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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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

夜琅又道:“那也好,萧弋舟虽然狠辣,又投身陈湛麾下,但比起官海潮陈祺之流,还算是君子。待时机成熟,我杀了陈氏老贼,必来接你。”

他这话看似平常,但内里杀机四伏,危险重重,夜琅恐是嬴妲在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了,他要行凶险之事,嬴妲担忧不已。

夜琅淡淡道:“最好如此。”

西绥曾归附卞朝,虽然整个大卞大厦将倾之时,他们选择了按兵不动,但没有趁火打劫,算是萧侯还有几分气节了。夜琅虽不喜萧家,但扪心自问,如果他坐到萧侯之位上,恐怕也只能独善其身。

从接懿旨之后,到被表兄接到郊外来,天色已暮,嬴妲与夜琅聊天,得知叛军攻城后,杀了夜家五十口人,想到昔日卞朝贵族,铿锵气节的忠臣良将,今日已不复安在,忍不住红了眼眶。

月出东山上,星夜的风遣来凉意,嬴妲与夜琅聊了许久,身上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她侧过脸颊去,微窘地爬起来,将李氏的广袖往下扯了扯。

李氏看了眼夜琅,得他准允,两人便走到外头去了。

嬴妲来了天癸,隔段时辰便要更衣换裳,在驿舍那边住着,有鄢楚楚照料,这里简陋,只有李氏一个女人在场,嬴妲只好同她说。

夜琅拄着剑,被抵着冰冷坚硬的突石,内心唾弃起自己的卑鄙。

他是与嬴妲有血缘之亲,甚至,他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他对嬴妲做的,远不足以达到可以心安理得利用她的地步,就是那点真心,也被磋磨得仅剩下嫉妒和懊恨。

许久之后,李氏伴着嬴妲再度走回来。

嬴妲的脸蛋比方才红了几许。

夜琅朝她伸手,“你在此处安歇。”

嬴妲听话地走过去,坐到了乱草铺就的泥地上,李氏取了一床薄毯,递与夜琅,夜琅抖开替嬴妲盖上,嬴妲乖乖地靠住了墙壁。

“表兄,日后不要再刺杀萧弋舟了。”

夜琅手掌一顿,末了他抽开目光,“你还眷恋他。”

嬴妲心忧如焚,“你明知道,这是很危险的!”

“在你心里,我打不过他,即便是暗算,也算不过他,是不是?”

夜琅忽然抬起眸,朝嬴妲蹙眉望来,双眼漆黑如深潭。

嬴妲愣住了。

她僵直了好半晌,才咬唇道:“我不想……”

不想这样。

夜琅道:“所以,日后他要回西绥,要带你走,你也愿意跟着他走?不随我一道了?”

嬴妲垂眸,将薄毯往上拉了些,别过了脸。

她羞惭满面,夜琅岂会看不出,他长吐口气,叹道:“也罢,我其实也早已猜到,你心里,永永远远只有你的大皇兄和水白兄。”

夜琅自幼起便是皇长子伴读,常想与出入东宫,见着嬴妲的面极为容易,可在嬴妲眼底心底,他似乎永远是可有可无,可以肆意忽视的那一个,甚至远不如后来才出现的水白。

水白,为泊。

她故作神秘地对皇长子说有倾慕之人之时,他又岂会真不知,她的心上人是谁。

嬴妲将薄毯拉了上来,盖住了半张脸。

“往事不必再提了,表兄,大皇兄早已……都不在了……”

夜琅果然不再多言。

嬴妲被劫持许久,也不知陈祺对她用的熏香,是否有助眠作用,本该心绪不宁的夜晚,反倒睡得分外香甜。

夜琅于是起身,与李氏走出洞外,夜琅带来的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李氏道:“公子何不此时劫走公主?”

夜琅负起了手,率众下山去。

“此时劫走,”他疾步而行,边走边道,“你们有把握挡得住陈贼与萧逆两路人?若有,我此时便带她回泽南。”

