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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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弋舟道:“不是说了,暖床。爬床上去。”

萧弋舟能想出来的最狠毒的惩罚,竟然是暖床?

嬴妲咬咬嘴唇,乖乖地往床榻边挪了去。

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放肆而僭越地弯了眼睛。

萧弋舟许久不闻动静了,算算时辰,也到了就寝之时,烛火仅仅只剩小半截了,他看了一眼,便朝帘帐内瞧了过去。

她似乎睡着了。

萧弋舟起身走了过去。

传信上说,他们来晚了十日,宫闱大火之后,嬴妲落入了官家手中,叛军头子即位,不出七日,定伪国号“年”,封将拜相。官海潮得以升迁,舍下美人横陈,才将这几个不那么“完美”的奴隶故作大方地送了出来,让人来挑。

萧弋舟是第一个来挑的。

如果嬴妲不在这批奴隶里,或许便在官家,他杀入官家,如果不在官家,或许在宫中,为新帝所掳,那他杀入皇宫,如果她死了,被扔入乱葬岗,他也冲入乱葬岗将她的尸体寻到。

萧弋舟盯着帘内横陈的女人已经一炷香的时辰了。

嬴妲那点儿因为错觉聚拢起来的睡意早散了大半,她心乔意怯,手指抓紧了一些被褥。

萧弋舟忽然扬起了薄唇,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好笑,“你暖床,只暖了墙根处,公子爷睡什么?”

嬴妲怔愣了下,她呆呆地回眸,自己确实正缩着贴着墙根。

她脸颊一红,怯声回话:“我……我再为你多睡会儿。”

“不必。”

萧弋舟道。他的手指已经攀上了颈边,光滑修长的脖颈下露出隐隐锁骨,嬴妲不敢见,又忐忑,又觉得寒飕飕的,萧弋舟十指已熟练解开了右衽,将蜀锦百枝千鸟的赭红深衣除去,胸膛隐现华光……

萧弋舟有西绥人的血统,生得比寻常汉人要白上几分,而血统的不断稀释,让他面貌看起来则与汉人无异。

总言之是让女人心动的样貌,以往他还有口疾时,还会让人觉得遗憾,眼下单就外部条件而言已至臻至美。

嬴妲如惊弓之鸟,在他躺下拉开被褥的瞬间,忽然泪如雨下……

她怕成这样。萧弋舟攥住了被角,蹙眉冷声道:“哭甚么?”

嬴妲没立即回话。

萧弋舟冷笑了一声,“不愿意?”

女人哭得令人心烦意躁,萧弋舟从来不会哄女人,唯独哄过一人,被对方弃如敝履。

他讥诮地扯过被褥,几乎将缩在墙根的嬴妲的半数身躯都剥了出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嬴妲自知惹怒萧弋舟绝不是明智之举,他口吻渐厉,目光炯冷,已是濒临发火边缘,嬴妲便乖乖屈从了,往萧弋舟的被子里钻了下,天凉,她修长莹白的双腿还光裸着,瑟瑟打颤。

萧弋舟又将棉被往自己这处扯动了下。

嬴妲便又挪了一下,这床毕竟是不如自己的公主床规格大,扭动两下肩膀不甚碰到了萧弋舟的胸肌,她僵了一霎那,回眸只见萧弋舟正侧着身,双眸如火盯着自己,她又是脸颊一阵红,幸而光线冥迷,最后一支残烛也摇摇欲坠,帐中景致朦胧看不真切。

她瑟缩着捂住了胸口。

跳得正厉害。

及笄之后,三年不嫁,她父皇早有意借她联络权贵世家,收买兵马,但一直蹉跎着,她不愿意。没有人问过原因。

长夜通彻的火光里,敌人的刀砍下来,枪林箭雨,赴死途中,她想到的人,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来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只是不曾想到,最终她还是苟活下来了……

父亲,诸位兄长,皆身死人手,以身殉国,最终只有她一个亡国的公主,活下来了。

也不知道以什么脸面而活,她本只就是个自私的小女人而已。

萧弋舟冷笑道:“想让我拥着你睡?”

嬴妲忙将胳膊收回去,表示万没有此想法。

萧弋舟自以为会意,粗鲁地将她柔软胳膊一抓,扯进了胸口。

另一只胳膊便绕到她背后,将嬴妲柔软的娇躯收紧,霎时间一股热泪晕了上来,挥洒在他薄薄的绸料上的,烫得肌肉如受炮烙之刑,萧弋舟微微蹙眉。

嬴妲堵不住那股涩意,越哭越凶,香肩哭得在他怀里一抽一抖的,萧弋舟不耐烦,恨不得将将这个女人扔下床。

她有脸在他跟前哭!

