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北方分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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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皱起的眉头,蝉翼一样好看。

贺非凡盯着他,然后转开眼睛:“出了市区就不是北府堂的地盘了,堂主是紧缩策略,没价值的地区一律不要。”

丁焕亮揉腿的手停下来:“妈的,你最好快点能走,再背四个小时,我可背不动。”

贺非凡静了,也许是认命,也许是在琢磨新的出路,半晌,他问:“你喜欢什么?”

“啊?”

“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比如钱、骨骼,或者女人……”

“粽子。”丁焕亮脱口而出。

贺非凡没想到。

“好多年没吃过了,”丁焕亮的语气难得柔软,“小时候每年夏天家里都做,当时没觉得多好吃,现在倒特别想。”

贺非凡听出他话里的哀伤:“操,我他妈都没吃过粽子,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堆,饭都吃不饱,”停了停,他叹息,“我混出来了,他们都不在了。”

谁没有过去呢,谁的故事说出来都让人唏嘘。

他们顶着春日的艳阳蹒跚,丁焕亮一步一喘,贺非凡拿手给他遮着阳光,这么又蹭了一个多小时,路那头过来几个年轻人。

十□□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周围混事的小子。

他们嚼着草茎,散成一个扇面,把两人围在当中。

“喂,哪儿来的!”一个问。

另一个说:“城里的吧,昨晚城里打仗,吵死了。”

“这个淌血呢,”还有一个直接上来,扒着贺非凡的脑袋,捅他的接入口玩,“喏,御者。”

贺非凡从没被这么羞辱过,恶狠狠瞪着他们。

“哟哟哟,这个眼神,”脸上有雀斑的小子是头头,推开小弟,给了他一巴掌,“看什么看,有骨骼的才叫御者,你骨骼呢?”

贺非凡咬着牙,脸上火辣辣的。

“没有骨骼,你牛逼个屁,”头头拍着他红肿的脸,“碰上我们这些小喽啰,都能教训你一顿!”

虎落平阳被犬欺,贺非凡忍着。

“怎么的,是大哥?”头头揪他的领子,看他衬衫上的提花,“让人打成这样了,还好意思叫小弟背着,来来来,下来!”

他们把他拽下去,拖在地上,你一脚我一脚地踹,丁焕亮一直没出声,明哲保身地缩在一旁。

头头又去打量他,这掐一把那拽一把,然后托起他的下巴:“哎哎,这个好啊,细皮嫩肉的!”

小弟们丢下贺非凡,呼啦一下围过去,粗鲁地扯他的头发。

“喂,”头头在他身上乱摸,“你们跑出来,带钱了吗,吃的也行。”

丁焕亮摇头。

“操,哑巴。”

“嘿嘿,哑巴好啊,”小弟说,“不会叫。”

头头推他:“我喜欢会叫的。”

“哑巴,”他掐着丁焕亮的喉咙,“你们现在要么拿钱出来,要么……”他看了看前头的小树林,“你跟我们过去一趟。”

贺非凡擦掉嘴边的血,捡石子打他们:“我是北府堂青山组的,出来办事没带钱,你们等我回来,少不了你们的!”

“大哥,青山组……”混子们商量,“咱惹不起吧?”

“操,他说青山组就青山组啊,昨晚打成那样,青山组说不定都打没了!”

“就是,今天的鸭子今天吃,明天谁知道还有没有命!”

说着,他们把丁焕亮往小树林推,贺非凡憋一口气,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拐着拐着追上去,丁焕亮偏过头,手却在背后摆了摆。

贺非凡停在那儿,直了好半天眼睛,丁焕亮随他们进到林子看不见了,他才怒吼一声,颓然坐在路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控制不住往树林看,五个人,连名头都没有的杂碎,他两手紧紧攥着,而丁焕亮呢,一个御者,沉阳88号的老大,他小时候家里是吃粽子的,玻璃珠一样漂亮,连皱个眉头都……

丁焕亮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手里是一根树枝,尖端带血,随手扔在半路。

贺非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丁焕亮朝地上吐口水,边吐,边用力擦嘴,远远的,见贺非凡看他,不吐了,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走吧。”他低下头,阳光照在他浅淡的发色上,透明的一样。

贺非凡仰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歇会儿吧。”

丁焕亮想了想,挨着他坐下。

他的下巴很红,被狠狠捏过,“五个人,”贺非凡望着地平线,“怎么做的?”

