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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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锐忙说,“不管怎么样,我先找人把唐老师病历翻译好了,这样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医院,方便院方考虑。”

容朗点点头,“唐老师病情现在还算稳定,咱们别病急乱投医,你们两个先忙着,多找点资料。我两个星期就回来了。”他又问姚锐,“你和太平谈了什么项目?新真人秀?”

“嗯。”姚锐踌躇,“他们想做一个慢生活,经营性的秀,请你和唐愈做固定嘉宾,不搞撕逼,尽量减少或者很可能没有台本。我看了他们准备的主创团队名单,都是业内顶尖的人,太平是想做成一个招牌节目,我们要是参加的话,要签不止一季的合同。我觉着,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顿饭是给容朗饯别,预祝他到南美丛林一切顺利的,可是三个人各怀心事。

姚锐一遍一遍嘱咐容朗,“不管你到了哪儿,遇见什么事儿,别逞强,别冲动,想想咱们公司上下十几口人,都指望着你呢!再想想你爸你妈,他们就你一个儿子!”

平时活跃气氛是小文的活儿,可今天她时不时看看容朗,忧心忡忡。

容朗见菜也上的差不多了,问,“到底什么事?”

他刚问完,服务员推门,“您好,清炖狮子头三盅。菜齐了。”

小文看看狮子头,猛然抬头道,“容朗,李唯安回来了。”

他正要下箸,听到这句话,像被定住了,怔怔握住手中的筷子,停在粉彩瓷盅上方半天。

李唯安?

李唯安。

这名字好多年没被提起了。

起初,她消失的时候,似乎一天到晚都有人在他耳边问“李唯安去哪儿了”,后来,大家发现他和所有人一样毫无头绪,就再也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可是,他从人群经过,常能听到他背后的窃窃私语,小声念着这个名字。

其实也许只是他疑心生暗鬼才这么觉得。又或者,他当时神志不清,才会有这种幻觉。

同学们忙于应对马上到来的高考,淹没在题海里,能做的最奢侈的事情是多睡一会儿,能令他们开心的是早自习趴在桌上打盹时不被老唐发现,或者月考时名次前进,谁还关心一个突然离开的同学?

就像其他临近高考就返回原籍备考的借读生一样,李唯安存在过的痕迹在高考临近的压力下快速消失。

终于,再也没人提起这个名字。

容朗放下筷子,对一脸担忧的两位挚友笑笑,“我没事。你们放心吧。我早就放下了。”他笑着,用汤匙切开瓷盅里的狮子头,“吃吧,来吃淮扬菜不吃狮子头是冤大头。”

容朗回到家,他爹容跃正坐在客厅看国际新闻,见到他就重重哼一声,“你看你这什么样子?哪有男孩子戴耳环的?门口哨兵最近都不管事了么?这样也让你进来了?”

容朗一声不吭把左耳上的耳钉摘下来塞兜里,在他爹旁边坐下,“我妈呢?”

“打桥牌还没回来。”

看了十几分钟各国新闻,容朗他爹又开口了,“你几点的飞机啊?”

“凌晨三点多。你和妈就别起来了,公司助手来接我。”

“我才不起来呢!”他爹瞥他,“去剧组之后,要谦虚,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要努力,别给你爸妈丢脸,知道么?”

“嗯。”

“去吧!先睡一会儿。”

“等我妈回来。”

他爹嫌弃地赶他,“去你自己房间待着,别在我眼前晃。”

容朗只好上楼去。

他常年奔波,在b市也有置业,鲜少回家,只有远行前和节日时才会回家住,除了多了一面墙的陈列架,他的房间和高中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陈列架上放着他这些年代言过的产品,矿泉水、方便面、饼干、薯片、牙膏……

每次他的新代言广告播出后,他妈妈就会到超市买一样放在这架子上。

他记得刚看到那支矿泉水瓶子的时候,他跟姚锐抱怨矿泉水瓶子设计的有问题,看不到他的名字只看到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脸,还是黑白色,谁知道这是他啊。姚锐吐槽,你想把你名字印得跟人家商标一样大啊?再说了,有谁看到你的脸还不知道你是谁啊?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就是怕李唯安认不出他啊!

