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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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妹还不明白么,父皇要的不是驸马,是质子。”

“萧弋舟娶你,便必须甘愿为质。时局动荡,忽罗山陈湛落草揭竿而起,势如风雷,天下云集影从,父皇需要拉拢外援,防御内患。”

嬴妲猛然站起,“皇兄,你从前为何不对我说。”

嬴妲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她不顾宫人阻拦冲入木兰殿,她父皇正在与宠妃嬉乐,将妖娆的腰肢曼扭的宠妃抱于腿上狎玩,嬴妲冲进来时,皇帝老脸一红,当着女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事来,面红叱道:“问谁学的规矩!你父皇寝宫你也闯得!”

“这里何曾是寝宫。”

嬴妲不服。

皇帝老眼昏花朝外瞅几眼,怀里宠妃忙将薄衫拢上,朝皇帝告了退。

皇帝于是咳嗽声,正襟危坐,“求亲者都来了?对朕说看中了谁。你大皇兄说你对萧家小子甚为中意,朕观之,虽然气性高了些,但不失为正人君子,西绥世子,与你也配得。”

嬴妲觉得“正人君子”四字从父亲嘴里出来,犹如一种亵渎。

皇帝瞥眼她,又道:“待婚后,他留在平昌陪你,你只管缠着你夫君,不可再扰你大皇兄和太子用功。”

果真如此。

嬴妲只觉得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彻骨地发凉。

“谁说,我要他留平昌做我驸马?”

皇帝皱眉,因龙袍不整不便起身,方才宠妃情动温柔将他腰带扯坏了,皇帝只敢借案几稍挡住底下光景,但闻言已经动了火气。

“不留平昌,难道要你嫁过去西绥,此事万不容得!”

皇帝停顿了少顷,又改口柔和说道:“五儿,父皇将你长姊嫁入北漠,致她横死,尸骨无从收殓,是为平生最大憾事,教你父皇愧悔至今。如今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再不能远嫁了!你想想父皇一人,老来无女侍奉,万里迢迢见不得你面,你竟忍心么。”

“我——”嬴妲蹙眉,“也不嫁西绥。”

皇帝这回真愣了。

嬴妲广袖下藏着的双手,遽然攥紧,捏得骨头生疼,连心剧痛。

“我最是不喜那萧弋舟,狂傲自大,刚愎自负,我厌烦这种男人,父皇莫要为女儿费心思,今日我便回绝了他,让他赶早滚回老家去,我沅陵他惦记不起。”

嬴妲说完便不再多待一时一刻,转身风一阵冲出木兰殿,侍女握着披风斗篷跟上,嬴妲信手一抓,“世子入宫了没有?”

侍女道:“早到了!随十二个贵族男子,正候在正和宫外呢。”

嬴妲脚下忽然踉跄了一步,险些被台阶绊倒,侍女从后托住她的身体,但觉公主身体僵硬如冰。

“公主。”

“来不及了……”

她似笑似哭,双掌合起掩面失声。

侍女怯怯说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还是随奴婢去换裳吧。”

嬴妲浑浑噩噩地随着侍女去了,更衣梳洗,被推到正和宫外,十三个年轻勋贵,均眼前一亮,气为之夺,如恍见神女,欲顶礼膜拜,唯独萧弋舟,朝她露出笑容,嬴妲视而不见,走了下去。

他们跪倒在公主脚下,送上他们天价购得的稀世奇珍。

嬴妲一个个看过去,也一个个拒绝,看着他们英俊年轻的脸上露出失望、困顿和迷茫的神情,嬴妲心里并不欢愉,她走到了萧弋舟面前。

他送的是一条丝绢。

是她送的。

她偷跑到演武场,送给他擦汗的,当时她踮起脚尖,用怀揣的手绢将他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去,俩人隔得太近太近,几乎能嗅到彼此的呼吸,浓烈发酵,如醇酒般醉人,那是俩人最亲昵的接触,那以后,便几乎已明了彼此心意。

他说想娶她,嬴妲没有拒绝。因为默认。

当萧弋舟将丝绢取出之时,身旁贵族子弟,连同被拒绝的人,都面露讥诮之意,看戏似的等候。

嬴妲深深吸气,手绢也不是当初之物,她送的素帕,其上染着朵朵牡丹,风韵百态,如春睡美人,娇卧于绿叶之间。

“你送我,这个?”

