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三合一)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回神是回神了,但她处境十分之尴尬,www.44pq.com,抱着肩膀缩在浴桶里,面前站着魏景,他抖开内衫,俯身罩在她后脑勺上方位置。

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那人不知何方神圣,万一被他成功逃脱就添了一层隐患。

一咬牙,她硬着头皮从水中站起。

“我去追那小贼,你们守在一处,等我回来。”

魏景捏了捏邵箐的手,闪身而出。只他并没有马上就追,而是隐于暗处观察,见寇玄和颜明提着短刀,一边一个戒备地左右睃视,背对着邵箐不敢乱看。

袁鸿没刀,吓得脸色青白,同样面朝外不敢回头;寇家姑嫂则一边戒备,一边用布巾替邵箐擦拭湿发。

他放了心,脚尖一点,纵跃至后巷,落在屈乾滚出去那个位置。

……

虽耽搁了一小会时间,但追踪并不难。

屈乾受了伤,哪怕伤很轻,血迹很少很隐蔽,魏景目光锐利,还是轻易辨别并追上去。

屈乾惊骇之下不辨南北闷头就跑,方向与隔壁的屈府迥异。跑出一段无人追上,他理智回笼了些,脚下一转往大街方向跑出。

他也没蠢到家,打算到闹市转一圈抹去痕迹,再打发个人让家里派车来接。

魏景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方才一瞬间,屈乾真以为自己会死。

什么一口气,什么美人儿,此刻统统记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避过这个煞星。

捂着肩膀,拼了命往前狂奔,也是他今夜运气未曾用尽,在魏景追上之前,他已经奔到巷口,并遇上一个熟人。

……

魏景循着血迹追踪,拐过一个弯,寂静漆黑的小巷中,已能清晰听见急促凌乱的奔跑声。

他冷冷挑唇,急掠向前。

又拐了一个弯,银色月光洒在前头那人半边脸上,魏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白日见的那个屈三。

屈乾已奔至巷口,外面就是夜市人来车往的大街。魏景捏了一块银角子,正要射出将其制住,谁知却见踏出巷口一步的屈乾突然往回一缩。

他心念微动,手上动作稍停。

前头,屈乾虽下意识一缩,但到底晚了点,一个男声已响起:“咦?休穆?真是你!今儿怎地走后巷?”

声音极其爽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赭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行来,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举止和声音一般无二,十分豪爽地搭上屈乾肩膀,拍了拍。

“嘶!”

正正拍中屈乾伤口,青年男子 “咦”了一声,看了看又笑:“ 怕不是又和屈公起了争执吧?来,裹裹伤,咱们喝酒去!”

屈乾见被发现,倒没再避让,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黝黑空荡的巷子,咽了口唾沫,也笑:“也好!”

巷口外赶来一辆马车,青年男子的,这二人勾肩搭背,关系看着十分地好,谈笑间登上车辕。

魏景站在一处大树阴影笼罩的屋顶,无声打量下面一车二人。这青年男子他白日见过,虽惊鸿一瞥,但对方就站在一众乡绅之首,他有些印象。

他视线落在车驾前悬挂的家徽上,描金的花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庄”字。

平陶庄家,正是下午翻阅的平陶本地乡绅家族之一,诸乡绅世家中较盛者,现任家主庄延,时年二十六。

魏景目光微微闪烁。

这个庄延有点意思,屈乾见了他,哪怕正逃命也下意识一缩,但真面对面,两者又表现得极其亲近。

大几率是这人曾让屈乾狠狠吃过哑巴亏,印象极其深刻却挑不出错来,不但不影响庄家和屈家的关系,且连屈乾本人也没未曾心生怨恨。

如果真这样,那确实很有些手腕了,毕竟庄家在屈家手底下生存。

魏景在其中,却隐隐嗅到那么一点其他的意味。

譬如,不驯。

回忆下午翻过的庄家宗卷,他垂眸沉思片刻,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是无声跟在车驾之后。