“我有我的方法,”丁焕亮在嘴里动了动舌头,“这种事,原来是家常便饭。”

贺非凡心里不舒服,但不会表达,一个男人,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大哥,不能把同情和关心表现得太过,那样,显得他软弱。

“你……需不需要水?”

“安静会儿行吗,”丁焕亮嫌他烦,“下巴累,不想说话。”

他说得很直接,直接到贺非凡觉得隐晦的自己像个傻逼,他窝火,却无能为力,气哼哼地不吱声。

这么坐了十多分钟,丁焕亮再次背上他,太阳升到天顶,晒得大地暖烘烘的,他们舍弃小路,走上过车的大路,虽然有被伽蓝堂发现的风险,但比在僻静处被无名小卒干掉要强多了。

“在大兰……”贺非凡忽然问,“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样的?”

他指的是持国天王号那一晚。

“你和那些混子?”丁焕亮想了想:“一样,但经过一些事,就不一样了。”

“比如我背着你,你背着我?”

“比如你有利用价值。”

贺非凡发笑:“即使你都累成这个狗样了?”

“呵!”丁焕亮也笑,“贺非凡你搞清楚,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像我们这种人,耐力和信念比正人君子强得多。”

“那正好,”贺非凡贴近他,嘴唇碰着他的耳朵,“我也是这种人。”

丁焕亮打了个抖,口腔里的腥气忽然变得不能容忍,他把贺非凡放下,闷声说:“我去找水,马上回来。”

贺非凡看着他向马路对侧的荒地走去,那里根本不像有水的样子,这种借口再老套不过,他就是想把他扔下。

是呀,附近没有北府堂的据点,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他要是丁焕亮,早把自己扔了。但丁焕亮背着他走了六个小时,仁至义尽了。

贺非凡撑着胸口站起来,望向没有尽头的水泥路,正午的空气蒸腾,他出现了幻觉。

朦朦胧胧的,一个染社的车队,两对武装车开路,护持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头上飘着莲花旗,至少是堂主级别的阵仗。

他陶醉地看着那个蜃楼,幻想有朝一日坐在里头的是自己。

嘎吱,车队在他面前停下,轿车副驾驶的车门弹开,后座的窗玻璃放下来,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贺非凡,上车。”

他愣在那儿,没动。

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从后座窗户探出来,阴森的,有些熟悉,每年春节社里的恳谈会上见过,是北方分社的社长司杰。

贺非凡动了动嘴,惊讶得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还让我下来请你?”

贺非凡连忙摇头,瘸着腿绕到车那边,临要上车,忍不住往马路对侧看,丁焕亮还没回来,不,他不会回来了,可心里却有一种冲动,想对分社长说,他有个同伴,希望能等一等。

可笑。贺非凡打消这个念头,他干嘛要等一个扔下他的人,分社长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组长的请求而浪费时间。他吃力地跨进车里,忍疼坐下去。

“北府什么情况?”司杰问。

“失守了,”贺非凡报告,“现在是伽蓝堂控制。”

司杰朝司机比个方向:“到荐州,给你治伤。”

荐州是北府南面的小城,开车一个多小时,车队缓缓调头,沿来路返回。

“分社,您怎么到北府了?”贺非凡问。

“这么大的事,我不回来?”

贺非凡惊诧,北府之战是昨天晚间开始的,司杰这就到了,说明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您的家头……”

司杰抬手,不用他说,贺非凡看向窗外,在后视镜里瞥见一个奔跑的身影,那么长的公路,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

一个脏兮兮的旧塑料瓶,里头是水。

贺非凡连忙拍窗子:“停车!停下!”

