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内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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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给他扣上革带的时候,他看看我,道:“你不也挑一身铠甲穿?。”

我说:“不必。”

公子道:“为何?”

我看着公子,有些无奈,心想要是到了那个地步,宫中还有人认这腰牌么?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心底浮起,渐渐将思绪充盈。

“公子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将腰牌塞回给他,“公子自己用得着。”

公子却不接,冷下脸:“怎这么多废话。”

说罢,他将刀挎在腰间,傲气十足地朝门外走去。

*****

公子穿着铠甲的模样甚为好看,俊美之外,平添一股威武之气。当他走到殿前,永寿宫的宫女们望着他,脸上满是惊艳倾倒之色。

太后看着公子,亦露出欣慰之色,感叹道:“有元初在,老妇踏实多了。”

大长公主微笑,看着公子,目中皆是骄傲。

太后宫中灯火通明,消息一道一道传来,不时让人心惊。

虽然庾茂等人做得利落,但荀尚党羽遍布宫中,荀尚还在顽抗之时,消息已经传出了宫外。

荀尚的大儿子荀谅任北军中侯,当夜正宿在营中,闻得此事,即刻召集北军各部奔赴宫城救急。

可他到了宫城前,左等右等,北军各部只到了三分之一。荀谅无暇多等,令司马门屯驻校尉谢蕴开门,但谢蕴非但坚守不出,还大声宣读了太后的勤王诏谕。

荀谅大骂谢蕴反贼,即率兵攻打司马门。

永寿宫中虽草木皆兵,但除了等待消息,可做的事不多。戴芾领着卫士把守各处门户,又在四周巡逻,并无动静。相比起庆成殿或司马门,平静得似一潭死水。滴漏上的水一点一点落下,夜风冰凉,但无人敢睡。

我望着外头,心中七上八下。不过跟其他人不同,我在乎的不是宫里,而是荀府。不知道曹叔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我那暗号,不知道他们可曾看到……

正心猿意马之时,殿外忽而传来些嘈杂之声,将我的思绪打断。

大长公主即刻站起身来:“何事?”

“太后,公主!”一个内侍跑来禀报,“庆成殿那边起了火光!”

众人面色皆变,公子即刻快步走出殿外,往庆成殿的方向眺望。

我也跟着他去,果然,只见火光闪现,像是着了火。

大长公主却毫无讶色,叹口气:“终是用了此法,可惜了庆成殿。”

公子没说话,灯笼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目光炯炯。

*****

司马门打得正酣,而内宫之中,庾茂等人见荀尚迟迟不降,也不再拖延。

庆成殿四周有楼阁高台,庾茂令人到高处,以蘸油的箭矢点火,射入殿中。大火登时熊熊燃起,殿中虽有井,但远不及火势蔓延迅速,没过多久,大火便冲天烧起。

那火势身为旺盛,犹如一把巨大的火炬,将一角夜空映红。夜风挟裹着火烟味,连永寿宫亦可闻得。

公子按捺不住,要到庆成殿去看,却被大长公主止住。

“有甚可看,不久便可有消息。”她说。

如大长公主所言,没过多久,一个内侍又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向众人禀报,说荀尚已经伏诛。

众人闻言,即露出大喜之色。

大长公主一下从榻上起来,紧问道:“此事确实?”

“确实!”内侍一边擦着汗,一边说,“此乃小人亲眼所见。庆成殿的火如烧窑一般,荀尚等人无法,只得开门出逃,被早已守候在殿外的人拿获,一众人等都被当场斩杀!”

太后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微笑:“真天助我也。”

“圣上何在?”公子紧问道。

“圣上仍在太极宫中。”戴芾禀道,“方才桓中郎使人来告知,周围荀党尽皆为殿中诸将捕杀。”

太后颔首,令少府卿何让赏赐了内侍和戴芾,又令将永寿宫中的所有属吏和宫人论功行赏。随后,她对太仆卿褚源道:“即刻备车,我要往太极宫。”

褚源应下,忙去准备。

可就要登车之时,又有一个内侍匆匆跑来,道:“禀太后、大长公主,太子率东宫之兵,攻打司马门去了!”

“太子?”

