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窥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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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谦虚地说:“沈公子实过誉。”

这位宁寿县主的事,我早有耳闻。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后久病,县主是长女,虽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担起主母之责,打理王府中的一应家务。对于这个女儿,豫章王亦十分疼爱,凡会客赴宴,必携县主同往,如世子一般倚重。

“听闻桓公子和沈公子击鲜卑之时,你亦随行?”她问。

云栖寺不大,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完。

回到车马前之时,南阳公主双眸闪闪,望着公子,顾盼流光。

“闻公子之言,实大开眼界,未想公子对这寺庙这般熟悉。”宁寿县主笑盈盈地对公子说。

公子道:“在下幼时常随祖母到此礼佛,故而知晓。”

宁寿县主挽起南阳公主的手,遗憾道:“可惜时辰不早,太傅又有戒严之令,我等须得早些回宫。否则,定要请公子引我等往别处名胜再游览一番。”

南阳公主颔首,瞅向公子的眼神中尽是不舍。

公子道:“公主与县主若有意游览,可择日再来。”

“哦?”宁寿县主道,“到时,公子亦仍与我等同往么?”

公子道:“公主有召,在下自当奉谕随往。”

南阳公主露出笑意,双眸重现光采。

“如此,一言为定。”宁寿县主莞尔,扶着南阳公主,一道登车。

公子也坐上马车,将公主车驾护送入宫门之后,方才回府。

*****

路上,我心情大好。

因为方才在那寺中的时候,宁寿县主的仆人悄悄忘我的手中塞了一只锦囊,里面是五两重的金子。这使得我对宁寿县主的印象大好,大方守信,实乃纨绔楷模。

我瞅着公子,颇想问问他对南阳公主的想法,但又担心此时太露骨,被他看出来。

正当我想着如何措辞,公子忽而道:“你方才为何不肯给宁寿县主算命?”

我讶然。

不想公子当时与南阳公主说得那般入港,竟还有闲心来偷听我和宁寿县主说的话。

我说:“县主命格金贵,我算不起。”

公子道:“你也给我算过,莫非我命格不贵?”

我哂然。

我虽爱财,但并非有求必应。比如那些贵人,虽赏金丰厚,但脾气难惹,稍不如意便要怪罪,不如同为奴婢的人好对付。

至于公子,我为他算卦,乃是由于一个赌约。从河西回来时,他说朝廷会封他一个武职,我说不然,定是文职。公子不信,问我如何得知,我说是问卜得来。

“公子若不信,可与我一赌。若公子赢了,我给公子五百钱;若我赢了,公子写一幅字给我,如何?”我说。

公子有些鄙夷:“你五百钱便想换我一幅字?”

我有些后悔,平时跟公子斗嘴多了,教得他也会算起账来。

“公子舍不得便罢了。”我说。

公子“哼”一声,道:“善。”

结果如我所料,大长公主再不肯让步,安排公子去当了议郎。公子虽愤愤不平,但还是守约地给写了一篇赋交给我。

“公子是公子,与别人不同。”我说,“我既可为公子挡在,自是命格相连,为公子算命有何不可?”

公子将信将疑,看着我:“果真?”

“我何时骗过公子。”我说。

我以为他会列举我平日的诸多行为不端之事反驳我,不料,公子浮起微笑,仿佛信服一般。

我见他心情不错,便试探:“不想今日这般凑巧,竟遇到了公主和县主。”

公子应一声:“嗯。”

我说:“人人夸南阳公主貌美无双,今日所见,果然如此。”

公子:“嗯。”

我说:“公子答应再随公主同游,不知要到何时?”

公子转头看我:“你想见公主?”

我见公主做什么……我说:“不过好奇问问。”

公子道:“今日之事,莫与他人说。公主与县主有名节,不可为闲言所议。”

我心道,只怕公主恨不得被全天下传得与你有染。

“可公子答应了同游之情。”我说。

“是么?”公子反问,“我如何答应?”

“公子说公主有召,自当奉谕……”我话才出口,明白过来。所谓谕令,必是要经过宫中,而必不会如今日般路上遇见,私下相约便可同游。宫中的人再傻,也不会由着公主光明正大地召男子相会。公子如今不愧已经是朝廷的议郎,咬文嚼字一套一套。

我说:“宫中如此繁文缛节,也怪不得公主要私自出来。”

公子摇头:“公主与县主年少,玩心重些亦是自然。我等既为臣子,当慎重才是。”

他说着话的时候,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毫无暧昧之意。我想起南阳公主那期待的模样,不禁叹口气。她一番痴心,恐怕只能交由皇帝和大长公主来成全了。

*****

回到桓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不出我所料,桓府很快知道了路上的事,用膳的时候,桓肃很是不悦。

“那耿汜果真如此狂妄?”他说,“如此不敬?”