接着,他推开车门,车子还没停稳,司杰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什么干部?”

什么干部都不是。贺非凡捂着伤口下车,五百米开外,丁焕亮跑不动了,先是拄着膝盖,然后脱力跪下来,整个人趴在马路上。

他背了一个成年男性六个小时。

贺非凡拖着一条伤腿,一蹭一蹭的,向他走去。

——没有一支枪一把刀,他一个人解决了五个。

汗如雨下,血也涌出来,贺非凡闷哼,两腮硬硬绷着。

——他还去找水,瓶子里的水是给谁的?还能给谁?

丁焕亮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妈,你扔下我。”

贺非凡笑了,笑得桀骜不驯,笑得光芒四射:“我还以为是你扔的我呢。”

丁焕亮朝他伸手:“扶老子一把。”

贺非凡嘶吼着把他拽起来,搭着膀子往车队走,北方分社没下来一个人帮他:“你看着吧,”他说,“老子迟早要干出一番事业,让这帮孙子给我提鞋!”

“算我一个。”丁焕亮还抓着那个瓶子。

贺非凡把瓶子打掉:“不要了,”他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我们喝最好的酒,泡最棒的妞儿!”

丁焕亮的眼神很冷:“车上是谁?”

“北方分社的社长,司杰,”贺非凡低声说,“搭上他,我们爬上去。”

丁焕亮到副驾驶,贺非凡去后座,车上有通讯设备,司杰似乎刚通了个电话,摆手示意开车:“可靠线报,伽蓝堂准备去太涂。”

“太涂?”贺非凡和丁焕亮意外,“他们去那儿干嘛?”

“不管他们想干嘛,”司杰轻轻晃动腕表,“他们过不了尧关。”

贺非凡回头看,一派和煦的乡间风光,什么城市、战争,全看不见:“北府是伽蓝堂的了?”他难以置信,“就凭他们几个人,就凭这么一战?”

“染社称霸前,也不过是狮子堂下的一个四级堂口,”丁焕亮说,“英雄不问出处。”

那时,花蔓钩把他背在背上,带着他鏖战沙场。

贺非凡没说话。

“行了,继续,”丁焕亮拽着胳膊把他背起来,鼓一口气,往前走,“现在的形势,离北府越远越好。”

“醒了?”丁焕亮没回头,他没有回头的力气。

贺非凡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胸腔钝痛:“花蔓钩呢?”

“不要了。”丁焕亮说。

贺非凡笑了:“你就没想过把我扔下?”

丁焕亮借着起身的动作别过头:“在北府堂,你不也没把我扔下。”

他能想象自己受伤昏迷,丁焕亮把他从御者舱里扒出来,背着他逃命的情景,这小子完全可以自己走,用不着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

“我可没那么好心,”丁焕亮也坐下来,皱眉揉着痉挛的双腿,“这周围应该还是北府堂的地盘,带着你,我好拜庙门。”

不要了?贺非凡挣扎着要下地:“你有毛病吧!没了骨骼我们还有什么,钱、小弟、地位,都是骨骼带给我们的!”

丁焕亮放下他,冷冷的:“你要地位还是要命?”

右腿上还有两个弹孔,贯通伤,血就是那里流出来的。

“嗯……”头上阳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贺非凡迷迷糊糊看着身下的人,“谁?”

贺非凡没有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胸口。

丁焕亮擦了把汗,看着这条长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到下一个染社的据点。”

“你救的我?”贺非凡问。

北府市郊外,僻静小路。

丁焕亮艰难前行,脚边不时有血滴下,那不是他的血,是贺非凡的,他背着他,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

花蔓钩的御者舱被逐夜凉刺穿后,机动和保护功能都大幅下降,在后来的混战里承受了两次比较大的攻击,一次是黑骰子的中子场,一次是红咒语的子弹雨,舱门整个朝里瘪进去,挫断了贺非凡三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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