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的帕子早就哭湿了，温摇把自己的手帕拿了出来，给她擦了擦眼睛，又吩咐羽苓去附近取些冰块来。
这一路上，吴溶已经从吴秋萱的口中知道了大概，他对温摇拱了拱手，道:“温小姐，若不是你发现了异样，秋萱就真的被人欺骗了，这一次，我代秋萱向你道谢。”
温摇淡淡笑道:“温家和吴家本就世交，我家夫人和吴夫人情同姐妹，我自然也把秋萱当做姐姐，吴公子就不用道谢了。”
刘遇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道:“你们都退下，孤有话告诉你们小姐。”
羽苓和晚玉等人都看向温摇。
温摇抿了口茶:“你们都下去吧。”
她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了下来，遮住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
温摇想了想，道:“殿下，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也好奇，赵嘉纯是否真的成了刘遇的女人，好奇刘遇是否在某个深夜想起自己，万种柔情涌向心头。
温摇从来都知道，刘遇不爱自己。前世刘遇下了床就会对她冷淡，像对待所有的女人一般，他不爱笑，所以温摇很少看到刘遇的笑容。
可是，温摇内心深处，却是自傲又自负。她清楚，她的美丽，她的温柔，无人能比。刘遇若长了心，一定会记得她。
在喝下毒酒的那一瞬，从刘遇漠然又冰冷的双眸中，温摇已经料想到他会后悔，会怀念自己。
刘遇道:“孤从未和赵嘉纯发生过关系，更未给她封号。在你去世后，第三年，他被孤处死。”
刘遇并不是会说谎的人，温摇经常撒谎，可他不会。但是，温摇同刘遇在一起十年，知晓他喜欢喝的茶，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看的书，却从来不知，他的话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推心置腹，从未如烈火般相爱，从未如胶似漆。
温摇的手指紧紧抓着桌面:“是吗？刘遇，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不仅没有和赵嘉纯发生关系，还没有和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发生关系？你是不是想说，你终身未曾有过一个妃子，日日夜夜，怀念一个死去的我？”
刘遇点了点头。
他向来沉默寡言，只有在温摇的面前，刘遇的话会比寻常多一些。
可如今，面对逐渐疯狂的温摇，刘遇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走过去，把人搂在自己的怀里:“摇摇，孤是真的喜爱你。”
温摇给刘遇的，是她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最为明艳夺目的十年。
刘遇的心再冷，也会被温摇一点一点的暖化。
他记得新婚之夜温摇羞涩又动人的笑语，记得温摇在寒风中等他归来，记得每次出征前，她会主动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处轻吻，记得每次出征后，她会上上下下把他摸一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再添伤痕。
甚至，在边关战场上无数个日日夜夜，刘遇脱下战甲，里面的衣服针针线线都是温摇所缝。
如果一个人，整日被浸泡在温水中，享受到温暖的感觉，他是不会感激温水，而是以为，生活就是这般。
刘遇便是这般认为，他那时觉得，把温摇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
反正只是一个女人，长得赏心悦目，能处理内务，能传宗接代就行。
至于其他的……
温摇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厨师也能。
温摇会为他做合适的衣服鞋子，绣娘也能。
温摇会翻阅各种书籍给他讲轻松的笑话，找个戏班子找个说书人，比她还有趣。
可是，等温摇不在了，刘遇才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同温摇一般美丽。面对别的女人，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深夜批阅奏折，御膳房送来的小食，要么过甜要么过甜，哪怕是刚刚好，也总不是他所贪恋的味道。
尚衣局制作的衣服，式样精美衣料华贵，可是，总是比不得温摇做过的旧衣合适，她做好的衣服，春日会有兰香，夏日会有荷香，一年四季，总会有最舒服的气味。
戏曲歌舞，哪怕再好看，总也让他轻松不起来。
温摇在时，刘遇被浸泡在了温水中。
当她离开，再也没有人给他温暖，所以，水就一点一点变凉，直到，结成冰块，将他冰冻在其中。
这么简单的道理，刘遇却要用失去温摇作为代价，才能学习到。
温摇蜷缩在刘遇的怀抱中。这个怀抱一如往日，她能够听到刘遇的心跳声，能够嗅到刘遇身上的白檀木香。
温摇闭上了眼睛:“殿下……”
她终究还是那个怯懦的，天真的温摇。内心深处，温摇受到欺负懒得反击，吃了亏懒得讨回。她希望有人能够保护她，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无法修补。