可是……卞朝覆灭,她心里必定难受,这几日,又在官家受尽委屈……

萧弋舟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想她曾经落入了淫徒官海潮手里,他还扬言说必杀入宫闱截出沅陵公主,让沅陵做他小妾,给他温床暖被。

呵,连他萧弋舟都求而不得,骂他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女人,能落入官海潮那等斗宵之徒市井贱民手中?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下巴,嬴妲哭声一顿,意识到自己又出格了,忙将哽咽声堵住,怕他发怒,那只手又缓慢地揉到她受伤结痂的脸颊上,嬴妲又是心惊胆战。

因为她变丑陋了,萧弋舟自然不可能像从前那般,用痴迷的、用仿佛这世上唯她一人的动人目光凝视她的,何况这种深仇横亘彼此之间,嬴妲都不知作何解释。

萧弋舟的拇指,缓慢地擦过她脸颊上的痂,嗓音低沉而浑厚:“甚丑。”

嬴妲不知听他说了多少个丑、卑贱了,咬唇不敢应话。

他又道:“若能恢复,恐遭人嫉。”

嬴妲又真真正正地一愣。

萧弋舟嗤笑一声,“你若不在我手,即便丑成这模样,照样辗转流落,贱民一个。”

嬴妲咬唇,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在你手中又如何?”

那只抚她脸颊的手停住了。

黑暗处传来他半是愉悦半是冰凉的声音:“能恢复,遭人嫉,你必不能如一个挂件成日挂在我身上,若我不在,你遭奸人掳去,我不会大费周章去救你。”

“如何,要治么?”

嬴妲只想问一句,倘若我一直这么“甚丑”下去,你能见我几眼?恐怕报复完,逞凶完之后,也如野草一根,信手将她丢弃路边了,她还是贱民一个。

她低声说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呵呵。”

黑暗之中又传来男人喜怒不辨的声音。

“这话倒像是你说的。”

嬴妲嗓音柔软:“世子知道我。”

那只手便用力了,将她的下巴一掐,那人的俊脸越来越近,随着呼吸渐渐喷洒过来,嬴妲又开始战栗。

她确实很怕,落入官家,都没有落入萧弋舟手里可怕。

因为前者必死,而后者,让人又对生有几分留恋。

萧弋舟冷然一笑,“是啊,我最了解你。”

冷心冷肺的女人,伤人如刀。

她就从来不曾后悔过么?

倘若当年与萧家联姻,或许她父皇和几个皇兄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如此“悲壮”地遭人耻笑下去。

“好啊,脸可以恢复,日后你莫后悔才好。”

“软软。”他刻意唤了一声,手掌滑过她的脖颈,落在她的柔软花房下轻轻一揉。伴随着这个令她屈辱到战栗的名字出口,效果相得益彰。

他温柔起来,又唤了好几声,揉了好几下。

嬴妲一下也受不住,却不敢反抗,眼眶红得楚楚惹人怜。

但现在,他是看不到的。

暮色渐浓,嬴妲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睡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连着十日不曾好眠,这般的软床,让她不觉想起沉香殿,她闺房里最温暖熟悉的大床,有助眠的幽幽青松香,躺下去体软魂消,如一块水要化入褥里。

她乖觉地将棉被从内里拉开,在床榻上铺平了,便慢吞吞地钻了进去,没弄出一丝声音。从绯红罗帐里,钻出来一只葱根玉手,要解下帘钩时,萧弋舟才沉嗓制止了:“不必放了,如此睡。”

嬴妲又点点头,往里头钻了些微,躺在枕上一动不再动了。

也不敢伸腿,更不敢翻身,只是目光偶一偏斜,撞见他似乎正孜孜不倦地读书,便暗暗偷闲,轻轻抓两下痒。

鄢楚楚更明白了,于是不敢再言,“那奴婢告退。”

萧弋舟点了点头,信手取了一封传书,解开金丝绳,寝房陈旧失修的木门“吱呀”两声,已被温柔尽善地阖上。

房内便没有动静了。

可是,她今日明明亲眼所见,他问了初秋的名字,初秋答了,然后被他雷霆电阵般的一剑当场毙命,她死时热血喷溅了嬴妲一脸。嬴妲才明白,他问初秋名字,原来竟只是为了将她埋了。

这算是一种杀鸡儆猴罢,倘使她不听话,下场就如同初秋,且即便入土了墓碑上也没甚么,只有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或许还不如初秋。

嬴妲一愣。

她实在也不晓得自己应当做甚么。

萧弋舟信手翻开书信,除却这一封信外,旁的也没什么,不过勤勉政事,不贪女色的西绥世子,能想到此时用来打发时日的,也唯独这么件无聊事。

烛火从明炽的芯底剥离出柔软晕红的光,筛在萧弋舟微微低沉的冷峻脸上,轮廓棱角被柔光削去了三分锋利,他浓眉深眼,阔鼻薄唇,是极其俊美的长相,骨子里有股禁欲气质,冷慢、高傲、目下无尘。

萧弋舟道:“尚缺一个暖床的贱婢。”

嬴妲微微咬唇。

至少她从未见过,比萧弋舟更俊的男子了。

嬴妲在原地一动不动,石像似的戳着,终归仍是让萧弋舟不悦了。

“待着做甚么?”

鄢楚楚心窍玲珑心肝,虽料想到软软姑娘对公子爷不同,可到底怎么个不同法,一时也没大想明白,但公子赐姓“萧”,那是非得贴身伺候的近侍,如与公子有一同长大情谊的萧侍卫,才能有的。

“奴婢斗胆,问公子,软软姑娘留下居何职?”

萧弋舟走到了案桌之后,嬴妲这时才敢看上几眼,萧弋舟的髹红几上近乎摆满了公文,见他转身落座,忙又收回目光,安分地俯下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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