他们已经分别了那么久,有时他不经意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都会觉得镜中的人有些陌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的样子都变了。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

是否有些吃惊?

容朗怔怔发呆,突然想到,小文并没说李唯安现在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他想起过年时她和姚锐登门,两人那种像瞒着他什么的样子,恍然大悟,那时候他们真正想要瞒着的,就是李唯安的消息。

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再想到今晚宣布消息之后,他们用近乎“害怕”的眼神看着他,容朗忽然胸口憋闷。

他站起来,深呼吸几次,那种憋闷感没有减轻,还有从胸腔向后压迫的趋势。

她肯定是结婚了……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们俩担心我听到消息之后会发疯。

一想到这儿,他喉咙里像噎着一团铁丝。

李唯安消失的这么多年,他起初还幻想着她在电视上、在广告屏上、在她曾经喜欢的零食包装上见到他,和他联系,或者,某一天,就在一条普普通通的路上,他和她迎面相遇。

后来,这些幻想不再出现了。他知道,李唯安很可能回到英国了,或者去了别的国家。也许又有了新恋人。

再后来,他看到抱着幼儿的漂亮妈妈,总会想,也许,李唯安也结婚了,当了妈妈,有漂亮得像小天使一样的孩子……

她肯定是结婚了……

一定是这样。

所以姚锐才会说我担着几十号人的生活,说不管做什么都要想想父母。

他想给小文打个电话,问问她,李唯安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这么多年她过得好么?她去了哪里?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想,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躲着他,这么多年。

她都和小文见过面了,却还躲着他。

想到这儿,容朗鼻子一酸,噎在喉咙里铁丝般的那一团气变成一道冷泉,穿肠而过,让他如坠冰窟。

他在床上又倒了一会儿,听见他老妈徐爱知在楼下叫他。

徐爱知让容朗把打包好的行李箱又重新打开,由她亲自装箱,又塞进去一大堆衣服和一个装着各种救急药物的药包进去,“鬼知道到南美丛林里会遇到什么!多带点总没错。”

“妈你净瞎操心,节目组有医生跟着呢。”

“医生怎么了?蚊子毒虫知道他是医生就不咬他了?”徐爱知不以为然,“儿子我跟你说,看见没,这个图册上全是有毒的蜘蛛、蜥蜴、蟾蜍、蚊蝇,你把它带上,自己看完给队友们也看看,看到这些就躲得远远的!还有,被毒蜘蛛毒虫咬了,要是找不到药,赶快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加热,打火机烧,毒素蛋白质就被破坏了。你以为妈妈真去打桥牌打到这么晚啊?我去你冯叔叔家了!他老婆可是参加过援非医疗队的,应付这些有经验。”

容朗安慰她,“你别看电视上看起来像是进了深山老林,其实根本不是。我问过节目导演了,说那是节目组选的景,其实营地对面就是大马路。”

徐爱知不信,“得了吧。你当我老糊涂啊?姚锐也是,给你接的这叫什么呀?以后这种节目最好不接。”

容朗他爹在楼下喊,“都几点了?还不让他睡觉啰嗦什么!”

徐爱知朝楼下翻个白眼,“好了好了。”

十二点多,姚锐来接容朗了。

车开出便道,容朗回头,他爸妈的房间悄然亮起,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站在窗前。

他心里一酸。说归说,他老爸还是不放心。

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回到家,他告诉他们,自己决定不参加高考了,他们吓了一跳。

他妈妈震惊得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不出话,他爹暴跳如雷,手指颤抖,指着他的脸,“你要去干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他早预料到父母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我通过了鸿星的选拔。我要去s市当练习生,准备出道,我要进娱乐圈。”

“你——”父亲手高高挥起,他闭上眼睛,等着这一耳光,可是,他等了几秒,睁开眼,只看到他父母一起又伤心又不解地看着他。

是他辜负他们。

他们给了他很多选择的自由,他喜欢上什么都会尽力支持。他说想要考音乐学院,妈妈立即联系她从前的同事给他专业辅导,说不想学理科想学文当艺术生了,他们也又帮他找补习老师。

只是,在他们对他的期望中,他一定是会上大学的……就算他不是最聪明的孩子,但他总归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然后,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无惊无险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容朗闭上眼睛,问自己:早知今日,如有可能重来,我还会那样怀着一腔孤勇去s市么?