萧弋舟看了眼掌中之物,比起他人的确实稍显寒酸,他随父亲入城为皇帝贺寿,自己却不曾料到会对小公主着魔,遂微赧一笑,“嗯。”

天下谁人不知萧弋舟天生是个结巴,话都说不清楚几句,也呈不出上乘礼物,就这,还妄图娶回金枝玉叶,痴人说笑话不过如是了。

远远地,嬴妲望见正和宫外父亲的銮驾,心一横,将萧弋舟手里的手绢打掉了,“太寒酸,世子心意不诚,我不爱。”

她越过萧弋舟走了过去。

他愣住了,等她走到最后一人面前时,萧弋舟将地上的丝绢捡起来,磕磕绊绊地朝她乞求:“下臣对公主系出真心!”

伴随着他结巴的、喑哑的嗓音响起,传来的是周遭一阵哄然大笑,捧腹之语。

他犹若不闻,只一心要将东西塞给她。

父皇的銮驾越来越近,停了下来,皇帝着玄色帝王兖服,龙威燕颔,若有所思打量着他们。

嬴妲再度将东西打落,踩在了脚底,萧弋舟也再度愣住。

“演武场外……”

怕再成旁人笑话,他话说得极慢,力图讲清楚。

嬴妲淡扫春山之眉紧蹙起来,“演武场外什么,萧世子忘了本宫身份,本宫要对谁弯腰施舍,是只看脸的。”她微微俯下身,将萧弋舟的肩膀一按,他愣着,呆滞地望着她,嬴妲翘了嘴唇说道,“世子生得不错,可惜,口呆舌笨,不会哄得人开怀,又是蛮人出身,还想我嫁到西绥么?”

身旁传来隐隐的讥笑萧弋舟癞蛤蟆妄图吃天鹅肉的声音。

她侧目看了那人一眼,对呆滞不动的萧弋舟柔软微笑:“可不是么。”

他轰然色变,跽坐的身躯忽然垮了下去。

“公主!”

此时萧侯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质问。

皇帝走过来,朝萧侯劝道:“沅陵她不喜,实在没法,萧君莫怒。”

他父皇又倨傲地朝萧侯赔了许多教人听着愈发不适的小心。

嬴妲侧身,双目余光望着萧弋舟,他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被踩得蒙上灰尘的手绢,目眦通红欲裂。

她想把那话收回去,想死死地咽回肚里,想抽自己耳光。

她戏耍了萧弋舟。

她欺骗他,辜负他,玩弄他,她配不上他。

做不成驸马的萧弋舟,便随着萧侯他们走了,几乎是在求婚第二日,便仓促打点离开了平昌,赔尽西绥颜面,所有人都在讥笑他们。

她父皇见她郁郁寡欢,安慰她,“不必伤怀,我看那萧旌傲得很,他儿子又是个结巴,不配朕的沅陵,走了甚好,你看中谁,朕再为你择良婿。”

嬴妲问:“是否不论是谁,父皇都会让他留下来做我的驸马?”

皇帝被问住,呆住少顷,道:“这个自然。”

嬴妲不说话了。

她再也不想着嫁人。

若能老于宫中,便算是她的幸事。

后来大皇兄也向她赔了无数礼,“皇妹,是我说得太晚了。”

倘若早点告知嬴妲,或许事情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嬴妲凄然摇头说道:“如此也好。”她把轩窗支开,朝东望着一树一树雪白槐花,“让萧弋舟驰骋的地方,会永远属于他。我想,即便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过不消几年,国家内忧外患激化,婚姻成了脚镣,迟早也是要破裂的,说不准那时他更恨我呢。”

“皇兄再为你物色——”

“不必了。”

赢颉道:“咱们大卞万里江山,挑不出一个比萧弋舟更好的男人?”

“自然是有的,”嬴妲凝视着皇兄的眼睛,“但那都不是我要的。”

以后谁都不必再费心。

“夜琅……”

他才说了两字,嬴妲已经走出了萃秀宫,往花园里逗狗去了。

沅陵公主有国色天香之名,及笄之后,求婚者之盛,多于宫檐之瓦砾。

但从及笄那年之后,年复一年,人越加少,从今后不复提及盛名。

都说沅陵公主眼高于顶,敢自取其辱的,便越来越少了。

嬴妲慢慢扭过头,往灯火熠熠里萧弋舟的眼睛里望进去,默默地,又羞得满脸彤霞。

房间里悄然无声,窗外甚至隐隐约约传来花瓣叩击门扉之音,或许是听错了,嬴妲不知道,但胸腔里的跳动,正急急地让人发闷。

她难受不安,扭动了一下。

萧弋舟的俊脸隐没在黑暗之中,纱幔下,影影绰绰勾勒着棉被起伏。

他动了,嬴妲愈发紧张忐忑之时,身体落入了炙热的怀抱,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嬴妲闷闷哼了一声,萧弋舟将双臂仍在收紧。

