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因势利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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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露的底?方才你小子那呼噜声震天响,大到爷叔都听不见外面的雷声了,现在两只耳朵眼里还直飞蚊子呢!”

沈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声嘟囔着“我平时睡觉挺老实的……”,双手则小心翼翼的向后撑地,打算从干草堆上半坐起来……

“别动,刚敷好的药可别糟践了!你知道为了你们爷俩身上这点药材,齐小哥几乎把登州城的大小药材铺、全都洗劫一空了!不过也是托了你们俩的福啊,至少在三年以内,老叫花子的这个破窑口、是不缺药材使唤了!”

“无量天尊!沈居士无需担忧,此药乃是贫道所配,与齐居士无干。”

沈归顺着火光望去,只见开口说话之人,是一位丰神俊朗、目光如炬的清瘦道长。他穿着一身道装,刚刚从神像后方现出真身;他的双手中托着一套翠玉捣药罐杵,仿佛月宫中的兔子一般,正在“咚咚咚”的研磨着臼中药材……

“张青牛!”

“是无量真人!”

这位仿佛兔子成精一般的捣药道长,竟然是玄岳道宫的现任掌门——无量真人!

要知道,玄岳道宫地处荆楚之地的玄岳山,与鲁东登州城,可是足足相距近三千里的路程;再加上他张青牛的身份,又是现任的掌教真人,如今他离开玄岳山的意义,不亚于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一般!想必他此行三千里之遥,必定不是只为了充当一个救急郎中那么简单而已。

沈归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道士头目,再联想到他那个与谛听搅合在一起的大师兄关北斗,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

“张青牛,你不好好在玄岳山上修仙问道,来这里凑什么人间热闹?怎么着?你也想随关北斗一起除魔卫道?来上一出打虎亲兄弟的感人戏码?别瞧我现在有伤在身,可收拾你这个牛鼻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事!“

说到这里,沈归作势便要起身迎敌;可只见无量真人放下药杵、右手随意一挥,便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柔软真气,缓缓将他刚刚才抬起的腰杆,又推回了干草堆上!

“省省吧你,身上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还充什么硬汉啊?况且贫道若是真的有心杀你,方才你打呼噜磨牙的时候,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别以为你身体里有两道天灵脉者种下的灵根,就可以保你纵横天下了!你连如何运用都不清楚,有还是没有、对你来说有区别吗?沈归,你最好清楚一点,贫道纵然不是衍圣公的一合之敌,但毕竟也是玄岳道宫的掌教真人,绝非徐天川之流可比!”

眼前的张青牛态度无比强硬,与沈归印象当中那个抠门老道,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走了三千多里的远路,不为了帮关北斗作孽,莫非你是来吃海鲜的?”

“虽然是亲师兄弟、可也未必要一个鼻孔出气。贫道此行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如果贫道推断的没错,这场暴雨将会持续七天七夜;待七日过后,东幽湾纵然可以回复往日那般宁静;但幽北三路这个名号,却将永远在华禹大陆上消失!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你的诸多老友、与那两位红颜知己。”

沈归听到这里,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想要人为控制一场绵延七日不绝的暴风雨,试问此举除了龙王爷转世投胎以外,谁还能有这等神通?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我不与你争辩;我只记得盛把头说过,三日之后的子夜时分,风暴将会出现片刻的停滞,我们便可以连夜行船渡海,直抵关北宁海城!”

“嗯……此言的确不虚,可盛把头观测天象,凭的是多年行船掌舵的丰富经验,而并非是我大师兄那等神乎其技的天衍道阵。所以他只能预测出风暴停歇的时刻,而并不能改变天象轨迹;况且这普天之下,莫非就只有一个盛北川、能够观测出这场风暴将在何时停歇?”

沈归听到这里之后,脑中思绪瞬间紊乱;理智上他已经接受了无量真人的说辞,但出于他和关北斗之间的亲密关系,心理仍然还有些怀疑:

“你的意思是说,谛听也清楚我们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前往宁海城?所以如果我们按照原来的预定计划行事,就一定会在船上遭遇到谛听的追击咯?”

无量真人还没说话,盛北川却先白了沈归一眼: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水面上的事,你又懂得多少?”