车驾并没有走多远,到了一处酒馆门前就停下,这处酒馆也眼熟,是魏景一行曾下榻过的。

门闭着,酒馆打烊了,只驾者去拍门,却很快打开,伙计哈腰点头,那女掌柜也迎出来了。

庄延作主人姿态,引屈乾入内。

酒馆旗帜在夜风中招展,魏景视力极好,借着灯笼昏黄了光,看见了和马车上一模一样的家徽纹样。

毫无疑问,此处是庄家产业。

庄延命人替屈乾裹伤,屈乾心中有鬼,摆手说擦伤无事,坚持不裹,二人在酒桌前坐下,你来我往喝酒吃菜。

魏景冰冷的视线在屈乾身上扫过,脚尖一点,无声无息离开。

他是暂离。

就在方才,他就圈定了这个庄延为突破口,只他牵挂着邵箐,不放心留下她太久。

邵箐匆匆擦了头发,干透是不可能,有得几成她就草草挽起。

内衫有些湿,但比起之前长时间浇冷雨这简直小意思,她丝毫不以为意,只频频往外翘首。

魏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久拿不下一个身手笨拙的小毛贼,肯定是出现新状况了。

邵箐难免牵挂,方才那些尴尬别扭尽去了,坐不住,她站起来回踱步,忽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魏景身影正正落在大门前。

“夫君!”

邵箐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新情况。”

魏景拍拍她的肩背以作安慰,对后脚涌出来的寇玄等人道:“是屈三,自作主张过来的。”

没事了,今夜应不会再有人潜来,可以休息了,但最好留人守夜。”

简短说明白,魏景探手搂住邵箐,方才事急没有避讳寇家人,现在也不必了,脚尖一点,他直接纵身上房,两三下就不见人影。

……

“夫君,是什么新情况?”

风声呼呼,邵箐仰脸,见他神色尚可,又有闲暇回来接自己,应是有进展。她先是一喜,继而有些担心:“这屈三还是先不动的好,以免打草惊蛇。”

被人偷窥沐浴又惊吓,肯定极气愤的,但大局为重。有浴桶挡着,屈三也看不见什么,邵箐更担心的是露了脸,女子身份暴露,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提起这人,魏景目光阴鸷,顿了顿,他道:“待此间事了,我必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

语气森然,邵箐却微松口气,他答应暂时搁下就好。

魏景摸了摸她的鬓发,半湿的,皱了皱眉,不过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咱们要从这庄家入手吗?”

听着,这庄延脑子不笨呀。一边是屈家盘踞十数年,根深树大,另一边则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县令,就算看着非简单人物,他也未必愿意当出头鸟吧?

除非,魏景有必胜把握,且其中又牵扯庄家什么大的切身利益。否则,她看难,不见庄家都隐忍了十数年了吗?

魏景淡淡一笑:“盐。”

……

这个盐字,魏景同样对庄延说了一遍。

喝了两壶酒,吃饱了肚子,屈乾一颗心方定了些,屈家的马车也到了,他打了个酒嗝:“文珪,我且回去了,来日再聚。”

“休穆慢行。”

庄延亲自扶屈乾,视线瞥过对方染血的肩膀,布料是被锐物撕开的。他挑了挑眉,也没说话,笑吟吟将人搀扶上车。

驾者吆喝一声,他负手看那马车渐行渐远,敛了笑,垂眸片刻,转身。

漫不经心走了几步,突然,他一愣。

只见酒馆通往后院客舍的小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人影,很高大,也很陌生。

无声无息的,庄延栗然。

“庄文珪。”

这人转身,鬓若刀裁,目若寒星,赫然竟是白日才见过的新县令。

“延见过杨县尊!”

