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与狼

道义会，依旧是这个别墅，庭院溪水，古朴门廊，只是周围多了很多看守，各个都像身手了得。在一楼大厅我遇到了陈姐，她一副苦容，拍了拍我身上的衣服，对我说：“放心，你干哥会照顾你，别怕。”

我被人带着踏上古朴的楼梯，穿过根雕装饰的走廊，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那人轻轻一推，我心狂跳，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熟悉的布置，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会议桌，和不同寻常的气氛，阴沉、压抑。

丰爷还是一身白衬衫，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下少了些许血色。他干咳了一声，道：“小子，为什么和乌鸦帮干上了？”

我只能将事情经过如实讲了一遍，事前我并不知道乌鸦帮会参与其中，这是事实。

听我讲完，丰爷点头，然后问所有人：“你们怎么看。”

童哥第一个说话：“干就行了，既然乌鸦帮自己找上门了，丰爷你说句话，我郊区的那帮兄弟今夜就进城，干这帮鸟蛋。”

胡叔仍是一脸狡黠的笑：“小童啊，丰爷是问这小子的事情怎么处理，不是乌鸦帮。”

“这小子怎么了，我觉得他仗义，为兄弟两肋插刀，像文哥的兄弟。胡叔，如果换了是你，见了乌鸦帮难道调头就跑吗？”

胡叔仍是笑，眼中却有不悦：“我老胳膊老腿，不像你们年轻人，经不起那阵仗了。”

金豹摸着肥厚的下巴上寥寥几根胡子，道：“本来丰爷请出佟老板亲自与乌鸦帮谈判，就是想换个江湖太平，没想到这小子捅了这么大娄子，让丰爷碰了一鼻子灰，让佟老板折了面，帮规就在那，不执行不足以服众啊。”他看了一眼干哥，又转头得意地对花叔道：“花叔，这帮规你老人家最懂，也最是公正，你说这不经丰爷同意，擅自与其他帮派火拼，应该怎么处置。”

干哥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却并不说话，他在避嫌，他看向花叔，花叔道：“擅自行动，扰乱帮派计划者，断手足。”

我一阵晕眩，呼吸急促，手脚冰冷，仿佛手脚已经不在我的身上，只能祈求地看向干哥。干哥坚定地与我对视了一眼，我能读出他的眼神，那种拼死也要保住我的眼神。

花叔又说：“事情的经过大家也都听清楚了，乌鸦帮出现的突然，这小子也预料不及。本来小孩子打架斗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方找到了乌鸦帮，而这小子找了王威猛和老九，这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帮派火拼，我们对白道上也不好交代。话说回来，如果当时这小子还有王威猛、老九他们见了乌鸦帮转头就走，那岂不是掉了我们道义会的面子，岂不更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是非功过不好把握。”

丰爷点头，童哥哈哈笑起来，道：“这么说这小子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这小子的秉性，我很欣赏。”

干哥脸色仍严肃冷峻，但能看出眼神缓和了许多，只要有人认为这惩罚可以商榷，那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胡叔摇头笑道：“小童啊，欣赏归欣赏，那是你们私下里的交情，现在我们谈的是帮会，是台面上的，不能感情用事。”

丰爷问到：“那你说怎么办？”

胡叔仍是那个表情，我有时候会错觉的认为，他像个雕像，或者带了一个面具，总是这种狡黠的微笑，不见有丝毫改变。他道：“帮规就是帮规，不容法外之情，否则兄弟们会不服。”

金豹不忘补刀：“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如果不执行帮规，以后我们拿什么来管教下面的兄弟，曾经受过帮规惩罚的我们怎么交代。”

一直没说话的小花扶了扶眼镜，道：“丰爷，这小子有过，该罚，可上次替二嫂受伤有功，也没奖过，不如就功过相抵，也算对下面的兄弟们有个说法。”

小花果然是站在干哥这边的，他们密谋过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此刻看来，他们确实有些某种相扶与默契。

“就这么算了？开什么国际玩笑。”金豹不以为然。

小花道：“豹哥，有赏有罚，这才能服众。”

“你说了不算，还是要丰爷拿主意。”金豹不屑再与小花掰扯，说罢看向胡叔。

胡叔也点头，对丰爷说：“丰爷，你是掌舵人，你说了大家都会服，你就拿个主意吧。”

