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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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祭是自卞朝先祖始便有的传统,比弓马骑射之术,也比近身肉搏之术,是千军中擢拔武将的有力途径,也是军营的一大盛会,选中的天魁与地魁将成为天子门生,陪王伴驾,入深林野猎,这是极高的荣耀。

嬴妲微微发愣,按理说萧弋舟做了羽林骁骑,跟随陈湛一道去秋祭猎场再寻常不过,可却也显得他和新朝过于亲厚了,她是没有权力置喙什么,难免心下会不那么舒坦。

见她愁眉不展,蔚云以为是她担忧自个儿安全,笑道:“世子将濮阳将军留下,已见驿舍围起来了,皇帝也亲自予以宽慰,拨驻军来护卫驿舍,昨日那波刺客,必不敢再来。”

鄢楚楚便笑说道:“不闹软软了,先用饭,什么话用完再说。”

见鄢楚楚也不帮她辩解,嬴妲放弃了,五个姑娘围一桌用膳,嬴妲与鄢楚楚坐一条长凳,被鄢楚楚照拂得好,几个姑娘也都愿意给她夹菜,嬴妲见棠棣受着伤,手臂不便,想到是自己表哥带人来刺杀,还伤了棠棣,愧疚感萦绕不去,忍不住便问了她伤势。

棠棣将伤口给她看,开朗地笑道:“一道小口子罢了,我给烟绿打下手,也会被她菜刀伤着,这点口子还不及公子昨夜里受的伤,好好的,偏用手抓剑,那刺客武艺本来是不如他的。”

嬴妲被说得更愧疚难安了。

她想找个机会同表哥见上一面,问他如今在做些什么,手中多少兵马,可有盟友,几成胜算,叮嘱他切莫大意轻敌,也解释清楚自己如何会出现在萧弋舟身旁一事。

这么想着,她心绪不宁起来。

萧弋舟识得夜琅,昨晚及今早的一系列举动,都似有意无意地在阻止她与夜琅相见。

这里外三层重重围裹之下,她哪里还能见得到表兄?

棠棣还以为她担忧萧弋舟伤势,忙打住了改口:“不过公子少年至今打过逾百战了,身上的刀口剑伤,犹如吃饭一样随常,苏先生也为他留了不少灵丹妙药,伤痕留不了几日便褪了,于骑射也没有妨碍的。”

嬴妲胡乱地点头。

用膳后嬴妲照例随鄢楚楚进房,她将铜镜拨到嬴妲跟前,嬴妲看着镜中女子,娇颜如含苞芳蕊,渐渐吐露华色,连日来敷用药膏终是起了作用。

鄢楚楚替她将药膏以细而长的竹篾挑出,揉在掌心搓了,替嬴妲敷上。

“再用不消七八日,这伤口能长好。我以前脸上也受过伤,苏先生妙手回春,现在一点疤痕也没留下,不然你试着找找?”

鄢楚楚美貌过人,脸颊上哪有什么瑕疵,自不必找,嬴妲慢慢安心。

她微含埋怨地说道:“公子却说,倘使我恢复容貌,被人掳走,他必定不会救我的。”

鄢楚楚心里恨不得发笑,红唇却只翕动了几下,忍得甚是艰辛。

但凡与公子软软相与之人,都看得出来,萧弋舟对嬴妲说的话不能当真了听,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与不好,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鄢楚楚是被伤透之人,其中门道看得比嬴妲清。

“是么,软软你若是被人掳走了……我不敢想,但说不准可以试试。”

鄢楚楚倒很想看到嘴硬的西绥世子,把昔日高傲的头颅往地上踩,吃一嘴沙子的模样。

药膏敷用完了,鄢楚楚与嬴妲到院中信步走着,算是消食。

从嬴妲来驿舍之后,她便没出过门,先前是太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入了奴籍,能有口饭仰赖活着,已经不容易了,还贪恋市井浮华,这真是得寸进尺,但闷在深宅久了,也想透口气了,无奈便只能跟着鄢楚楚在院中晃悠。

鄢楚楚又道:“我来平昌不久,不过比起这儿,倒更喜欢西绥。那边有肥美的土壤,能种出中原没有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宽广的马场,能随意跑马,几代侯爷励精图治,那边风土人情也都是淳朴良善的,说话爽朗直接,从不拐弯抹角。将来公子肯定是要带你回西绥的,我只是让你不要怕,跟着公子,便一辈子不能想着离开了……他不说放,没有人能夺走你。”

嬴妲诞生起,大卞已是日薄西山,深宫之中尔虞我诈见多了,不太能想得到鄢楚楚嘴里的“民风淳朴”是何种模样,但不可否认,她对那个陌生的版图,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期待与向往。

“软软,我能问一下,当年为何,欺负世子么?”

嬴妲愣住了。

她说西绥人直接,果真便一记直球击来了。

嬴妲慢吞吞地垂下脸,久不回应。

“因为讨厌他是么?”