庄延唬了一大跳,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行动却不慢,立即伏拜见礼。

“起。”

魏景已将邵箐送进最近的一间空置客舍,缓步进了大堂,他站定,却不语。

庄延心念急转,沉声吩咐伙计:“打烊,汝等统统退下。”

门板迅速安好上锁,室内仅余二人,他平复一下心跳,客气又不失恭敬地问:“县尊夤夜前来,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杨公……”

话语停顿下来,庄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其实,经过一开始的震惊后,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魏景来意。这位杨县令,比之前几任强太多了,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平陶本地世家,且功夫之高深,震惊了庄延。

只是上述的一切,并不能让庄延介入两者之间的争斗。

一瞬间,他拿定主意,看似恭敬有加,实则不动如山。

魏景了然,只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翻阅宗卷,知悉平陶旧日有官盐,可惜了,如今竟枯竭。”

据县志和宗卷记载,二蛮族之一的濮族属地有盐井,出产井盐,往经平陶往益州贩售。虽规模不大,但也是益州牧亲批,开具盐引,此乃官盐。

实际操作者,当然是这个与比邻濮族的平陶县,得了一部分盐税,在这偏僻的西南,平陶可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大县。

可惜好景不长,十余年前,濮族十分惋惜地告知益州,盐井日渐枯竭,至如今只够自给自足。

井枯竭,盐没了,老天爷不赏饭,有什么办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益州盐铁资源十分丰富,少了也没多惋惜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激不起啥浪花。

魏景挑唇:“也是恰巧,屈县尉至平陶上任没几年,这盐井就枯竭了。”

是呀,且这枯竭的时间点,还在屈县尉彻底掌控权柄的当年。

真这么巧吗?

魏景以为不然,更有可能的是,这屈承和二族达成协议,官盐转私,谋取暴利。

果然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不过,就没有利益受损者吗?

当然有的,那就是之前的取得官盐盐引,通俗讲就是食盐运销许可凭证的那批商家。

魏景居高临下,淡淡道:“据宗卷所载,当年官盐盐引,过半数为平陶庄家所得。”

“你!”

低沉的男声冷淡,不高,落在庄延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轰作响,他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你,你!”

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魏景仅凭宗卷上寥寥数句平淡记叙,竟将实情还原得与真相全无二样,也将他和屈家的根本矛盾生生剥开,任凭庄延平日镇定,也不禁露出惊色。

屈家确实和二族私下达成协议,将官盐转私。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庄家人如何能毫无芥蒂接受?

为了堵住诸世家的嘴,更为了将大伙儿都拖下水,这私盐利润是拿了一部分平均分配的。但屈家贪婪,这分配而来的钱财,只旧日十之一二。

官盐私售,此乃灭族大罪,从前光明正大的钱财不能挣,反而得拿这些烫手的银子。

庄家恨不得将银子砸回屈承脸上。

只是他们不能,彼时屈家势大,又设下圈套拿了庄家把柄,庄延父亲性情偏软,于是就这么隐忍下来了。

一忍就十余年,至今庄父已去世,庄延继任家主之位。

如今被魏景一朝喝破,庄延手足冰凉,他心念急转,“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延愿为杨公效犬马之劳!”

是个聪明人。

魏景挑眉,须臾露出微笑,上前将庄延扶起,道:“汝将功补过,事成之后,私盐之事既往不咎。若官盐重开,则一如旧年。”

“谢大人!”

峰回路转,情绪就像激流瀑布般剧烈起伏,庄延大喜过望,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延当竭尽全力,为县尊分忧。”

恩威并施,魏景深谙御下之道,叫起庄延,他于案前落座:“将私盐详情告知于我,事无巨细。”

……

“濮族有盐井,出盐颇丰,经平陶往外贩售。本县得此官盐,历来富足。然可惜,自十二年前县尊任上重病,屈县尉掌住权柄后,这官盐就……”

要说庄延,他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对屈家深怀怨恨已多年,只他为人圆滑,每每将诸事打理得十分妥帖。