丰爷并未急着表态，他看向干哥，道：“文文，你的人，你说怎么办。”

干哥锁眉，看着我，我知道他希望丰爷会饶了我，可他此刻怎么能说出不对我惩罚这类话，如果说了，走出这个房间之后，江湖会怎么说他，他在丰爷面前又怎能挺起胸膛。良久，他才道：“既然大家意见相左，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偏袒自己的弟弟，按照帮规，该罚则罚。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丰爷能允许。”

丰爷眼里射出一道亮光，问：“什么要求？”

“我来替他受罚。”

“胡闹，”花叔呵斥道，“有没有点规矩了。”

胡叔道：“是嘛，文文，不要冲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根本还不算道义会的人，我也没把道义会的规矩告诉他，既然非要惩罚，那我就替他应下来，也算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尽到告知的责任而应受的惩罚。”干哥说罢站起来踢开椅子，将腿搁在会议桌上，“谁来执行帮规，就这条腿。”

丰爷脸色一沉：“瞎闹，赶紧给我坐下。”

此刻，我已没有了害怕，看着干哥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腿来交换我的腿，真的为有这样的哥哥而高兴。只是，这祸确实是我惹的，谢鸿斐挑衅的是我，即便是乌鸦帮的小虎哥，也是与我有着过节，我是这一切的根源，我又怎么能让干哥来替我顶罪呢，断条腿而已，大不了躺个一年半载，还能生龙活虎。

想罢，我咽下口中的血丝，道：“你们不用争执了，既然有规矩，那我认罚。”

干哥对我说出的话很震惊，其他人也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只有丰爷还是冷峻的表情，他道：“小子，你考虑清楚了，断条腿，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认真道：“不开玩笑，认就认了，不过这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其他人无关，与我的同学，王威猛、老九都没有关系，我这条腿断了以后，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行吗？”

“好，可以。”丰爷很满意的样子。

童哥一巴掌拍在桌上：“小子，是条汉子，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有事情我护着你。”

我对童哥一笑，估计笑的很惨然，干哥道：“不行，他还是个学生，还年轻，吃不了这个苦，还是我来。”

丰爷冷眼看他：“这小子大气，义薄云天，是个人才，我很欣赏，断条腿还能接回来，我会记得，但如果你拼命护着他，替他受了惩罚，你在江湖上多年以来打下的声望，还有整个道义会奖罚分明的传统，统统都就废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花叔道：“文文，不能意气用事，规矩就是规矩，乱不得。”

金豹坏笑着，看着干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干哥无言以对，瘫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我，眼神中那种无奈让我心疼。

我对他点点头，心里跟他说：“没事，我承受的来。”

“那就这样决定了。”丰爷拍板，“这小子叫狗儿吧，受过帮规之后，狗儿就正式进入道义会了，先跟着文文做事，不过他可以直接对我负责。”

众人一惊，我更是诚惶诚恐，那岂不是丰爷自己的门徒？

胡叔忙道：“丰爷，这不合规矩吧，你可好几年没有收门徒了。”

“我说过是门徒吗？只是说对我负责。”丰爷冷道，“好了，老花，家法还是你来执行吧。”

花叔嗯了一声，道：“我老了，就让小花来替我执行吧。”说罢，给小花使了一个眼色。

小花会意点头，他站起身，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对我说：“别怕，一下就行了，干脆利落。”

我心里骂着：“你试试，会不会疼，这条腿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疼。”

我心里骂归骂，却没有一点抗拒，小花搬了一条凳子过来，叫我把腿放在上面，丰爷见状忙道：“我这里还要商量南下的生意，小花，你把狗儿带出去执行，其他人都在这里开会。”

正在此时，门晃荡一下被推开了，门口竟然是菲菲，她坐在轮椅上，腿上面绑着石膏，翘在那里，一脸焦急，推她来的是梦儿，这傻妮子，眼泪汪汪的，看见我之后，嘴角抽动着，像要忍不住哭出来。

“菲菲，你怎么来了？”丰爷话里带着责怪，但他眼神中露出愉快。

其他人脸上都带出会意的笑，只有干哥坐在那里不动不笑，看得出他有不满。

童哥最口无遮拦，道：“二嫂过来，是找丰爷有事吗？”

