又远远近近地飘来:“关允,你在不在,找你有急事!”

“在!”关允大声回应了一句,“我马上出去,你不用进来了。”话一说完,他冲刘宝家、雷镔力一点头,也懒得再收拾李理,转身就出了台球厅。

在几次打架纠纷中,雷镔力、刘宝家和李理都在其中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流沙河的问题,就关允看来,可大可小。大,可以上升到政治高度,关系到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八万农民的生计,关系到李逸风和冷枫谁胜谁负的较量。小,可以直接搁置不理,反正多少年了,流沙河一直静静流淌,既没有在大旱之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没有在发大水的时候起到疏通和泄洪的作用。

只不过在小县孔县,流沙河问题就在人为的推动上,一点点上升成了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大问题。正是因为县小,事少,所以事事都入得了书记之眼。不像别的大县,光是几个大局的人事问题、工业问题和三农问题,就能让书记忙得团团转。孔县的各个县局,小得可怜,书记连每个副局长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允,你在吗?”

李理一脸窃笑,挤眉弄眼地说道:“关哥,还不承认?温琳一个小时前找你一趟,现在又来了,才半天没见,就想成这样了?不得了,还不承认有情况?”

身为孔县人,关允对孔县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孔县气候温和,风调雨顺,只要肯干,再加上勤俭持家,家家小康都没有问题。但一折腾就不好说了,农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钱?十几年攒下的家当,一个水坝就有可能打了水漂。

冷枫要求他做细流沙河的治理方案,不用做,半年多来,流沙河的问题早在他脑中翻来覆去无数遍了,方案也形成三五个。又在多次请教老容头之后,他根据目前的形势分析,大坝必定非上马不可。那么他为了配合冷枫的计划,就要拿出众多方案之中最犀利也是最冒险的一个。

孔县的工业问题更是不值一提,整个孔县只有一家农业机械厂和一家化肥厂,效益也差得要死,别说上交利税了,还得年年银行贷款补贴。

那么孔县大事,剩下的就只有三农问题了。

表面上看,流沙河的问题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抢夺水源的问题。在不明真相的县委领导眼中,似乎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百姓已经因为一条流沙河上升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其实不然——几次抢水闹事的背后,并没有多少村民参加,大部分闹事者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无业青年。

换句话说,这是有人刻意推动的人为组织的事件。

而流沙河恰恰是三农问题的症结,李逸风认为,治理好了流沙河,就可以造福孔县百姓,而治理流沙河的关键就是要在上游建造一座大坝。

就建造大坝、兴修水利、造福百姓的出发点,冷枫的想法其实和李逸风的出发点没有太大的出入,但冷枫比李逸风现实,并且想得长远。他的观点是,流沙河大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造福百姓,或许还能发电,带动孔县经济的增长,同时也有利于提升孔县形象。但孔县太穷,就和一个刚能吃饱穿暖的穷人要不切实际地贷款盖高楼一样,以孔县的财政收入,举全县之力建造一座大坝,名义是上治理水利、提升孔县形象,实际上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形象工程。

拿老容头的话说,在为政者眼中,大坝不是大坝,而是为官一任时记载丰功伟绩的丰碑。冷枫不想要丰碑,只想孔县百姓踏踏实实勤劳致富。

不知不觉中,随着冷枫对关允态度的转变,随着瓦儿的到来,再随着李逸风对关允观感的微小改变,关允在县委的处境也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别说身为当事者的关允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等,包括冷枫、李永昌和王车军,也是全然不知。

问题由来

关允的三个伙伴,别看混在台球厅,却全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毕业后都分配到县里各乡镇。今天他们特意在台球厅打球,一是为了打听情况,二是为了等关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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