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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贺星原皱皱眉:“那架私人飞机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你原本预订了另一趟公共航班,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架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如果真有明显疑点,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他神情无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应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还在气他,哼笑一声:“管得真宽。”

一回过神就立马刺他,贺星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默了默说:“你去照照镜子,带着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滞,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扭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

贺星原到她卧室拿来拖鞋,递到她脚下:“赶紧穿上。”

她抹着洗面奶无动于衷。

贺星原催促:“着凉了难受的是你。”

“你管我怎么着?”

他叹息一声,单手把她拦腰托起。

林深青惊叫起来,还没叫到最高点就被重新放回了地面,低头一看,脚上多了拖鞋。

她满脸泡沫地看着贺星原:“神经病吗你?”

“好看行了吧?”

“?”

“我说你带着鼻涕泡笑也好看。”

她不就是在气这个吗?一天天变本加厉地张牙舞爪,就是不爽自己在他这儿“碰壁”呗。

林深青擦干净脸,转身下楼:“这我大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提醒。”

“……”

贺星原真不知该气该笑,跟在她身后下去,看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扭头说:“长见识了,第一次碰上有男人来找我做作业。”

他模糊重点地解释:“明天第一节早课得交。”

看她像是缓过来了,他坐下来,拿起飞机结构图继续赶报告,沙沙几笔下去,却瞥见她盘腿坐在对面发呆,手里的矿泉水只喝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他看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刚才那番神气只是强拗的而已。

他主动开口:“不睡了吗?”

她眼神呆滞地点点头。

“以前做噩梦醒来,都这么发呆到天亮?”

她又点点头。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这才十二点不到。他说:“再睡一觉。”

她打起精神,似笑非笑地看他:“睡不着啊,要不你哄哄我?”

“……”

她“嘁”了一声,大概是不指望了的意思,然后自顾自拉起毛毯,背对他侧躺了下去。

大约过了两分钟,却突然感到身后的沙发下陷了一块。

林深青扭过头,看见贺星原坐在离她咫尺的地方。

“干嘛?”她眨眨眼问。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来哄你睡觉。”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不愧是高材生,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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