“……那咱这伤药也是他琢磨的?他配蒙汗药兴许还行,可这疗伤……”

沈归刚说道一半,由打看不清面目的神像背后,传出了一道清澈的声音:

“太长时间不动刀子,手艺生疏了……”

“齐雁呢?”

“小绺门的规矩就是偷雨不偷雪,你觉得呢?”

儒府学派建立书院学堂,大多都是选择衙门口附近的黄金地段;对于那些空出来的荒山土丘,肯定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久而久之,这些没人在意的庙宇与道观,就成了三教九流占据的隐秘场所。

而登州城的丐帮分舵,正位于一座名为碧霞宫的道观遗址当中。

逃出了望海楼之后,沈归便直奔城南碧霞宫而去;今夜风大雨急、沈归此时又身受重伤,完全是靠着脑中最后的那点清明与倔强,才勉强顶着暴雨、来到了碧霞宫的山门以下:

经这个独腿老乞丐这么一说,沈归急忙梗起脖子,四处打量起来;他只见整间大殿之中,除了自己与那位独腿老乞丐之外;许多个阴暗的角落里,还闪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而在火堆的另外一侧,还有一位赤着脚板、露着肚皮的老头子!他左手一袋烟、右手一壶酒,正靠在斑驳的殿柱上打量着自己……

“盛老爷子?您这肚子……”

确认了身体周全之后,他才扭头循声望去。只见这座略显破败的道观之中,有一位枯瘦至极的独腿老乞丐,此时正坐在破蒲团上拢着火,火堆上还架着一口破了沿的大铁锅,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气泡……

“爷叔,我是在哪露的底啊?”

“伍家的官,来挂范老祖的团……(伍家门的乞丐,来寻求范家门的同道帮忙)。”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么一声之后,沈归便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山脚下的烂泥地里;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密林微微一抖,有两位披着烂席子、顶着破草帽的乞丐蹦了出来。这俩人走到沈归身边后、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便一人架着沈归的一条膀子,勉力朝山路上走去……

当然,江湖规矩也是一种约束;但这种约束,至少还披着道义的外皮;在他们眼中可以带来温暖与安全的感觉、也没有律法的强硬与冰冷。毕竟这江湖规矩,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约束。

登州城中有几座矮丘,原本是为玄、释两门的信众香客所开辟,分别建立着庙宇或者道观,为登州百姓提供烧香祈愿、生养死葬之类的活动场地。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儒府学派的先生们,行事风格竟然变得越来越霸道:他们通过一系列的明暗手段,将这些侍奉佛祖、修道炼丹的神职人员,从登州府中彻底清理了出去;也不仅仅是他登州府一家,如今的整个鲁东路,就只剩了济水城还有一间国兴禅寺、以及一间清虚观而已,其余的州县府衙,早已经是儒府学派的领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归的神智逐渐清醒过来;他尚未睁眼、只觉周身异常暖和干爽,除了味道却不大好闻以外,简直比望海楼的客房还要舒服。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之前的所作所为,便打算继续装睡,尽可能多摸清一些周遭情况,再令做打算。

“醒了就别装睡了,不饿吗?”

正在沈归竖起一只耳朵偷听之时,身后却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沈归闻言只得睁开双眼,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竟然发现经过了恶战与暴雨的连番洗礼,自己身上那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竟然只是痛痒难耐、却并没有红肿恶化、反而还有好转的迹象!

自知府老大人以下,登州城的公门中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收了谛听散的银子,大有大份小有小份、谁也别想从此案中摘开干系。至于他们该如何把这桩天大的命案弭平,那就是这些人自己的问题了。

沈归之所以选择在望海楼中坐以待毙,除了对于自己的身手有着十足的信心,主要还是由于风雨禁海无法出航,所以只能坐困危城之中,静静等待风平浪静之日。不过这登州城也不止一间望海楼,他更没兴趣留在原地、帮那些收了黑钱的皂吏完案交差;所以当他扭断了徐天川的颈骨之后,便立刻强打起精神,拖着一身足以致命的伤势,离开了这间望海楼。

如果说哪一道的江湖人、不那么看重银钱富贵、也不想跻身于主流社会的话,那就当属花子门人了。放眼天下,任何一个乞丐窝里,除了那些肢体带残、或是无亲无故的妇道之外,大部分的爷们,不是天生的懒汉,就是那些过一天算一天、不愿意受人约束的自由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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