菲菲冷道：“不是，我是为了他。”说罢，她指着我。“你们打算怎么罚？”

花叔道：“按帮规，断腿。”

菲菲冷笑：“哼，我这条腿断的还不够？”

胡叔道：“那是你的腿，要断的是这小子的腿。”

“他替我挡过一棍，我今天也替他挡一棍，算报恩，谁也不欠谁，怎么样？”

“胡闹。”丰爷急道，“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赶紧回去。”

菲菲不理丰爷，道：“偌大个道义会，一千多号兄弟，不去端了乌鸦帮，只会在这里断自己兄弟的腿，传出去不怕人家笑话。”

金豹阴阳怪气道：“菲菲，不要仗着丰爷对你的宠爱，你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执行帮规是大家的决定，文哥想要替这小子挡灾都不行，何况是你，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丰爷听罢看了一眼菲菲，又看着我，我心里痛恨这个豹哥，这不是又把我往火坑你推吗？

菲菲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她直勾勾地盯着金豹，道：“金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他也算出生入死过，他还替我挡过一棍，难道我不该替他求这个情，挡这个灾？再说人家的女人就站在我身后，你这样在丰爷面前诬陷我们两个，是何意图？”

丰爷看了一眼梦儿，梦儿满脸是泪，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这让他确定梦儿才是我的女人，也就平缓了表情，说：“行了，帮规必须执行，不然以后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你赶紧回去，别在这里闹。”

小花明显对干哥使了一个眼色，许久不做声的干哥对菲菲说：“你先回去养伤吧，这里的事情你别管了，很感谢你的好意。”

然后对梦儿说：“推她回医院。”

梦儿看着我，并没有挪动脚步，菲菲道：“我们会走，不过我要看着道义会怎么断了自己兄弟的腿再走。”

丰爷有点气急败坏，却又不计可施的样子。“好了，你要看就给你看，小花，出去执行帮规，她们要看就让她们在旁边看着。”

小花受命带着我走出了房间，梦儿也推着菲菲跟来，就在门外，小花放下了凳子，让我一条腿趴在上面，一条腿撑在地上，我心疼地看了一眼梦儿，对她微笑，没有半分推脱，趴了上去。

小花叫了两个兄弟上来，手里握着一根粗黑的棍子，不过，他却掩上了会议室的门，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突然明白了干哥后来没有坚持下去的原因，也突然明白了花叔交给小花执行帮规的原因，会不会丰爷安排小花离开会议室执行帮规也是这个原因，那么说菲菲刚才那一出不是来救我，是差点来搅了局。

“狗儿，忍着点，”小花还是那招牌似得微笑，他趴在我耳朵上说，“皮肉伤还是要有的，不过我不会伤了你骨头，放心，我是老手。”

我不动声色，道：“大恩容后再报。”

说罢，我趴好了姿势，小花刚要执行，门开了，金豹脑袋钻了出来，只听到丰爷在里面喊：“这里面就有卫生间，出去干嘛，回来。”

金豹只能瞪了小花一眼，悻悻回去。

小花骂了一句，我心里却骂了一千句，这豹哥唯恐我罚的不重，老子以后与他势不两立。小花跟我说，“别动。”然后举起棍子，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我听到了梦儿哭了出来，然后感觉身体一沉，她竟然趴在了我身上。

小花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帮规还能不能执行了，你们这些小伙子小姑娘，哪来这么多义气，你替我挡，我替你顶的，痛痛快快的不就完了。一会金豹再出来，就不好收拾了。”

菲菲猛然领悟了小花话中的话，刚才小花趴在我耳朵边说的话，她也猜出了几分。

“梦儿，快起来，听话。”她道。

我转过头，她的头发拂在我的脸上，眼泪打湿了我的衣领，我悄悄对她说：“放心，这个人是自己人，不会下重手。”

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灿灿，我会不会义无反顾地爱着她。

一声闷响，一阵撕裂的疼痛让我晕眩，瞬间汗水如瀑，我嘶哑地叫了出来，那声音应该很难听。

说罢，又朝我甩了几巴掌，下手还真狠，我脑袋都打蒙，耳朵呼呼作响。他又道：“丰爷，这小子闯了这么大祸，认罚认打按规矩来，我绝不偏袒，但事出有因，是乌鸦帮主动挑衅的，规矩也无外乎有法外之情，希望丰爷与在座各位能明察秋毫，如果有人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那我也不答应。”