公子道:“儿并未被他阻拦,只是儿以为他行事不妥,理论了一番。”

大公子桓攸道:“儿今日进出官署,也多听人议论起此人,说他原是混迹市井之辈,如今得了势,连朝官也不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问:“耿彷如何表示?”

公子道:“耿校尉并无偏袒,令耿汜撤去路障,按太傅谕令行事。”

“偏袒?”桓攸“哼”一声,“他倒是敢,不过是看你惹不起罢了。”

二公子桓旭道:“我今日听闻,太傅以重金请来了良医,圣上病愈或指日可待。”

“什么良医。”桓攸道,“若论医术精良,谁人能比过太医署?这天下真心想让圣上好转的,也就我等与太后罢了。”

大长公主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太傅乃辅政重臣,不可以奸佞之心度之。”

桓攸正待再说,但触到大长公主凌厉的眼神,不再言语。

他说的其实是真话。

大长公主和桓府过去之所以风光无限,乃是因为背靠着皇帝。故而自从皇帝病重以来,大长公主日夜忧愁,已经消瘦了不少。

不光是这边,我听闻沈延和太后也是夜不能寐,望眼欲穿地盼着皇帝好转。沈延甚至也花费了重金去民间寻能够治愈中风的名医,但自从荀尚掌握宫禁之后,便以皇帝须静养为由,禁止任何人入内探视,包括大长公主和沈延。这是大长公主第一次被挡在皇帝的宫外不许入内,回府之后,脸色甚是难看。

不过虽是如此,大长公主在外面却没有表示过对荀尚的不满。相反,她是最早示好的人。

太子监国之后的第二日,大长公主将一棵大秦来的珊瑚树送到了荀尚的府上,称其为社稷肱股,国之栋梁。闻得荀尚要宿在庆成殿,还以庆成殿年久失修为由,送去了大批钱物。

荀尚对大长公主的识时务十分满意,对她礼遇有加。故而虽然封锁了皇帝的寝宫,但大长公主若是去见太后仍然可畅通无阻。

桓攸的妻子许氏见状,忙道:“姑君此言甚是。妾闻乡中老者,卧床之后痊愈着大有人在,想来圣上必也可早日康健。”

桓旭的妻子樊氏也附和道:“正是,圣上乃天子,必可得天护佑,度此难关。”

大长公主听了她们一番轻声软语,神色终是缓下了些,叹口气,吩咐家人呈膳。

“如此说来,你有上阵之勇,却无立功之意?”宁寿县主弯弯唇角,“却是可惜。”

我未料想这位县主对那征伐之事这般感兴趣,正疑惑起用意,她却未再所言,转回头赏景去了。

“不曾。”我说。这般回答着实无奈,无论是那个倒霉的百夫长,还是秃发磐,我都不曾用来领赏,连说也无从说起。

宁寿县主却问:“为何?”

我说:“奴婢乃公子扈从,首要之事乃护卫公子。”

我说:“县主乃贵人,命相乃天机, 奴婢若窥觑, 非但不得门道, 还会损伤阴德,乃大忌也。”

“有这般说法?”宁寿县主讶然。

“奴婢实不敢相瞒。”

我说:“正是。”

“亦曾杀敌?”

“奴婢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沈公子如此抬爱?”我羞怯道。

宁寿县主道:“我父王上月与淮阴侯共宴,沈公子也在宴上,说起平叛之事,我故而得知。”

“这亦是怪哉, ”宁寿县主道, “你不可为我算卦,却能算得军机之事。”

这沈嫄, 也不知道她说了我多少。

我说:“奴婢虽知晓些问卜之术,但断不敢为县主来算。”

“为何?”

我笑笑:“那是鲜卑人的卑劣之计,如何能与县主相比?鲜卑人妄图险王师于险境, 而王师得佑于天,奴婢问卜乃是顺从天意, 故而无妨。县主乃金玉之躯, 若加妄测, 则违于天道,到时奴婢受惩事小,只恐伤了县主福报。”

宁寿县主看着我, 莞尔:“怪不得连沈逸之也夸你,果然伶牙俐齿。”

听得这话教,我忽而警醒。

“奴婢粗识一二。”我说。

“哦?”她显得颇有兴致,“你也为我算一算, 如何?”

人怕出名。我生意太好, 宁寿县主这样好奇的贵人, 我每年都要遇到十几二十个, 所以对付他们,我已是经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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