温摇的手慢慢推开刘遇:“殿下，我已经不是你想要的温摇了，你心中留恋的那个温摇，会毫无条件的相信你，可我不会。”
温摇觉得自己，彻底的被扭曲了。她已经不敢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
哪怕刘遇说的是真的，哪怕刘遇为了她，终身不碰别的女人。
可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已经在冰冷的地底腐烂，他的后悔又有屁用啊！
刘遇去吻她的额头，他向来都是霸道且自私，向来只注重自己的得失。
“孤不介意。孤不介意你的改变。”
刘遇知道，他压根没有资格介意。
刘遇道:“摇摇，孤会补偿你，这一次，孤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前世，从来都是温摇付出，从来都是温摇对他好。他理所当然的接受。
可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呢。她对他好，无非是因为，刘遇是她的夫君。
可如今，刘遇还不是。
温摇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良久，温摇轻声道:“我不想要你的补偿，刘遇。”
她真的怕刘遇了，怕被他忽视，被他伤害。同时，温摇不可抑制的仇恨刘遇。
“我自然不会受到伤害，不过，不是依靠你，而是依靠我自己。所有伤害我的，对不起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十倍奉还。”温摇的语气平平淡淡，神色也不再有波澜，“我有我自己，已经够了，不再需要你。”
刘遇不再开口，不再许诺。他从来都不擅长口头上的交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会付诸行动。
对于温摇也是这般。
刘遇道:“摇摇，前世，你有没有爱过孤？”
温摇点了点头:“自然，新婚当晚，我告诉你，嫁给你，我很幸福。我自然喜欢你，可是，十年来，再滚烫的一颗心，都被你给冻僵了。现在，我一点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怨恨你，恨你不知好歹，恨你漠不关心，害我没有孩子，更恨你杀了刘泉。”
刘遇觉得很自责。
前世，他对皇位很执着，一心想要夺取，娶了温摇之后，他对皇位的野心便越发的膨胀。
刘遇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所以在刘遇南征北战收揽兵权广招人才时，他逐渐忘了，内院中还有他的小妻子渴望他的关怀。
彼时，他从未关注过赵嘉纯，赵嘉纯要出家，后来说要来晋王府给他祈福，他不懂女人，没有看出这个表妹不是好人，就应允了。
刘遇不怎么和女人打交道，他性情古怪阴冷，从未喜欢过什么人，更不知自己对妻子的感情有多深。
所以，等到刘遇大权在握，温摇一杯毒酒去世，他还只是觉得，只不过是死了一个人，和战场上死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
殊不知，温摇离开的时间越长，刘遇的心就越空洞。
刘遇捧住了温摇的脸，低声道:“孤并未杀害刘泉，你对孤求情，说要留他性命，孤怎么可能杀他。”
温摇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当时还骂我维护他，怎么可能不是你杀的？最后坐上皇位的人可是你！”
刘遇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刘泉被毒杀的事情，刘遇当初并未过多关注。可当年在温摇向他求情后，他确实没有再起杀心。
因为当初，温摇从来不求他什么，一个无所求的人开口了，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刘遇都愿意答应。
可最后刘泉却被毒杀，在那之后，刘遇根本无暇追究凶手，他必须马上处理掉宋王和齐王，登上皇位。
如今，温摇是摆明了不信他。而他，也说不出是谁害了刘泉。
刘遇不想再惹他的小姑娘生气。他只想把人哄好，两人以前的恩恩怨怨，以前的心结，就等以后再打开。
刘遇给她倒了杯茶，喂到了嘴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孤不好，天气热，多喝点水，别气坏了身子。”
温摇的心口一阵疼痛。
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掀过了这一页！
他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要喂她喝水！
温摇接过了茶水，往刘遇的脸上泼去。
刹那间，清澈的茶水顺着刘遇的脸颊往下淌，他的眼睫毛上，甚至还挂了茶叶。
刘遇用袖子擦去，道:“关于以前的事情，孤还会和你细谈，摇摇，如今你太激动，情绪有些失控，孤不想与你讨论这些。”
天气本就炎热，刘遇身上的茶水，很快就会变干。
温摇坐在了一旁，努力平缓着心情。
刘遇就盯着温摇的侧颜。
她消瘦了很多，最近似乎没有睡好，眼下略微有些青意，没有用粉遮好。
即便是这般，他的摇摇，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温摇怔了许久，约有一刻钟。她的脑子很乱，有那么一瞬间，温摇不想再活着受苦了。
刘遇握住了温摇的手:“摇摇，孤陪你，一起去摘花。”
刘遇变脸很快，态度转变也很快，温摇略有些疲倦的看向他。
她清楚的知道，刘遇骨子里的高傲和霸道是变不了的。