嬴妲摇头。

鄢楚楚叹了口气,“或许你有苦衷吧,我想想也是,如不是讨厌或为着别的什么缘故,何至于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公子他这几年,很不好过。”

她也不好过。

亲手断送良姻,嬴妲那时起便已在心里发誓,用一生孤独终老惩罚自己,绝不委身于人。

“楚楚姐,宫里来人了!说是来通传圣旨的!”

两人走到中庭,风拂花影飒飒,蔚云从身后急匆匆跑来,“濮阳将军挡不住,他们手里有圣旨,外头又都是陈湛的人,他们说,请后院所有人前去接旨,一个都不能少。”

“宫里?”鄢楚楚最是镇定,也不禁蹙眉,“皇帝不是到参加秋祭去了么?谁人传的旨?”

蔚云道:“还是上回那人。”

“那是幸荣。”

鄢楚楚拧着眉头想着,幸荣是陈湛跟前红人,她没随同陈湛去观礼,宫中能差遣他的,不过皇后与太子。

她还握着嬴妲的纤手,缓慢地收紧。

嬴妲忐忑起来,直觉告诉她,是冲着她来的。萧弋舟不在,被她狠狠得罪过的陈祺便趁机来寻衅了。

烟绿是掌勺的,但在西绥时,萧家自有庖人,她只需趁世子闲暇时,或是迎客时做几样糕点便可,但随世子入平昌,身畔却无人掌厨,只好烟绿亲自来,她将一碗养身汤递给嬴妲,“公子不在,我就做得将就些,不过软软还是要好好补补,干的不是等闲体力活,太消磨精神,趁公子不在,我要好吃好喝供着你把你养回来。”

嬴妲低头看汤里飘着的葱花,越来越难启齿。

眼睁睁看着越描越黑了,嬴妲要解释,蔚云便将她素手一牵,“过来,同我们用早膳。”

嬴妲便垂着眼睫,窘迫地被拽出去了。

膳房几人都已在等候,除了知情的鄢楚楚,各个都探头探脑地开始打量嬴妲,她愈发难以开口,还是鄢楚楚开口说用膳,她才被蔚云推到桌上。

鄢楚楚葱管似的食指将她如雪白腻的额头肌肤一点,啐道:“留点心!公子对她花的心思,不是对咱们能比的,要说咱们能跟着公子,还不都仰赖这位佛爷。”

一直捂着伤处沉默的棠棣也不禁眨了下眸子,“咱们都是烟花巷陌出身,寻常人以为公子偎红倚翠行止风流,只有咱们知晓他素不碰女人,一旦……恐怕过于……软软姑娘……”

昨夜里闹的动静可不小,刺客走后留下一地狼藉,着人收拾了之后,又是搬热水沐浴又是忙进忙出地跑。

嬴妲担忧的岂会是这个。

蔚云说罢,又笑盈盈地往床褥上瞅了好几眼,她举止的意图过于明显了,嬴妲蹭地红了脸,不待解释,蔚云忽笑道:“这便对了,公子他亦是初次,如有拿捏不当处,软软多担待些。”

还以为是萧弋舟去而复返,见是蔚云,长舒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蔚云姐姐……你做甚么吓我?”

蔚云笑话道:“你出神儿了,不然我也吓不着你。想着公子?他一大早点齐兵将随皇帝参加秋祭去了,恐得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棠棣从来不曾为公子擦身,都是候在屏风后等候传唤的,但萧弋舟不会喊她入里。

若是软软,那便不同了,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夜里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棠棣不敢想,脸红地催促蔚云:“你快去房内收拾。”

鄢楚楚绢子掩口,“烟绿是跟着公子最久的,是西绥人,知道‘软’字在西绥语中念什么?”

烟绿倒真未曾想到,立时惊呼:“软,沅,是同音的!”

蔚云茫然下,环顾姊妹脸色,颇显任重而道远地一点头,便去了。

其实昨夜嬴妲慌张闯入鄢楚楚闺房,问她要那东西时,鄢楚楚便知晓了,不能发生什么,但几个姐妹过于古道热肠,非要让那二人成了好事不可,鄢楚楚只管窃笑便是。

蔚云果真一入门,便撞见嬴妲歪着头怔怔盯着床褥的小模样,蹑手蹑脚上前一步,忽然一跳,吓得嬴妲险些肝胆俱裂,惶恐地退到床尾去了。

鄢楚楚与三美婢在房内叙话,他们跟着萧弋舟久了,只是嬴妲方来,又一直歇在萧弋舟寝房,与她们大有不同,她们便只好敬着供着,当半个主子看待,如此一来嬴妲反倒不大能融入她们了。

大清早的,萧弋舟点齐人马离了驿舍,四个姑娘便在房中趁着人不在絮絮地咬耳朵。

昨夜里棠棣受了些伤,其实不过是轻伤,也不妨碍行动,她知趣儿地,故意让烟绿说了那些话,嬴妲脸色都变了,烟绿最是爱闹人的,忍不住便回来同鄢楚楚告状:“不得了,软软看着软,也会骗人!谁说她不喜爱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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