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英国梨与小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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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现在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她的手指轻轻地戳他的掌心,在里面挠痒痒。

得益于ml杂志在全球范围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得益于老师对她的指导,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想过把自己的“第一片土地”移植于家乡,所以或多或少了解过他。

他对香水的每一篇测评,她都看过。

江以蒲只是笑笑,继续往下说:“你的心也很软。”

“这倒是真的,程如总笑我是纸老虎,看着厉害,其实都假的,所以你早有预谋吧?故意装可怜,博同情,让我对你放心不下,是不是?”

在她家外面等一夜是,到后来陪她去纽约参加老师的葬礼也是,并非老天眷顾他给他时机,而是他一直在算计她。

余馥气得用手戳他的腰,一下不够又一下。

江以蒲捉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心机也好,意图也罢,想来想去的总归只有一个——找到她。

十年前失去她消息的那一刻,当他再也看不到唯一能让他产生一丝兴趣的女孩时,面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无穷无尽的恐惧,他焦急的、迫切的、万头思绪的脑袋里,最终只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重新看到她,让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

认识余昭繁只是第一步,后面他还走了很多步。

十年的等待,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在伴随着一朝一夕的更迭演变着对她的臆想,足够他每时每刻都做好准备。

如果那是喜欢的话。

他现在想,应该是喜欢,真的喜欢她。

喜欢她臭美,花里胡哨,嘴硬心软,脾气差,还喜欢她的自来熟,她游泳时美丽的身躯,她每一个回眸自信张扬的眼神。

怎么可能灰暗?

只是没有必要向那些人展示她的明亮而已。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不知是谁和他们一样提前离场,在一串笑闹声中,他们判断出来也是一对尚在热恋中的男女。

男人追着女人,将她困在角落里。

深浅高低的喘息声中,夜色滑入一波隐秘的寂静当中。他们的气息渐渐紊乱,伴随着胸口的一起一落,两张唇几乎贴在一起。

“江以蒲。”她忽然唤他的名字,正色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记住,这是我给你的,不是你要来的。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好。”

他张开手指,穿过细细密密的发丝,一直落到她后腰。

某种尘埃落定让他在这一瞬松了口气,同时,也提了口气,他将她整个人抱到腿上,掌心在单薄的衣料上来回摸索。

指尖几次张开,几次痉挛,余馥紧紧地抓住他的后背,指甲像是要穿透层层遮挡。

在这个不完全黑暗的,有那么一丝光亮的地方,他们忘乎所以地亲吻,拥抱。

互相依赖和互相信任。

他们都知道,走出这一步,谁也回不了头。

——

第二天习盼起身的时候,余馥还在睡梦中。

上午还有一场室外烧烤活动,是江莯主持的,习盼用不着提前到场安排琐事,躺在床上玩手机打发时间。

到十点左右,见余馥还没起身,枕边的手机却震动了好几次,习盼总算按捺不住好奇心,踮起脚尖,做贼似的偷摸到床头,伸出纤细的小手指勾住手机。

恰好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用不着解锁就能看到信息的主人。

诶?耀司?

是谁?

正想着,床头溢出一声浅笑。

余馥半侧卧着脑袋,笑眯眯地看她:“怎么?单身狗一大早就来找虐?”

习盼一个激灵,吓得忙把手机扔到她怀里:“这哪里还是一大早?你瞧瞧外面,太阳都晒屁股了!”

说着,觑了眼余馥的神色,一脸八卦无处可藏。

“那个……耀司是谁?是我优雅迷人的老板大人吗?”

余馥扬唇:“你以为呢?”

习盼点头似啄米:“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我还以为你……”

“控制你的想象力,你老板是那种夜不归宿的人吗?”

……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余馥看她一脸认真计较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恐怕在她心里江以蒲至今都是很纯情,很乖的形象,多一丝的亵渎都不可以。

要知道昨天夜里他在宴客厅对她做了什么,她不得羞得回炉重造?

诶,傻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余馥一边笑一边划开手机,江以蒲从九点之后给她发了三条信息。

耀司:我让徐稚安排了厨师,早餐想吃什么?