单单是看着刘遇，温摇都能想到自己的未来。和前世差不多的未来。
她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心机不深，手腕不硬，哪怕是发了脾气，说了拒绝，在真正的强权面前，不低头，她只能去死。
纵然想歇斯底里的哭闹，可她的身份，她的教养，却不容许她这样做。
温摇把手放在了刘遇的手中，略带厌恶的看了刘遇一眼:“拿着伞。”
刘遇给她撑了伞，一起走出了亭子。
岸边停了几只精致的乌篷小舟，刘遇先上去，接着，他对温摇伸出了手。
温摇有些畏惧水，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将手放在了刘遇的手中，接着上了船。
小舟并不大，刘遇并没有想让其他人作陪，所以，他划船，温摇就在小舟中坐着。
这个时候，荷花开得正好，可边缘处却很少。这一处湖，本就很大，越往深处划去，温摇见到的荷花就越多。
她让刘遇停止划船，自己伸手去摘花，她忘记荷花下面长长的花茎是有刺的，她的手本就娇嫩，用力握了一下花茎，手心就泛了一片的红。
刘遇给她折了一枝，温摇用手帕包着花茎，拿在了手中，白中透粉的花瓣，鲜黄娇嫩的花蕊，看着就惹人喜欢，温摇低头，轻轻嗅了香气。
刘遇转过身去看她。
小姑娘坐在船头，穿着蜀锦衣裙，金丝银线，精致又华贵，她长长的墨发散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动。那双白嫩的手中，又恰到好处的握了一朵荷花，不染尘埃，只留清香。
温摇注意到了刘遇在看自己，她微微有些发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看我？”
自然是因为好看。
刘遇低咳一声，道:“孤把周围的荷花都给你摘来，放在船头。”
温摇有些稀罕，她的眼睛大大的，带着疏离和戒备:“你都摘光了，别人还摘什么？”
已经有莲蓬结子了，刘遇给她摘了一个，剥开嫩嫩的莲子，去除里面绿色的苦芯，递给温摇。
温摇也觉得好奇，她拈了一个，放入了口中，有些清香，很清甜，因为还未成熟，又刚刚采摘，格外的鲜嫩。
她一个一个的把刘遇手中的莲子挑着吃了。
刘遇见她喜欢，就四处张望，想给她再采摘一个来，可这个时节，荷花虽然开了，大多都是初开，结莲蓬的特别少，刘遇寻了一圈儿，没有找到。
温摇玩了会儿水，看了会儿荷花，也觉得有些疲乏，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会这么累，今天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又和刘遇吵了一架，当下就想睡一会儿。
她进了船里面，船篷下放了矮桌案，她用手支着下巴，打了个盹儿。
温摇进去不久，刘遇也进去了。他的动作很轻，靠近温摇时，还能嗅到温摇身上清浅的香气。
温摇闭着眼，船在水上摇晃，她的身子也微微摇晃着。
刘遇的目光，停留在了温摇粉润的唇瓣上。
偷香窃玉的事情，刘遇已经很熟悉了。
他俯下身，距离温摇越来越近……
即将碰到的时候，温摇却猝然睁开了眼睛。
她也没有想到睁眼就看到人脸，她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力气用得太大，不慎仰倒在了船上。
刘遇赶紧把她给扶了起来，摔得并不重，只是撞了一下肩膀。
温摇一边揉自己的肩膀，一边去看刘遇。
她发现刘遇的耳朵居然红了。
温摇:“……”
刘遇今日穿了一身白衣，温摇喜欢刘遇穿白色的衣袍，这会显得他尤为清冷俊美。
可她一想起今日赵嘉纯也是一身白衣，就气得心口疼。
温摇点了点头:“也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吴溶自然不会宣扬出去，他也信得过温摇的人品，知晓温摇不会随便乱说，污蔑吴秋萱的清誉。所以，吴溶只是说了“告辞”，再未叮嘱其他。
亭中小风细细，羽苓给倒的茶水也冷了许多，天气略有些炎热，温摇喝了口茶，道:“殿下，你坐在那里，是要当背景吗？”
刘遇坐了下来。
温摇给他倒了一杯茶:“殿下最是聪明，如今,殿下也应该知道，今日的温摇,已经不同往日了吧？”
刘遇未开口，羽苓见刘遇不理会自家小姐，怕温摇尴尬,只好接了一句:“今日小姐打扮得这样漂亮,自然是不同往日。”
等羽苓去附近取了冰块，温摇用手帕包了给吴秋萱的眼睛消肿。
吴秋萱道:“我这个狼狈样子，可是不能再见到别人了。摇摇，我和大哥先回去，你和晋王殿下在这里继续玩吧。”
刘遇淡淡的点了点头。
吴秋萱只想抱着温摇的胳膊哭,她一坐到温摇的旁边，就开始擦眼泪:“我怎么就瞎了眼睛，看上那样一个人渣……”
温摇轻轻的点了点羽苓的鼻尖:“就你这个丫头嘴甜！”
过了片刻,吴秋萱红肿着眼睛,垂头丧气的跟在吴溶的身后。
说完,羽苓给温摇倒了杯茶。
温摇轻轻嗅了嗅茶的清香，这才看向刘遇:“殿下，要不要喝茶？”
这时的吴秋萱，还正是最活泼的年龄,像花朵一样娇嫩，就算哭肿了眼睛,也是惹人爱怜的。
她一见到温摇,更加想哭了:“摇摇……”
吴溶对刘遇行了个礼:“晋王殿下。”
羽苓认真的道:“吴公子看起来很生气,说要杀了周公子，可惜被吴小姐拦住了。”
温摇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在这里等着吴小姐。”
羽苓见桌上的点心未动,问道:“小姐，这些都是您平日里最爱的点心,可您为什么不用？是不是不合您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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