现在他被步步紧逼,一咬牙豁了出去,将各种详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年县令重病拖延却久,让屈承有了握住权柄的机会。后县令病逝,新上任的县令却懦弱,夺不回权还受其掌控。这新县令也利索,干脆不理事,只收孝敬银子花天酒地。

自此,屈家牢牢握住了平陶,成为一霸。屈承为人贪婪,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头了。

濮族能赚得更多,自然乐意,双方一拍即合,只苦了从前依仗官盐生存的盐商平民。

寻常挑夫小贩,不知真相只以为盐井真枯竭了,另谋生路去了。只余庄家这样的大盐商,被人断了财路不说,还被生生拖进贩售私盐的沼泽中。

“庄氏经营官盐已有数代,我父亲自责丢了祖上产业,郁郁寡欢,于数年前病逝!”

说到最后,庄延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魏景听罢,只问了一句:“这屈承,在州郡中有何靠山?”

庄延眼前一亮。

魏景真真一语切中要害。

将官盐转私,哪怕规模不算大,也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能罩得周全的。不慎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是一族倾覆的大祸。

屈承干了十来年,风平浪静,安安稳稳,那自然是打通了关系,上头有人照应着的。

“屈家与本郡郡守董度过从甚密,而董度,乃益州牧何允何使君之四夫人表亲,四夫人诞何三公子,年已及冠。”

如今的大楚,行政区划分三级,县之上有郡,郡之上有州,州牧为一州之长。如今的益州牧何允,膝下数子已长成。

长成了,自然开始争权夺利了,这董度,就是四夫人的亲眷,何三公子的党羽。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比庄延更清楚其中利害了,所以他即便再怨愤,也不得不笑面相迎。

魏景再问:“何州牧膝下几子?”

庄延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直直看向魏景。

“何使君嫡长子早夭,三夫人生二公子,四夫人生三公子,二位公子已及冠,俱极得何公倚重。”

一个县令,欲根除屈家而屹立不倒,非善用这何氏公子之间争斗不可!

眼前人心思之敏锐,眼界之精准,手段之快准,令庄延心中大动。

忽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说是危机,但似乎更是一次很好的机遇。一旦庄家握住,很可能,家族至少能抬升一个台阶!

他血脉鼓噪,心潮涌动,面上更加严肃恭敬,拱手:“本郡董郡守虽是三公子亲眷,然郡尉鲍忠却是二公子心腹。”

分庭抗礼,面和心不和,安阳郡乃至整个益州,一直都处于这种两方势力纠缠的局势中。

这也和魏景记忆中一样,哪怕从前没去过益州,但大面上的信报都是不断的,他很容易就两者串联在一起。

不过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庄延主动说了下去。

“濮族贪婪,私盐获利送往州郡的数目亦甚巨,屈县尉手里必得留下一本私账。”

这私账就是击垮屈承的铁证,庄延一直知晓它的存在,奈何根本无从接触。且即便侥幸得了,庄家也不敢当这个挑事者,否则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平陶这十余年间换过几任县令,头一任干脆同流合污,后面几任倒是好些,可惜文弱无背景的书生终究靠不住,熬不住投了的有,“病逝”的也有。

庄延此刻心悦诚服,恭敬拱手:“禀县尊,庄某人虽不才,只若得了账册,我必能将其送到鲍郡尉之手。”

“大善!”

魏景站起,扶起庄延,颔首笑道:“如此,待取了账册,此事就交于文珪。”

他观察力敏锐,庄延虽面上功夫不错,但心潮起伏之下难免露些。魏景如今手下并无合适送信人手,此人可用之。

魏景干脆利落委以重任,让庄延又是一阵热血澎湃,他铿声应是。

“杨公。”

庄延忽想起一事,忙道:“您近日可要谨慎些,这屈县尉,傍晚时才遣人来探问了您的事。”

魏景挑眉:“何事?”