耀司:还没醒?早餐已经被我吃了。

耀司:我让厨师给你安排午餐。

就知道吃,想胖死她吗?余馥赶紧回复:我不要吃!

下一秒,电话直接回了过来。

在某只大狗子羡慕嫉妒的眼神下,余馥从被子里滑出来,用耳朵别住手机,双手伸高拢起头发。

江以蒲的声音传出来。

似乎没有休息好,一贯磨砂质感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粗沉了几分,略带一丝沙哑。

“醒了?”

余馥应付式的随便哼了声,冷不丁听到那头传来的笑声。

似乎从昨天夜里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愉悦的状态。被他带的,本来想装一装高冷,也绷不住笑了。

两个傻子。

江以蒲问:“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可能要跟习盼一起回市区吧。”

余馥一边说,一边拉起吊带,趿拉着拖鞋往洗手间走去。

被点到名的习盼不经意回了下头,忽然视线一定,大步奔到余馥身后。

余馥挑高的头发下本是一片光滑的后颈细肩,此刻却出现了某些“可疑”的斑点。

很不幸母胎单身至今的习盼没有吃过猪肉,也因为醉心事业没有见过猪跑,以为余馥是撞到哪里了,关切地问道:“馥馥,你这后面怎么了?难道昨天在泳池里磕碰到了?还是细菌感染了?我去给你找药膏!”

余馥正要刷牙,闻言脸一热,忙把头发放下来。

再豪放如她,也没脸皮亲自教导好朋友那方面的事,轻咳了声,掩饰道:“估计是吧,不要紧的,你快去bbq,小心迟到江莯扒你的皮。”

无奈,她只好搬出了“刻薄”的大老板江莯。

一听到这个名字,习盼顿时翻了个白眼。

想到昨天的事她就来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同事们面前高调一次,也确实获得了一丁点来自男士的好感,正暗搓搓地和对方进行下一步的发展,江莯忽然一个爆笑,把氛围搞得“不上不下”,害得她风头出到一半,后面全都出了糗。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

“我想和老板请个假,待会直接回市区了。”习盼垂头丧气地说,“你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还是……”

说到一半,她停住了。指着余馥的手机,唇语道:“还在通话?”

余馥点了下头。

习盼的脑子顿时闪过一个画面,好像前几天江以蒲授意她年会可以携带家属时,还顺口提了一嘴年终奖?

虽然在一些旁的事情上面她显得比较愚钝,但是,关乎到个人事业和前途的,她一向比谁都机灵。

“我刚刚说了什么?哦,什么都没有,你就当我放了个屁,现在我要说正事了!”

她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不由自主地飘了,“我在给同事们安排住房的时候,也看到了老板的入住记录。他好像是独栋,在度假村后面的半山上,不是对外公开的住宿区,前台小姐说那是私人区,有露天泳池,还有天然温泉,前面是一大片高尔夫球场,视野绝佳,空气清新……”

“说重点。”

“你不是瓶颈吗?我个人以为,你去住一两天,可能会找到灵感……而且昨天那么多人在场,你们一定没有机会说悄悄话,今天下午大家就离开了,到时候风景好,气氛好,空山宁静,想干嘛就干嘛,对吧?”

不知想到什么,她害羞地捂了下脸,声音越来越小,“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马上就走!”

“诶?”

余馥还没来得及开口,习盼已经扫枪似的全都堵上了,“你别坐我的车了,我现在装满了对江莯的怨气,车里坐不下!”

末了,还对她一串飞吻,“馥馥,年三十我就等着你的大红包啦!”

电话里江以蒲一个字没落全都听见了。

也听懂了里面的潜台词。

“习盼走了?”

“走了。”

余馥看着门从外面“哐”的一声关上,从没见过习盼跑得如此迅速过。

要知道上学的时候她每回跑八百米都不及格,真是一看到雪花似的票子,狗腿属性立刻暴露无遗。

猜到江以蒲一定在习盼那里动过小心机,这下目的得逞,她也不遮遮掩掩了,径自问道:“怎么?不邀请我去你的独栋坐坐?”