快到机场时,姚锐告诉他,早在一个月前,小文就遇到了李唯安。她从美国回来,开了间咨询公司,就在太平大厦27楼。

“她的公司和太平互相持股。还有……”他迟疑一下,“她,也是太平筹划的真人秀的主创之一。”

原来如此。

容朗轻轻问,“要不是马上就可能和他们合作了,你和小文打算瞒我多久?”

姚锐叹口气,“不知道。就算没这件事,也会有那件事。小文今天提到的用脊髓灰质炎病毒治疗脑瘤的实验疗法,是李唯安介绍的,她和那家医院的院长有些私交。她已经去方主任那儿拿了病历,小文说方主任对这个疗法很乐观。”

姚锐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这是她名片。”

容朗直接把名片放进胸前内袋,一眼没看。

姚锐对他笑笑,“去吧。一切小心,合不合作,我们可以等你回来再说。你在南美丛林有两周时间考虑。”

容朗一头雾水。

姚锐对司机说,“去淮扬私厨。”

“我在等你说可是呀,你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顾虑!”容朗笑,就在这时,他看到姚锐和小文的脸色同时变了,他们俩还神色复杂地互视了一眼。

他皱眉,问:“怎么了?”

小文刚要开口,姚锐拦着她,“先吃饭再说!”他又对容朗说,“不是坏事!你别瞎想。”

老唐在床头柜中翻来翻去,找到一包巧克力棒,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嘿嘿,姚锐这小子现在还抽烟,他应该能理解我的痛苦。哦,姚锐今天比你还忙啊?他去哪儿了?你今晚飞机,当经纪人的不陪着你去就算了,也不送送你?”

“他得坐镇公司啊,他不留在这儿帮我接活,跟我一起去南美丛林,等我们回来了,估计公司也得倒闭了。”容朗笑着给老唐剥了个橙子,“护士说您得多吃水果。”

容朗想起,好像是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晚自习之前,不知是姚锐又和小文吵了架还是又和他妈吵了架,气得躲在学校西门后的小花园里抽烟,他陪他坐在花树后面的花坛边上,姚锐刚点燃一支烟,老唐犹如神兵天降,硕大的肚子从玫瑰花丛中扫雷般排开花枝,毫不畏惧上面的刺,他一把夺过姚锐手里的烟,往自己嘴里一叼,只见烟头的小红点在黑暗中快速后退,老唐吐烟圈时,香烟三分之二的部分就变成了灰,摇摇欲坠。

“可是?”容朗看他。

姚锐纳闷,“什么可是?”

“可是曾有病人出现失忆……”

“我听说,美国杜克医疗所有种脊髓灰质炎病毒疗法……”小文欲言又止,看看姚锐。

在他们的呆视中,老唐又吸一口烟,香烟已经香消玉殒化成灰了,他把烟头掐灭,傲然对姚锐冷笑着伸出手,“剩下的烟呢?交出来。”

容朗说起这事,老唐搔搔头,“我那时肺活量这么惊人啊?”正说笑间,姚锐和小文来了。

“伊甸园里长出的第一棵植物就是烟草啊……”老唐生无可恋长叹,“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真不是报复?”

容朗笑,“这个周末姚锐送您回家,王叔管的肯定没这里的护士这么严。”

三个人又和唐老师聊了一会儿,见他精神渐渐不济,就告辞了。

坐在车上,容朗跟姚锐提起美国医院的实验疗法,“实验性疗法很多,瑞士有家医院在实验一种交流电场疗法……”

“把电极插入颅腔……”

李唯安去医院探病的第二天,容朗也去了医院。

这次老唐比之前几次精神得多,护士一离开,他搓搓膝盖,压低声音问,“容朗,有烟么?”

“唐老师——”容朗皱眉,“没有。我不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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