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沙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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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何处皆一样。”他说, “霓生,他二人虽为至尊,然皆不过他人囊中之物, 仰人鼻息。”

我颔首,却道:“表公子只顾着操心别人,不知自己却又如何打算?”

沈冲怔了怔:“我?”

沈冲目光一动。

“霓生,”他说,“你有话可但说无妨。”

话音还未落,不远处传来惠风的咳嗽声。

望去,只见她站在廊下,朝这边招招手,指了指堂上,示意桓瓖到了。

沈冲颔首,却没有挪动步子,继续转头来看着我。

“此番行事,对圣上和太后乃脱身之机,表公子亦然。”我低声道,“此事全看表公子意愿,表公子当尽早决断,在行事前告知我才是。”

沈冲眉间沉沉,没有答话。

“霓生,”片刻,他忽而道,“元初早就找到了你,是么?”

我知道他迟早会问起此事,笑笑:“正是。”

他注视着我:“你与他……”

触到他的目光,我的耳根忽而一热,点了点头:“嗯。”

沈冲双眸深深,少顷,笑了笑。

“是么,甚好。”他轻声道,温和如故。

桓瓖风尘仆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不过精神确是十足。

他来到后院里,看到沈冲的沙盘,也颇为惊讶。不过他到底当过殿中中郎,对内宫中守卫的各处要害比沈冲更明了,说出了许多不妥之处。

“最要紧的是出口。”桓瓖盯着沙盘,道,“别的宫门,就算出去了,还须再出一趟雒阳城门。我等夜里动手,雒阳各门早已关闭,只可待天亮再出去。而天亮时,城中必然到处是搜查之人,我等还须将圣上和太后藏起来,乃危险万倍。”

沈冲颔首:“我亦考虑到了此事。宫中唯有大夏门直通雒阳城外,可此门守备一向最为严密,只怕不易。”

“那也好过出宫后东躲西藏。”桓瓖道,“若被人发觉,莫说你我,整个桓氏都要受牵连。至于大夏门,那瞿连是卫尉卿,在内宫中说一不二,谁人见了不让着。既然我可凭着他模样带出圣上和太后,走出大夏门必可无碍。”

沈冲看着他,有些不确信之色。

“说到瞿连,”他说,“你这两日练习得如何了?”

桓瓖道:“自是甚好。”

“如何甚好?”沈冲追问。

桓瓖面无表情:“我从昨日起,邀那瞿连到郊外庄园里行猎,陪了他一日一夜。”

我讶然,忍不住道:“一日一夜?做了何事?”

桓瓖没好气,一脸嫌恶:“自是陪吃陪喝,还可做何事?不是你让我与他贴近相处?”

那神色,仿佛是一个被恶霸占了便宜的良家节妇,我忍俊不禁。

他先前问我,要如何才能将那瞿连的模样揣摩得像,我说,画骨胜于画皮,要装扮一个人,最要紧的是装扮他的神态。想要做到上好,定然要与那人贴近相处,以便仔细观察。

我这般说话,原本是想让桓瓖认真些,切莫托大,这两日多找瞿连喝喝酒说说话,未想他竟这般用力,竟是与那瞿连厮混了一日一夜。

先前他提起瞿连时,一脸不屑之色,这两日,想来他过得十分辛苦。毕竟像桓瓖这样的纨绔,从小到大从不曾受过委屈,除了皇帝,也不曾对什么人费劲讨好过,更别提是一个他看不上的人。

“此乃天降大任于公子之兆,小不忍则乱打某。”我安慰道,“待得东平王倒了,那瞿连便是丧家之犬,要打要骂还不是全凭公子意愿。”

“你学得如何?”沈冲不多废话,在一旁道。

“放心好了。”桓瓖一脸自信,“他说不上两句便满口粗话,学着那腔调乱骂便是。”

“如此说来,公子这两日学的都是粗话?”惠风好奇道。

桓瓖瞪她一眼,惠风缩回去。

我想了想,道:“动手那日,这瞿连会在何处,公子可打听了。”

“打听了。”桓瓖说着,皱了皱眉眉头,“此事却有些麻烦。瞿连平日都在内宫当值,我等须得先入宫。我乃北军将官,未奉诏不得入宫,而你二人要入宫亦是麻烦。”

我说:“正是如此,我等才须得在宫中动手。”

桓瓖和沈冲皆讶然。

“怎讲?”桓瓖问。

我说:“圣上和太后失踪后,东平王定然下令追查。公子不在宫中,自可洗脱嫌疑,免得他追到桓氏头上来。”

桓瓖想了想,微微颔首。

“那你打算如何让我等入宫?”他问,“让大长公主想办法么?”

我摇头:“既然要洗脱嫌疑,大长公主和桓府一个也不可参与进去。此事,可让秦王府帮忙。”

二人听着,皆露出了然之色。

“秦王府如何帮?”沈冲问。

“此事甚是简单。”我说,“二位可睡过箱子?”