江以蒲依稀笑了一下,缓缓说:“我现在过来接你。”

“不行!”

未料到她一口拒绝,江以蒲沉默片刻。

余馥轻咳了声,故作平静道:“我刚起床,总要收拾一下自己。”

如果真要去他那里坐坐,是不是得过夜?那东西都得带齐了?

再不济今天也是正式确立关系的第一天,总要化个妆,捯饬一下。昨天被他从调解室里拎出来时那番狼狈的模样,是绝对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真的好丢脸。

江以蒲知道她臭美,闻言又是一声闷笑,不轻不重地就跟故意压在嗓子眼似的,平白让她眉心一跳,总觉得他想到其他方面去了。

不知他弹指轻叩在什么地方,叮叮当当地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响声,他的声音也混杂其中:“好,那你好了叫我。待会先去吃午饭,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她漫不经心地问,一边抬起下巴,对着镜子照脖子上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好不明显。幸好现在是冬天,穿件高领衫勉强能遮掩过去,要换了夏天,还让不让她见人了?

怎么可以这么多?

属狗的吗?这也难怪底下的人是狗腿子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溢出声笑,连带着某狗的一帮兄弟都在心里埋汰了遍,这才说道:“最好让我满意。”

江以蒲当然不知道她在腹诽什么,只是听她的笑似乎也很愉悦,才敢从某种恍惚中回到现实。

昨天夜里不是没有动过心思,想带她一起回别墅,不过也没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看到她,再确定一下这一天的真实,对他来说实在不算容易。

也许当一个人,像他一样做一个长达十年的准备,就会明白昨夜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徐稚以前很不能理解他的决定,其实相比跻身时尚领域,他更喜爱和擅长的是做酒店经营,在这方面他同样拥有出色的能力,也没有一定加入ml集团帮助江莯的必要,可他不仅这么做了,还做得非常辛苦,付出了许多心血。

在旁人看来一个拥有天分且背景雄厚的男人,进入某个从小就在接触、可以说是耳濡目染的时尚领域,做一些无关痛痒的评论,也许仅仅是一时兴起。

就算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也因为这样或那样优势的前提,并不被人尊敬和看好。

偏见是必然存在的,也无法根除,他要做的不止是打破常规的桎梏,改变世俗的偏见那么简单,也不单纯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起点,有一个赢面更大的身份。

在这个香水的战场,他得到与失去的,同样硝烟四起。

如果不是香水评论员,如果不是余昭繁的朋友,要接近她,恐怕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

可如果没有她,他走不到这一步,也无法成为今时今日的江以蒲。

或许十年前,他就死了。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到底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似乎被某种“近乡情怯”的思绪霸占着,竟然对十年樊笼产生了一丝释然。

他真的活下来了。

见他久久不应声,余馥也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不说话?怕我不高兴?”

江以蒲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嗯,我怕做得不够好,让你以为自己没那么重要。”

“江以蒲。”

“嗯?”

“我怎么觉着你非我不可呢!失去我你是不是不能行?”

江以蒲乐得说些讨好她的话:“是呀,我失去你连生活都无法自理,走在雪天会扭到脚,撞伤了肩膀也没人说,生病了只能自己扛着,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大龄留守男青年。”

他分明带有笑意,可余馥就是想到了他真的委屈的样子。

不会比平时多一丝表情,他的委屈都在眼睛里,如果不再直视她,开始回避她,那么就能够想到,他不开心了。

好比昨夜他在花厅守着,明明冷得全身都僵了,就是不敢离开一分一秒,生怕就此错过她,可一见面又不乐意瞧着她。

真的闹心。

其实在下楼之前,她的头脑也很乱,乱得根本没有整理好就出现在他面前。

要说现在整理得有多好也不见得,但她确实不想再在他身上留有一丝遗憾了。

哪怕错,这一回她也要错到底了。

“江以蒲,从今天开始你正式脱离留守青年一族了。”

余馥背靠着洗手台,双腿交叉着,缓缓道,“以后,我会宠你的。”