李氏遂不再言。

他们的人手远远不足以抵挡萧弋舟手下精兵悍将,加之上一回打草惊蛇,陈湛也似乎有所惊动了。

天将黎明,露出东天长入群山的一线鱼肚白。

红日从巍峨的峰顶上升起,将光线掷入洞口,刺中昏睡的嬴妲的眼皮,她从梦中挣扎出来,悚然坐起,洞穴外天已放亮。

篝火燃尽,留下一地烟灰,表兄的人也不知晓到何处去了,嬴妲揉了揉眼睛,慢吞吞爬起来。

这时洞外响起了飒沓的马蹄声,轰隆隆地,分天坼地。

嬴妲听得出萧弋舟的骏马长嘶的声音,面色一喜,将杂乱的头发一拨,随意拂到脑后,便掀开薄毯冲了出去。

跑到洞门口,只见黑衣玄甲的萧弋舟勒住马缰,手掌往后一扬,二十余骑纷纷止步,萧弋舟冷着面孔死死盯着嬴妲,几乎要将她滚了一层烟熏黑的脸颊烧出洞来。

未几他取剑下马,朝嬴妲走去,见她满身灰泥,眉头皱了起来。

嬴妲紧张不安,也不知道表兄他们逃了没有,更不知道这回被萧弋舟逮回去,他又要如何惩罚她。

电光火石地一刹那,嬴妲拔足便飞奔而去,热情地跑到萧弋舟跟前,趁他不防备,软软的手臂将他盔甲裹住的劲腰一把搂住。

东方先生那羽毛扇随着拂扇之手猛一顿,飘了根鸡毛下来。

众将士眼观鼻,鼻观心,参差而列,均作视而不见。

萧弋舟的眉宇,缓缓地,拧得更深更紧了。

嬴妲却很欢快,仰着脖子嘟嘟囔囔地埋怨起来:“公子你怎么这么慢,我躲了一晚上,你才找到我!”

骑兵团,尤其周清,闷闷不乐地想着,找了一晚上,世子快要将平昌城地皮都掀起来了,这女人玩躲猫猫也不事先说一声的!情趣归情趣,劳师动众过分了!

隔着厚重甲胄,嬴妲察觉不出,盔甲里那具肉身在她抱上来那瞬间,实在已……僵硬如铁。

嬴妲的疑惑在于,夜琅此时便给她这两包药,仿佛很是笃定,将来必能手刃萧泊。可嬴妲想的是,萧弋舟比夜琅想的,要难对付多了。

何况,“他不是真心实意要投靠陈湛的,等时机一到,他立即会撤兵回西绥,西绥一向不问中原,不论如何动用干戈,他们都不会插手的,只有北方荒人侵略中原,他们才会拔军北上。”

一直安静立在洞内一隅的李氏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夜琅拿了塞到嬴妲掌心,“这里头两包药,一包红粉,是毒药,见血封喉,一包白末,是蒙汗药,只能使人晕迷三个时辰。”

“表兄为何给我这个?”

夜琅道:“那日我惊闻萧弋舟投靠陈湛,怒不可遏,刺杀他,是欲去除隐患,但你那一摔……我知道你对萧弋舟不能忘情,倘若真有我灭了陈湛老儿那日,萧弋舟生死,我给你自己选。”

“表兄?”

她忽然笑起来,一把抓住夜琅的手臂,“真是你。”

叛军攻破平昌后,嬴妲自顾不暇,还以为皇亲国戚一应被陈湛赶尽杀绝了,没曾想今日又能得见亲人。

“表兄,你眼下手里有多少人,都在平昌城中么?”

夜琅沉默了少顷,对此问避而不答,转而迎向别处,问李氏道:“东西取来。”

夜琅蹙了眉,“他——待你可好?”

嬴妲脸颊微红,蹭地便如篝火的红光映上脸颊,刷上一层调匀了的晕。

夜琅将还提不起力气的嬴妲扶到篝火一旁坐下,他亦身穿夜行衣,右手拄剑,半蹲下来,“表妹瘦了。脸上的伤……”

嬴妲摸了摸脸,“伤不碍事,快好了。”

到了完全漆黑处,又目不能视物了,嬴妲惶恐不安,“你是谁?”

那人轻笑了一声,手替她将纱带解开,洞中幽邃,燃着篝火,围坐着十数人,皆黑衣蒙面,犹如鬼魅,嬴妲将眼睛用力揉几下,才从男人那一声笑里分辨出,这是谁。

夜琅颔首,篝火映入温润的眸子里,持续闪烁着,“我是从皇后的人手里将你截出来的,他们要将你送到秋祭驻营军中,我半道将你接来,萧弋舟很快便会得知,跟来救你,此地不能久待,我只能与你说会儿话,若要带你走,恐怕得从长计议。”

从小到大,夜琅说的口吻都是淡淡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宛如春日榆柳阴下一眼清泉,撩人而舒服。

这样的语调口吻,是很能让人心软的,嬴妲体谅他,“不急于一时。”

嬴妲昏昏沉沉的,熏香的药力一过,便从颠簸的马车里醒了过来。

醒时周身麻痹,酸软得提不起力气,她被打晕之后,不知被陈祺的人做了什么手脚,眼睛被布条蒙着,嘴里也塞着东西。

未几马车停了,帘似乎被掀开,薄纱缠着的眼艰难睁开,能撞见一丝残余的光线,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出了马车,跟着又是一路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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