“箱子?”二人看着我,皆愕然不解。

将桓瓖和沈冲送入宫中的方法,其实甚为直接。

那些大件的裘皮衣袍和毯子,须得大口的箱子,我去库房中看过,可以藏人。

我让谢浚将其中两口稍加改造,用木板隔层,底下隐蔽处挖出气孔。如此一来,便可在底下藏人,上面放上裘毯,就算有人开箱,也看不出里面的玄机。

动手那日,我还有别的许多事要做,比起给桓瓖和沈冲改装易容之类的麻烦事,此法算得简便快捷。

当然,如果搜寻得仔细,当真将上面的物什翻来看,此事便功亏一篑。

所以,这须得借秦王府的旗号狐假虎威,由谢浚亲自押送。

先前,谢浚听我述说此计的时候,神色有些不镇定。

“当真须得如此?”他问。

我知道谢浚虽是秦王的长史,但一直走得是阳谋之路,对于他这种出身上流且一向以君子之姿立足于世的人来说,亲自上阵偷鸡摸狗乃是前所未有。

“兵者诡道,既然连书中兵法也不避细作之技,可见这也是取胜之正道。”我说,“若无此法,我等那计策则无以施行,前功尽弃。故而成败皆在长史肩上,望长史三思。”

谢浚看了看我,深吸口气,颔首:“如此,交与我便是。”

他做事颇为麻利,第二日,那两口箱子已经改好了。如我先前交代一般,上浅下深,底下凿出气孔,以免藏的人被憋死。

谢浚颇为周到,将两条裘毯改短,放入箱中,堪堪能将面上的浅层填满,看上去似装了满箱满柜一般。

“甚好。”我查看一番之后,满意道,“长史心思细致,安排甚妙。”

谢浚的神色似不为所动,却问道:“你说的那二人,除了桓瓖,还有何人?”

沈冲如今身份微妙,为免节外生枝,我没有跟谢浚提起过他,笑了笑,道:“自是桓瓖的心腹侍卫,身手了得,长史放心。”

“入宫之后又该如何?”谢浚问。

“长史将这些贡物的箱子送入董贵嫔宫中之后,仍如上回之法,将我与那位陶内官换了,自可出宫回府,旁事莫管。”

“我回府之后呢?”谢浚道。

“自是准备接应,返回上谷郡。”我说,“大夏门外五里有一处草庐,乃平日行人歇脚之所。长史可在城门关闭前,与那些侍卫出城,埋伏在草庐附近等候,待得我这边事成,便可碰头。”

谢浚有些疑惑:“我等便只须等候?”

“便只须等候。”我笑笑,“长史放心,我定然会将二人带到。”

谢浚看着我,虽仍有疑色,但终究点了点头。

查看过库房里准备的物什之后,我又与谢浚商议了一番行事的细节,走出外面去。

“今日要做何事?”谢浚问。

“不必做多余之事。”我说,“长史仍到东平王府去一趟,说一说最近接到的秦王病况。便说你得了急报,上谷郡那边令你即日返回。如此一来,明日,长史便可大大方方带着他们二人消失,就算东平王有疑,也无所追查。”

谢浚了然应下。

如既定之计,不久之后,谢浚到东平王府去了。我正要回院子里,冯旦走了来找我。

“霓生姊,”他说,“你不是说想吃莱阳梨么?王府外头来了叫卖的,你可要去看看?”

我心中一动,忙问:“在哪边门?”

“就在东北小门外。”

我谢了声,忙快步走去。

还未出那小门,外面叫卖的声音已经清晰入耳。

我走出去看,只见是个面生的男子,长得黝黑,挑着两筐梨。

见我张望,他笑笑:“这位郎君,买梨么?莱阳新梨,都是才摘下来的,十钱三斤,包甜。”

我走过去,将那梨拿起两只来看了看,道:“这般货色也要十钱三斤,诓谁?”

那人忙道:“这可不贵,郎君也知晓,莱阳到雒阳可不近,光是腿脚费也须花上许多,十钱三斤已是大大亏了本。小人家在大夏门外的邙阳乡,常年卖梨,郎君尽可放心。此番进了五十斤,就等着卖了好过年,郎君便买些吧。”

我摇头:“你说的好听,这梨看着也不新鲜,不要不要。”

说罢,将那两只梨放了回去。

顺便将手心里一张折成方胜的信纸压在底下。

那人也不多说,挑着担子走开,边走边吆喝:“正宗莱阳梨,十钱三斤!莱阳梨……”

我转身回到王府中,冯旦见我两手空空,颇是意外。

“霓生姊不曾买梨?”他说。

我说:“不曾买,品相不好,还要十钱三斤。”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人的话,不由地松一口气,露出微笑。

五十人。

公子的人,终究是赶到了。

“不去长安,还可去何处?”他问。

“天下有比长安更好的去处。”我说,“表公子既有护卫圣上和太后之心,也当为他二人考虑。”

“子泉说,我在雒阳之事,我父亲已经知晓,待局势平静些,他便会派人将我接过去。”他说。

“就算是如此,”我说,“表公子果真想去长安?”

沈冲讶然。

“大长公主投奔秦王, 只怕不是真心。”沈冲道, “据我所知,除秦王之外,她与许多大国已有来往。就在东平王对沈府下手之前,谯郡招揽的私兵已达万人。”

我惊奇道:“是么?”

“谯郡太守王弛, 出身王氏, 早已效忠桓氏。整个谯郡, 如桓氏之国。”

我说:“沈府事变距今已近一个月,表公子仍困在这一方偏院之中,局势长久而往,局势将如何,表公子可曾考量?”

沈冲神色沉静。

“如此, 表公子可曾想过,于圣上和太后而言, 往何处更好?”我问道。

沈冲露出一丝苦笑, 目光深远。

“这我知晓。”我说。

“不仅谯郡,多年来, 大长公主和桓氏经营深广, 且与琅琊王氏遥相呼应,半个豫州, 以及兖州、徐州、青州皆可算为桓氏和王氏势力之下。”

“你我与子泉那日在堂上所议之事, 只怕瞒不过大长公主。”他说。

我说:“那又如何?”

“表公子何意?”我问。

“秦王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桓氏王氏亦可。”

我看着他。

我未料得他会突然这般问起,不禁往身后看了看。

堂后那边静悄悄的, 桓瓖仍然还没有来。

“表公子何有此问?”我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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