“唔,查问了您何日投宿,共宿了几日,一行几人,把店薄也拿了去。”

店薄,就是登记入住客人详细身份信息的册子。魏景眸光微闪,表情却不变,颔首:“无事,你回去准备即可。”

“是!”

……

“夫君?”

庄延告退,魏景把邵箐接了出来,她忧心忡忡,小小声说:“那屈三如何是好?”

这人虽惊鸿一瞥,但她这张脸一看就是女的,这店薄拿回去,屈家不久马上能发现端倪?

假身份,可是二人最大的短板。

“无妨。”

魏景声音稳稳:“我们现在就去屈家。”

夜色中,他脚尖轻点,身形急速掠出,十分轻盈地落在屈家前院屋顶的阴影处。

四合院格局都相差无几,魏景打量片刻,很快锁定了两处疑似屈承外书房的地方。

第一处就是了。

屋内灯火通明,屈家父子几个还在,屈承眉心紧蹙:“你说,那杨拟真是女的。”

他重新翻开案上的店薄,视线落在杨拟二字上头。

“千真万确!”

屈乾心有余悸:“阿爹,那杨泽太吓人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那银簪子直直戳进围墙,至少二寸深!”

“阿爹,你说这杨县令为何会调往平陶?不应该啊!”屈乾大兄百思不得其解。

是呀,这么一个人物,哪里谋不到好差事,至于千里迢迢来西南?

不合理呀!

平陶建县都多少年了?偏僻边陲,从来都是些无背景无人脉者赴任的,好比前几任县令。

怎就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会不会,有假?

屈承“霍”地站起:“把陈庭唤来!”

陈亭,县兵营卒长,屈承最信重的铁杆心腹之一。一经传唤,已最快速度赶至。

“你立即点了人马,赶往豫州宜陵郡梁县,核实杨泽身份,马上就去。”

“不,你在多点两路人马,一共三路,今夜就出发!”

“是!”

陈亭领命立即就走,屈家父子尚在商议其他事宜,魏景却不再倾听,而是尾随陈亭。

这三路人马前后脚出城,分别三个方向赶路,魏景居高临下冷冷注视。

“阿箐,我去去就来。”

他找了一个避风隐蔽处,将邵箐安置,闪身离开。

邵箐目送他的背影,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没阻止,这屈承横行多年,心腹爪牙必也劣迹斑斑。

无需多久,魏景就回来了,他携了邵箐再次回到屈府。

此刻子时已过,夜色深沉,屈承外书房的灯也早熄灭了。护院有,专看守外书房的也不缺,但这等寻常武夫,未能阻挡魏景脚步半分。

他搂着邵箐,无声站在外书房之中。

室内黑黝黝的,仅两扇前窗的窗纱各筛入一小片朦胧月光,室内能见度极低。然魏景目光锐利,视线微动,书架到案牍,一寸寸扫视过。

若说天底下的密室暗格,不会有何处比皇宫大内更精密了。魏景出身使然,一个县尉的书房也不可能有多高明的暗格,很快,他就找到目标。

多宝阁下的木柜,有一半是暗格,他伸手入内摆弄片刻,邵箐便听见“咯”一声轻响,暗格探出,露出一大叠账册。

魏景挑唇,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他将其尽数取出,邵箐要脱下外衣打包,被他制止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包好。

邵箐讪讪一笑,她紧张之下忘记了此间男女差异比较大,女子若被人看见只着内衫外出,影响不大好。

魏景一手提包,一手搂她,无声无息离开屈府,回到隔壁的县衙后院。

入房,点燃油灯,邵箐长长吐了一口气,哎呀妈呀,今晚实在够刺激的。

但好在一切事情都顺利解决了,魏景正研磨提笔疾书,他亲自手书一封,陈明此事并盖上县令大印。

“明日,就将此二物都交予庄延。”

“夫君,你说这庄延,可信么?”