江以蒲抿了抿嘴角:“哦,我好期待。”

吃完午饭,江以蒲叫工作人员开来一辆摆渡车,带她在度假村后围绕了一圈。

后围相比前围的景色更好,基本回归了自然本土,整片植物园景观丰富到令人咋舌,开车环绕半小时没有到园林的尽头。

这才只是一小部分。

目前后围还没有开发完全,不过工程已在收尾阶段,年后应该能正式投入使用,但不会对外开放。

也就意味着,整片植物园都是私人财产。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余馥现在脑子清楚了许多,联想昨夜徐稚的举动,再加上他说的话,不难想象徐稚和度假村的关系,只是一时间还没往他身上想。

以为徐稚买了一片植物园,惊讶之际随口又问:“他买这么大一片园子做什么?”

江以蒲没应声,将车泊到入口,取下钥匙,走到另一边来给她带路:“跟我走。”

从入口往下是一条木质的步道,可以过车,两边都有缓冲带,往里走可以看到一片人工湖,几名工人正在湖边做最后一期工程的维护。

路面在修整,过道较为窄小,且中间还被撬开了一块木板,余馥目测了一下距离,担心自己跨不过去,没到前面就不走了。

几个工人见状,忙从湖里往上爬,准备给她搭建木板,江以蒲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你们继续。”

余馥也点点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他们,转头和江以蒲说:“既然还在修整,就不要往里走了,以后完善了再来看也没关系。”

江以蒲捏捏她的手心:“你不想看?”

“不是。”

“里面有许多名贵品种,有些是从国外移植回来的,正在花期当中,比西海庄园的植物要多很多。”

江以蒲说到一半,声音放低,“真不要看了?”

余馥指了指身下的裙子。

还不是说什么要去他那边坐坐,挂完电话后她就一直心猿意马。这趟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衣服,就一条裙子,根本压不住风。

这么大道砍,跨不过去摔进湖里也就算了,万一被风吹起来走光了怎么办?

她恼怒地捶他一下。

调香师最爱的地方就是植物园,她怎会不好奇?刚才一路上都叫停好几次了,他明明知道,还故意逗她。

“早上我打电话联系这边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要修缮人工湖。”实在是他也没有想到。

江以蒲背过身来,贴着她耳边道,“我背你过去。”

“你行吗?”

她不经意地一问,倒让江以蒲变了神色。

回想起以前她嘲笑他是“黄芽菜”时的言语,他眼神渐渐晦暗,脱下西装大衣包在她腰间,不由分说往下一弯。

余馥将信将疑地爬上他的背,抱住他的脖子。

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工人正在偷偷摸摸地往这里撇,她忍着笑:“这要掉下去了,可就伤你男人的尊严了。”

江以蒲顺势往前一看。

三四个大老粗往湖里一杵,瞧着个个都壮得不行,扛着钢筋水泥板也走得稳稳当当。

他眉头一挑,不接她的话反说道:“抱紧点,别东张西望。”

说完并着两步往前一走,又借势一蹦,稳稳落在对面。几个男人都笑了,里面瞧着最年轻的男人还鼓起掌来。

余馥脸颊微热,借着大衣掩饰埋进他的后背,闷笑了几声。

绕过人工湖,两边就都是植物了,一片芳香扑面而来。余馥要求下来,在他背上扭来扭去。

江以蒲没让,拍了下她大腿以示警告:“别调皮。”

余馥察觉到他语气不善,不再乱动。

江以蒲胸口一缓,某股郁结之气刚要吐出去,谁料背上的人又是一阵乱动,紧挨着他的一团柔软也跟着上下颠颤。

浊气刚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下去了,憋得难受。

他猛的一停,扭过脸来。

活像一只欲|求不满的狼狗。

余馥掐住他的下巴,指腹在上面轻点了一下,笑得颤起来:“谁要你学人家浪漫非要背我,我看不到你的脸,就想折腾你。”

说着,强行从他背后滑下来,双脚踩在地上,换过手来牵住他。

手指穿进手指,十指紧扣。

“诺,我喜欢这样。”她指指自己的脸颊,示意江以蒲过来亲她,“我还喜欢这样,多方便,背着能做什么事,嗯?”