金豹一副不把干哥放在眼里的样子，却也不再说话，抖着腿，晃着脑袋。

“说，今天不是约了同学打架的，怎么会和乌鸦帮干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原因，丰爷和乌鸦帮谈崩了。”干哥愤恨道。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原因，好让我想好狡辩之词。

“文哥，丰爷还没说打呢，你就先打上了。”金豹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他是我弟弟，”干哥有意提高了嗓门，我知道他强调的意图，接着说：“闯了这么大的祸，我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先教训几下。”

林然坐过来，端起一杯酒，对我说：“狗儿，来我敬你一杯。”

刘俊强只敢推了她一下，“狗儿也是你能叫的？”

“要什么紧，都是一家人，他跟你不是兄弟啊，弟媳妇叫叫怎么了？”林然估计酒量不大，有点醉醺醺。

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叫了声：“丰爷，各位叔伯，大哥。”

干哥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我面前，直接就是一记耳光，一脚踹到我后膝盖，我顺势跪下。

毕竟是去丰爷的别墅，我不敢怠慢，急忙洗了把脸，然后叫上子仪开车送我过去。我没敢跟傅宗玉他们说我要出去，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去的原因，相信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去承担，但我知道，我有干哥，而他在江湖上什么人都没有，我能承担的起，他承担不起。

路上一排排的路灯闪过，我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大祸两个字上，总是听干哥说江湖有江湖的规律，可我不知道，惹了大祸的人，会有什么规矩等着他。

我并不介意，反而感到亲切，真的如自己家人一样，和刘俊强也算同生共死出来的。我也端起酒杯：“来，我也敬你们两个一杯，本来这并不是你们的事情，却把你们拉扯进来了，多谢帮手了。特别是你，弟媳妇。”

她大咧咧的笑着，比起过往给我的白眼，还是这个时候最美，也让我能把她当成朋友。她抱着刘俊强，亲腻着，我想如果傅宗玉之前爱的不是蓝雪，是另一个女孩，哪怕就算是蓝雪旁边的欣欣或是楠楠，也不至于经历这些伤痛。

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瓶酒杯，今天这一仗打得痛快，最解恨的就是傅宗玉，他少有的笑容，与老九推杯换盏，相见恨晚的样子。能看的出，老九很欣赏他，傅宗玉对谢鸿斐的凶残，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这些江湖人却很喜欢这样的家伙，有仇必报，报之必狠，看看小虎哥被老九打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同道中人。

刘祥宝精神头很足，他一边脸肿的厉害，像是含了一个馒头，不时抽动下嘴，我知道他嘴里的伤口遇到酒会很疼，可这阻挡不了他一遍一遍地敬王威猛的酒。王威猛也很受用的样子，没出几杯就称兄道弟的，两个人一起抽着雪茄，俨然相识多年。我暗自好笑，王威猛可能还不知道这刘祥宝过去的嘴脸，也罢，一笔勾销吧。

干哥并没有过来，听说在我们回来之前就被丰爷叫过去开会了，陈姐也跟了去，可能是南下生意的事情，我知道他有多担心我，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会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可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就在大家畅饮尽欢的时候，子仪走了进来，叫我跟她出去，然后递给我她的手机，对面是陈姐，她说叫我现在马上赶到丰爷的别墅，叫我做好心理准备，说我惹了大祸。

大祸？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今天的事情，和乌鸦帮干仗，能惹什么大祸，本来就是江湖中不和的两个帮派。

此一役之后，我们几个和江湖再也分不开了，也没想到，这只是道义会与乌鸦帮战争的前奏，之后的血雨腥风，我经历了整个过程。

野狼酒吧，最大的包厢里，气氛热烈，我们对酒当歌，全然忘了伤痛。灿灿没有来，我知道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些人，她看到我平安，就放心地回了宿舍，她说想要和蓝雪谈谈。

林然跟了过来，这个姑娘像是不畏惧任何场面，不畏惧任何人，只要是和刘俊强有关系的，她都要参与进来，刘俊强并不善于表达，而林然却是口舌如剑，思维缜密，是个能掌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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