紧张去后,就是困倦,邵箐又擦了一遍有八成干的长发,打着哈欠就爬上床,解衣睡觉。

两人同睡一床已多时,邵箐都习惯了,况且这古人的内衫都是长衣长裤,最开始那点别扭已被抛在脑后了。

不过,今天注定有点尴尬。

她穿衣时慌慌张张,里衣系带都没系好,被外衣一带,脖颈那处居然被直接扯了开来。

鹅黄色的小兜,裹着极丰腴的一处,饱满的弧道,雪白润腻的肌肤。

邵箐眼疾手快,立即掩上,奈何魏景恰好就看过来,看了个正着。

他眸色立时一暗,眼前晃过弧道优美的肩颈玉臂,晶莹如羊脂白玉般的色泽中,点缀了二点绯色的粉梅。

暗香浮动,旖旎惑人。

魏景喉结急速滚动几下,顿了半晌,才道:“无事,庄家一族人自此,哪怕他并非真心臣服,也不敢耍花样。”

“夜深了,快快歇息罢。”

他声音较之平日,要低哑一些,但背对着他正忙忙系衣带的邵箐也没太留心,“嗯嗯”应了两声。

她已忆起先前尴尬至极那一幕,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倒下卷了薄被背过身体就睡,再不吱声。

魏景“噗”一声吹熄油灯,也躺下。

一切与平时无异,只今夜这幽幽少女气息格外清晰,丝丝缕缕密密环绕,从鼻端进入身体,血脉中血液仿佛受到牵引,要比寻常鼓噪了一些。

魏景一点没排斥,反倒觉得分外踏实。

他无声侧头,看了看邵箐,昏暗中一团熟悉的隆起,须臾,才阖上双目。

……

邵箐以为自己起码得辗转一下才能睡着,但事实上她又累又困,一沾枕头,立即陷入黑甜乡。

一觉睡了个饱足,次日起来,魏景一如平常,于是她就很乐观的认为,他人家根本没留意,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不少,那点子别扭,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他们还有事情要忙活,头一件,就是将账册和魏景书信送到庄延处。

庄延立即遣了心腹,悄悄送出平陶。

安阳郡治所高陵,据平陶二百余里,水陆二路畅通,正常情况下,七八天怎么也一个来回了。庄延的人一路急赶,在第五天傍晚,就带来了回音。

“禀县尊,这是鲍郡尉亲笔回书。”庄延恭恭敬敬,将二封加了火漆的回函奉上。

魏景接过,垂眸看火漆完好无缺,拆了展开。

“……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十数年之久,必有人指使方可欺上瞒下,吾已致信谷城,誓将此等胆大妄为者一网绳之。子况独处手眼,实居功至伟。吾即点选郡兵赶往平陶,擒拿屈贼。若有变,子况可便宜行事。”

子况,即使魏景如今用的字,素未谋面称呼如此亲近,可见鲍郡尉获悉此事时惊喜之大。

至于谷城,即州治所所在地。官盐转私本不是小事,鲍忠更立即呈往何州牧案头,希望能狠狠打击何三公子一党。最好是能把郡守董度置于死地,他们一派趁机将整个安阳郡握在手里。

上述是两个派系的斗争,鲍忠本意把屈承作为一个引线,一层层向上打击,为此他已点选了郡兵,亲自往平陶而来了。

魏景一目十行看过,挑唇:“好,此事已成。”

庄延闻言大喜:“鲍郡尉已亲自前来,太好了,咱们等等就是!”

郡兵出行,总不如单人匹马迅速,但最慢也不过迟两日罢了。多年夙愿,就这么一朝得尝,他一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县尊英明!”千言万语就汇成这么一句话,庄延俯身拱手。

“文珪何须多礼?”