江以蒲冷冷瞥她一眼,余馥也不怕主动,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他一口,江以蒲脸色愈深。

余馥乐了。

倒像是吃准了他的脾气,反正怎么凶都是假的,知道他不舍得真对她凶,偶有几次还都是被她弄得束手无策时,半是警告半是惩戒地打两下而已,就疼在皮子上,跟挠痒痒一般。

简直要命。

江以蒲拧拧眉,忽然有个念头,还是初见时的她比较可爱。

这天生自来熟的架势,真让他有点对付不了。

他本质上就是内敛深沉的人,先前为了迎合她每天把甜言蜜语掩于唇间,想讨好她一下委实不算容易。

纵然他的意志和思想再轻车驾熟,真正实行时也难免感到失控。

可每天得到她一点笑,一点开心,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现在。

简直开心过了头。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得骑到他头上来,这要强的破性子从来没变过,偏巧他也是个强势的人。

追求她的时候可以任由她挑来挑去,弄来弄去,又可爱又可怜,真在一起了总不能一直压着藏着自己的本性,总得让她慢慢适应。

这般想着,江以蒲松开她的手,改为揽住她的肩。

余馥一顿,笑骂道:“幼稚!”

见他不回,她又道:“江以蒲,你很幼稚知道吗?”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

……

再往里走,真的晕头转向,岔路很多,地标都是植物花草的名字,确实有一些名贵珍品。

先不说土壤环境的适应性好坏,单是把这些珍品摆在室外余馥就觉得心疼,总怕它们过不了花期就夭折了。

往深一想,顿觉徐稚粗暴,有病。

财大气粗病。

一旁的真金主:……

“这里的品种都有专人维护,估计这个点在休息,你才没看到,温度、水文和土壤都会根据植物长势来调整的,等天气再冷一些,会视情况加盖温室棚。”江以蒲给自己打个圆场。

余馥更震惊了:“加盖温室棚?天气热了再撤掉?”

江以蒲点点头。

余馥:“真的有病。”

天然原料固然能为创作带来无穷潜力,但为此投入的资金成本也相应大大提高,将来投放到市场,产品的价格也会跟着上涨。

于全球限量的特种香水而言,高昂的价格或许可以作为点睛之笔,吸引少数贵族人群,但对于一个成熟的商业市场而言,绝对是一次冒险的尝试。

对于她这种想做国产品牌的初始者而言,更是一道逾越不过的鸿沟。

首先在资本面前,她就退步了。

余馥现在更加好奇徐稚买这片植物园的初衷了,据她所知,徐稚是酒店专业毕业,怎么会突然对植物园感兴趣?

难道是要将此作为度假村的一个品牌点打出去?

可是,之前江以蒲已经肯定地告诉她,植物园不对外开放了。

为什么?

江以蒲看出她满腹的疑惑,领着她又往前走两百米,穿过一片高地绿植,视野豁然开朗。在脚下的是一大片薰衣草花田,中间坐落一整排木屋。

隔着数十米,余馥能看到玻璃门内来来往往穿着实验服的人,里面的仪器环境对她来说不能更熟悉了。

她一惊:“这……香水加工工厂?”

“只是一个小作坊,方便研究香水,大型工厂不适合建在这里,选址在郊外。”

“徐稚……”

“不是他。”

江以蒲打断她,“是我,这片植物园是我买的。”

余馥心头一紧,忽然想到什么:“ml集团也想涉足香水行业?”

江以蒲摇摇头,从口袋掏出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准确的说,是我想投资你。”

见她愣得没回过神来,他把钥匙放到她掌心,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明明是很重要的时刻,在确定关系的第二天他就拿出这样大的诚意来,明明可以好好深情一番,可眼下看他,口吻与平常无异也就算了,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甚至眼底都没有任何动情的标志,平静地如同一面平湖。

可偏偏他说的话却让她的心一路跳到嗓子眼,连带着发出了颤音。

“给我?”