半晌之后,他将脸贴在她的耳后柔软的肌肤上,滚烫灼热的呼吸侵袭而来。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如今的真实,她是臣服于己的,绝不会再高高在上对他甩脸色,对他吐出难堪之言。

“你还会娶我么?”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萧弋舟肩上那层不料,盈润尖细的指甲,几乎要划烂他的皮肤。

她唯唯诺诺的嗓音,软绵绵的,仿佛怀里蜷着一只羊羔。

萧弋舟蓦然失笑,嗓音喑哑,“乖一些,或许……”

嬴妲扭头充耳不闻,在赢颉双臂搭上来将他推开,“皇兄为我想,妹妹感激于心,但谁来为萧弋舟想,他不能留在平昌!”

他是少年天才,苍鹰之性,倘若要折他羽翼,换他长留平昌与自己厮守,这婚姻不要也罢。

赢颉面露惭色:“我本想,皇妹既心仪于他,他来求婚,你自然欣然。此事,便不提也罢。”

嬴妲愣住,一时讷讷。

她从石墩后走出来,疾步往未央宫去,赢颉忙上前追了几步,要将嬴妲拽住,“皇妹,来不及了,这时辰萧弋舟已然入宫!”

赢颉拈着黑子,温润而笑:“等日后你成婚了,让你夫君替你翻盘。”

嬴妲都还没准备好,怎么想想已经到了及笄年华,喜欢的男人恰好也钟情她,门当户对,他就要入宫求婚了,她脸一阵热,心思哪还在棋局里。

这一场赢颉开局,落子之后,凝视着皇妹笼罩在薄红杏花光晕里的身影,肌白唇红,娇憨妩媚,忍不住笑话道:“慕名而来的,可不止萧泊一个。”

她忘了她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了。

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便忘了,他父皇曾经利用长姊和亲,将长姊送嫁北漠,换得北境三年太平。三年之后,萧弋舟出征抵御外辱,夷狄退兵,长姊已成红颜枯骨,无处寻觅……

嬴妲咬住了唇。

从没有人与她说这个,不知不觉,她扔了棋子,手紧扣住石桌,如临深渊。

嬴妲也落子,铿铿一声,她低声道:“可我喜爱他一个。等会我便同父皇说,以后,我要嫁到西绥去。”

赢颉修长的五指顿住,他温柔地说道:“这恐怕不行。”

大皇兄说,那个待在驿馆坐立不安的人,早就等不及了,恨不能连坑带拐将她揣着抱回西绥去。她羞赧不安,决意大早找大皇兄说说话,下棋解闷。

赢颉对棋道颇有钻研,嬴妲下不过他,输了好几子,耍赖起来,“皇兄你不能让我几子么?”

“为何不行?”

她和萧弋舟之间的缘分,还是大皇兄搓线成结,嬴妲对皇兄素来信任无比,比父皇还要信任。

赢颉说着这样否定的话,嗓音也格外清润谦和:“父皇要的是一个能羁留平昌的权贵之子,至于他是来自西绥、东郡、泽南,本不重要。萧家几代封疆大吏,是父皇最为看重的贵族,但,萧弋舟他若想娶你,便只能留在平昌。”

萃秀宫,到了五更之时,灯火还未歇,窗外蒙昧昏昏,被里头烛火一照显得漆黑无比,侍女脚步未歇,将还在困倦半醒,读着萧弋舟昨夜托人从城中驿舍送来的尺素书的公主摇醒。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那人,嬴妲也看不出,这不是萧弋舟手笔,一定是经过旁人润色的,但字句恳切柔情,嬴妲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不愿意入睡,想着明日他要来向自己求婚,心如鹿撞,睡不着。

侍女将她推醒,嬴妲问了时辰,侍女回话,她才知已经鸡鸣了,窗外鸡人报晓,嬴妲便起身来,膝上薄毯从腿间滑落,嬴妲慢慢地伸了懒腰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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