魏景将其扶起,微笑:“我初到平陶,人地生疏,文珪若有意,不妨助我一二。”

他这是招庄延至县衙为属官了,此一役过后,www.44pq.com,这庄延用得还算顺手。

庄延心潮涌动,撩袍就拜:“延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他也干脆,直接就奉了魏景为主。

魏景再次将人扶起,这新出炉的宾主二人寒暄勉励几句,他道:“文珪,你家中有多少护院武士?”

他招庄延入县衙的第二个目的,借些人手,赶在郡兵到来之前,先将整个平陶县彻底掌握在手里。

庄延方才说等二日就是,但在魏景看来,这被动了,算不得上策。毕竟鲍忠信笺上说,若有变,可便宜行事,另一封回函打开,是盖了鲜红大印的郡尉令。

很好,非常好。

拿下或干脆杀了屈承等人很轻易,但整个县城尚需正常运转的,这就是向庄延借人的目的所在。

只现在庄延投了他,也不用借了,直接吩咐就是。

庄家护院不多,也就数十,但他们尚有商队货行,武卫青壮伙计等加起来,也能凑到三四百。

“足矣。”

……

接下来,就是煽动屈承。

非常容易,次日清早,屈承用罢早膳,就接到一个令他惊怒交加的消息。

“什么!你说那杨泽窥得私盐之事?!欲潜出平陶,往高陵揭发?!”

高陵固然有他的上游董郡守,但同样也有郡尉鲍忠,两者谁也压服不了谁。此事一旦为鲍忠所知,那可不得了了!

董度如何且不说,这直接操办私盐之事的屈承,必得立时面对满门倾覆之祸。

绝不能让这姓杨的成事!绝不能让其出平陶!也绝不能让继续活着!

屈承“腾”一声站起,杀意森森。

“立即点选县兵,围住县衙,诛杨泽!”

“不行啊爹,那杨泽功夫高深,恐县兵尽数上了,也拿不下他!”

屈乾亲身经历,说话时尤带惊恐。屈承不大信,但他是知道自己小儿子的,天不怕地不怕,何曾露过这副神色?

沉吟片刻,他道:“县衙后院不是每日需采买米面肉蔬的吗?让商贩设法亲送,趁机将蒙汗药下灶间水缸,给我重重地下!”

“谁若办不好此事,我取他全家小命!”

一直到了午间,在县衙前衙上值的捕掾悄悄来报,成了!他借故入内禀事,见饭桌旁诸人已晕阙倒伏。

“好!随我围了县衙,将杨泽一行诛杀!”

过后报个水土不服病逝,此事就彻底捂在了平陶。

平陶县兵倾巢而出,足足二千,将县衙围堵得水泄不通。屈承与他的心腹属官们,还有十数个县兵营卒长,领着精壮兵卒,从陈旧斑驳的县衙大门一拥而入,直奔后院。

刚转过影壁,诸人一愣。

只见一个颀长的黑衣男子负手立于中庭,神色平静,目光淡淡。而不远的后方,县衙大堂前的廊下,立了二个男子,正肃着脸看向这边,面上不见半点惊惶。

在县衙上值的寥寥几个捕掾,已人事不省被扔在廊道前,也不知是死是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泽这是将计就计了。

屈承神色一狠,厉声喝道:“都给我上!杀了他!一个不留!诛杀此人者,赏金五十!擢升三级!”

他就不信了,两千人还杀不死一个?!

“兄弟们!杀了他!”

卒长姚大怒吼一声,扬刀率先往魏景扑来。

这话就想一个开关,立时,喊杀声立起,县兵流水般随着姚大冲去。

“不自量力。”

反转来得更快,魏景挑唇讥讽一笑,也不用动手,直接旋身一个侧踢,正中当先而来的姚大胸腹。

“啊!!!!”