“这是把□□,能用车,也能开门,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带在身上,丢了我可不管。”他依旧说得随意。

余馥使劲挣脱他的手,忙细细观察钥匙的形状,发现里面有暗扣,一按就可以出来其他形状的匙心。

来来回回,拨弄十几次。

还要继续,江以蒲按住她的手:“别听见我说的?坏了我也不管。”

“你不管谁管。”

余馥嘟哝一声,翻江倒海的心情顿时平静了,抬头看向江以蒲,“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为什么选择我?”

关键是,他怎么知道她有回国安定的打算?

“你有实力。”

“别卖乖。”

她一巴掌拍在他胸口,江以蒲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打人的毛病跟谁学的?”

余馥扬起下巴,说得有恃无恐:“我家老太太。”

江以蒲冷不丁笑了。笑着笑着,山风被狭裹至此,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他的睫毛垂下来,神色复又变得不可捉摸。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想和她说,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是被欧洲时尚界捧在手心的传奇调香师,是他认为目前国内唯一有实力自主做香水品牌的人选。

对他乃至于整个ml集团而言,也是打开国际市场赢面最大的一个契机。

植物园早在四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大型加工工厂也早已落成。之所以平静、冷静,不敢深情,是因为还有太多的不可确定。

“其实平安夜那天我带你去过,从山顶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工厂顶楼的水晶圆球,每天零点都会亮一个小时。”

只不过以当时他们之间不算明朗的关系,他没有信心向她展示过多的心意,担心她会承担不起,一跑了之。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证明了他的猜想,在知道他有意接近,甚至利用余昭繁后,她就明言不会和他在一起太久。

他明白她的恐惧,所以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西海庄园老师过世那天,他听到她和主人家的谈话,知道她有心接手老师的庄园,那个时候算是摸清了她的一些想法,却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或许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不知道有没有到达她可以接受的程度。在开口之前他曾反复做了多次演习,总害怕她在沉默中给他一巴掌,然后一声不吭,再次消失。

见她不说话,他转身抱住她。

余馥想起一些事。

其实在决定回国初期,她就已然决定把“第一片片土地”落在a市,但以她手上的资金,想创立自主品牌基本等于天方夜谭。

拉投资人入伙是她当下唯一的选择,但是她在国内没什么人脉,国外人脉也不大可能会支持她做国产品牌,所以不是没有打过他的主意。

再加上ml本身就是与时尚接壤的多边领域集团,完全拥有做香水的实力。

怎么看,他都是最佳人选。

哪想到后来用了情。

她是一个看着不太正经,根本上特别干净的人,交易和感情得算成两码事,所以对他动了心,就不能再对他动其他的歪心思。

这些天她表面没心没肺,其实也在琢磨合伙人的事,手上正在研发的香水已经到最后测试阶段,急需拥有专业团队的实验室给她做数据记录。

一波又一波的念头划过脑子,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请他帮忙介绍合适的人选,但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毛遂自荐”。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

能说服其他合伙人,就能说服他,敢做自主品牌,自然有她的理由和资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投资”这个字眼让她感受到一个原创手艺人久违的被尊重感,还是掩于植物园、工厂背后那些日日夜夜不得而知的艰辛与用心让她颤动,总而言之这一刻她很感动。

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更多更多的东西,不止是欣赏这么简单。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开口:“我再问一遍,我们以前见过吗?”

等不及他回答,她又说,“我记性不大好,这些年除了一直在身边的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我刻意遗忘过。那个时候在国外很想家,很想回来,但是一些原因我无法回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尝试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

她说得粗浅,又直白,但是稍微往深处一想,就能猜到她过得有多辛苦。

刻意想要忘记的人,经历,又或是思念,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往往都伴随着更深的伤害,否则谁能至无路可走的境地,只能选择胆小地逃跑?

江以蒲沉默了很久,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轻磕碰两下。

“见过。”他说。

余馥惊讶:“什么时候?”