除了大长公主和我,众人闻言,神色皆变。

在荀谅得到宫变的消息的时候,此事也传到了东宫。荀尚的幕僚散骑常侍周渠,匆匆前往东宫请太子发兵相救。

但太子当夜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太子妃谢氏以太子身体不适,任何人不得打扰安寝为由,令人将宫门紧闭。周渠无奈之下,想办法告知了太子家令常崑以及良娣荀氏。二人皆大惊,将太子妃拘禁,匆匆去将太子唤醒。然而太子醉得实在厉害,接连灌了醒酒汤下去,又耽误了许多时辰,太子终于醒来,闻得宫中之事,暴跳如雷。

他当即穿上铠甲,取来刀剑,要率东宫兵马入宫讨伐叛逆。可到了东宫连接宫城的春华门,然而此门已被内宫宿卫所控,说奉太后谕令,天明之前,任何人来皆不得入内。太子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前大骂。无计可施之下,又去往司马门。此时荀谅正与谢蕴激战正酣,太子来到,旋即令东宫兵马参战。

太后听了内侍细报,看了大长公主一眼,沉吟片刻。

公子眉头皱起,道:“外祖母,孙儿请往司马门。”

“你去做甚?”大长公主道。

公子道:“太子乃储君,混战之中,只怕有失。”

大长公主冷笑:“东宫之兵乃精锐,太子怎会有失?担心太子,不若担心司马门,如今两军合力,只怕谢蕴难撑。”

“司马门乃高祖集天下良匠所筑,先帝时,济北王作乱,纠集两万兵马攻司马门尚不得破,如今区区荀党及东宫之兵,又奈得如何。”太后道,“不必管他,我等自往太极宫。”

众人应下,簇拥这太后和大长公主登上鸾车。

夜风中仍夹带着些许烟火的味道,吹得人周身冷冽。

因得要对付庆成殿和司马门之变,还要守卫各处宫室,内卫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无法像像日常一般四处巡查。而因得宫变,各宫皆大门紧闭,鸦雀无声。

故而当太后鸾车走过宫道,四周漆黑冷清,唯有内侍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孤单而诡异。

太极宫在宫城的正中,天上有月光,可远远望见巨大的殿顶。

宫道长而笔直,两边高墙伫立,隔作深巷。

我骑马跟在公子身旁,望着四周,心里倏而起了警觉。不禁伸向腰边,握了握方才挑的一把短刀。

再看向公子,他似乎也与我一般心思,紧盯着前方。

就在将要走出道口之时,突然,几条黑影从前方涌出,只听前方的戴芾大喝:“有刺客!”

可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支箭。接连着几声惨叫,又有数人被刺客的箭矢射中。一时间,车驾四周人仰马嘶,登时乱作一团。

这是皇帝赐给公子的。在所有出入宫禁的通行符节之中,此物最是贵重,都是受皇帝宠爱的近侍才有,见之如见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公子从河西征伐回来之后,皇帝对他甚是看重,以此物为嘉赏。

“霓生,”公子道,“若遇不测,你不必管我,伺机逃命去。”

公子唇角弯起,过了会,忽而似想起什么,将一个物什拿出来,放在我手里。

我看了看,愣住。

那是个错金腰牌。

公子看着我,片刻, 唇角弯起一抹冷笑。

“与鲜卑人拼杀, 若死了,可谓为国捐躯。”他说, “今夜及往后,死于此番乱事者, 只怕不亚于遮胡关及石燕城。但无论他们站在哪边,皆无足轻重。”

我说:“怎会无足轻重?若为救护天子, 莫非不是忠义?”

此事我也想过,但我的本事不是与人硬拼,铠甲无甚用处。

我眨眨眼:“公子不是说要我跟在后面么?有公子在我怕甚。”

“这般浅显的道理,何须得祖父教?”我说着,给他挑了一身结实又轻便的环锁铠。

公子没有反对,由着我给他一块一块地套上。

“忠义?”公子不以为然, “最终不过都是为了私利罢了。”

公子有时就是这样, 有时热血冲脑,有时又愤世嫉俗,对事情通透得冷漠。

公子看了看库中铠甲,神色淡漠:“若乱事波及到了永寿宫, 便已是全败, 就算穿上铠甲亦无济于事。”

我说:“公子与鲜卑人拼杀之时, 可不曾如此说过。”

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使文人性子的时候, 道:“就算有了万一,公子莫非要束手就擒?穿上铠甲还可赚几条命来陪,平白被人斩杀岂非吃亏?”

公子听着我这道理,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这也是你祖父教你的?”他问。

公子也领了一把刀。因为入宫不得带兵器,公子的刀剑都留在了桓府之中, 只得跟别人一样, 在一堆寻常的刀剑里面翻翻捡捡。

不过公子到底是有备而来, 衣袍下穿着平日练武骑马时的装束, 挎上刀,颇有些锐气。

“公子怎不穿上铠甲?”我见他就要离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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