短促一声惨叫,姚大大喷一口鲜血,瞬间凌空倒飞出去,飞出七八丈远,重重撞在浮雕山水朝阳图的石制大影壁上,“砰”一声闷响后摔落在地。

姚大双目圆睁,口鼻鲜血不断涌出,胸前凹陷一块,竟是肋骨齐断,当场气绝。

一时四下死寂,方才尚来势汹汹的县兵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着脖子,动也不能再动。

“诸位,且听我一言。”

魏景声音不高,落在耳中却格外清晰;“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数十年之久,如今此案已呈高陵,鲍县尉正率郡兵星夜赶来,明后日即至。”

他扬手,举起鲍郡尉的二封回函,郡尉令上鲜红的大印格外醒目。

“官盐转私,此为何罪?罪当如何?想必无需杨某赘叙。”

魏景环视一圈,见自屈承以下的在场所有人,俱面露惊恐,更有寻常兵卒者,手足颤抖“哐当”一声扔下长刀。

一个年轻兵卒哭道:“县尊,县尊,我并不知情啊!我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私盐之事,屈承自然秘而不宣的,这些寻常兵卒不知情才是正常。只不过吧,屈家横行乡里多年,也少不了这群人的助纣为虐。

不管是沾沾自喜,还是无奈随波逐流,反正平陶县兵营,多年来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此刻并不适宜逐件逐桩追根究底,毕竟魏景总不能一口气把县兵们都杀了。

他声音沉稳,道:“除了首恶及其心腹,余者若降,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饶不了屈三的,这家伙要倒大霉了

哈哈哈哈哈哈,万字更已发射!谢谢宝宝们的支持,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晚安!我们明天见啦~~(*^▽^*)

ps:这个明天是周二中午十二点呀嘿嘿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咪啾!

依玛尔扔了1个地雷

婷扔了1个地雷

“主公?”

寇玄手里还提着路上得的一柄短刀,神色紧张,见状连忙奔进。

内衫立即罩在她身上,邵箐赶紧拢住,侧身套上,擦身什么的顾不上了,回头在说吧。

魏景取过外衣,再为她披上,待她匆匆穿好衣裳,他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前襟,一手抱着她,立即掠出外间。

正房廊下,寇玄颜明等人已候着了,只是没敢进去,只能一脸焦急地等着。

屈乾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杂草也不拨了, 连爬带滚一个骨碌往前扑去。

原来,这腰高的茂盛杂草后, 竟隐有一个类似狗洞的孔穴,外通后巷,他正是从这里摸进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被发现。

一骨碌滚出县衙, 屈乾七手八脚爬起来就往外狂奔。

热气蒸腾,水珠淌下,甫接触空气,泛红的肌肤上立即冒出一个一个的细小鸡皮疙瘩。

油灯昏黄的光线投过来,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她搂着肩膀微微抖索着。

“我……”

夜半突见一个眼球无声无息直盯自己,效果甚于恐怖片,好在邵箐这段时间也历过不少事,惊栗一瞬很快回神。

魏景面沉如水,眸光阴鸷,却没立即追赶,毫不停顿一个转身,往邵箐这边来。

他不放心邵箐,得先安置好她。

魏景眉目冷戾, 捻起身侧案上邵箐一支银簪, 一弹,银光闪电般直奔对方背后大穴。

也是此人命不该绝,恰巧他就一矮身, 竟堪堪避过要害, 银簪擦过他的肩膀, 直直钉入围墙上, 几近没顶。

魏景动作迅速,拿起案上放置的干净内衫,抖开:“阿箐,我送你到寇家人那边去。”

邵箐头发凌乱还滴着水,显然不适合携她追踪。好在贼人动作鬼祟,一经发现立即奔逃,显然不敢见光,将她送至众人处便安全。

他很快就会折返。

两扇厚重的隔扇门被猛地踹开, “砰”一声巨响,门扇绕了半圈反弹回去,魏景已冲进内室。

他第一时间看邵箐,见她虽花容失色,但好歹无恙,他心下一定, 瞬息掠至后窗前。

“啪”一声后窗被推开, 见一黑蓝色的背影奔出七八步, 已至围墙根下。

阅读皇子妃奋斗史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