很早很早,和他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时候。

“不重要了。”他不直接回答。

余馥懂了。

他说见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她出国之前,出国后的同学她都有印象,只有十年以前的同学、朋友,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化了面孔。

现在想起来还真唏嘘,以他现在这张脸,就算当时还没有长开,模子也不会差,比廖以忱帅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怎么就眼瞎看上了那玩意?

余昭繁说过,江以蒲记性很好,能记得每一个下雨天泥土里的气味,那么想必记住她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但走到这一步,对他而言却绝对称不上一件易事。

国内市场环境不好,香水不比护肤彩妆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挑战,他还没有嗅觉,做测评全靠记忆,每次梦里梦外还必须面对一大段无法扭转的现实所带来的落差,一定吃了很多苦。

眼光,实力,旁人轻而易举能拥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却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与此同时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真的好心疼他。

“对不起。”

江以蒲摸摸她的脸,有了点笑意。

他自己变得都快不认识当初的自己,更何况她?而且他不希望她记得当时的他,实在太丑了,但那些经历……那些他们为数不多的回忆,丢之还是可惜。

不过,他记得就行了。

“没关系。”

听他的口吻,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余馥不得不退出他的怀抱,观察他的脸色,还是一无所获。她顿觉气馁,这人藏得也太深了吧?以前没觉得他还有这一面,心情好的时候甜甜蜜蜜,一副任她采撷的样子,现在想从他心里掏点东西出来,简直比登天都难。

余馥低下头对了下脚尖,有些气恼:“我一定会记起来的,一定。”

“不要太为难自己。”他依稀捉弄。

她轻轻地哼了声。

她明白,他们都有秘密。伴随着过去掩藏的,同时也是曾经最糟糕的自己,是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窥视的羞耻心。

余馥又反复捏他的手,来来回回地摆弄。

“你很神秘,我常常不能应对你突然的沉默与冷漠,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你,但已经被你吸引,这样是不是挺没有道理?我是个毛病很多的人,但是……为了能让我改邪归正,我决定接受你的投资。江以蒲,以后我会慢慢看到你的,你的每一面。”

“好。”

“你别急着答应,还有呢,既然要做合伙人,我得找律师,你也必须通过律师,合同要求公开公正,不许私下动手脚给我好处,我要自己挣钱!”

“好。”

“最后,我希望你能以ml集团的名义跟我合作。虽然这样可能让集团承担了更大的风险,而我也不能为此做出更多的保证,只能尽力完善个人作品,但是,容许我自私一点,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能更纯粹一点,只有你和我。”

“好。”

“还有……”

“还有?”

“晚上我想开瓶红酒庆祝一下,江主编,以后我跑不掉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江主编?

突然地,又是什么趣味。

“你脾气差。”

“才没有。”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吸了吸鼻头,说:“我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江以蒲忍俊不禁:“我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他先开口:“今天在花厅等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出现,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笑意,“前半个小时,我很坚定,和自己说一分钟,不,一秒钟都不停留,如果你不来,我马上就走。后半个小时,我开始和自己妥协,把时间慢慢拉长。”

就像一个盒子,即便装满了女人迟到的理由,他也可以继续往里面填充他认为合理的原因,这样,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哪怕这一夜,他都可以等。

余昭繁和她说这个人叫“江以蒲”时,事实上她知道得要远比这三个字多,想从他身上获得的也远比“灵感”更多。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余馥听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带着一丝磨砂质感,仿佛立体的影院被放大了数倍,那种“沙沙”的摩擦感便更加细腻深刻地落在心上,每划过一次都带来一次全身震颤的体验,弄得她整个人精疲力尽,又好不舍睡去。

她无比无比地喜爱这一刻。

真的是这样,从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等她一夜的准备。

他想着只要让他见到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管什么时间,在她内心深处的答案总归是“想”的。

江以蒲也安静下来,由着她翻来覆去玩个不停。

知道她大概有话想说,不过一向嚣张惯了,开不了这个口,可他却喜欢她所有的小心思,或好或坏,都那么可爱。

自欺欺人也认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以前我是个很骄傲的人。”

光线很暗,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黑暗的环境里除了呼吸声,便只有空气在流动。

张扬,灼热,皮肤的接触变得敏感。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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