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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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又有什么事吧?殿内怎么了?

阿娇摇头坚决拒绝了,不由分说地挽着他往内殿去。

结果到了内殿,十张黄花梨面的条案上摆了十张琴,满殿内都充盈着一股古琴独有的淡淡的沉香味。打眼看去一眼就知道必是绝世名琴。她被惊喜的说不出话来,回身去看刘彻,他亦是早满脸含笑,柔声地说了句上去看看喜不喜欢。

他是去哪寻来的?这实在太珍贵了不说,而且好琴太难寻。它们或隐于山林,或埋没于市井,抑或深藏于高门大户内难为人知。

阿娇一张张看过后,满心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她做这些,只要她能开心笑一笑就觉得值得。

阿娇又想哭又想笑,到最后就是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却还冲刘彻笑着。笑着笑着,她到底哭出来了,却还记着古琴不能进水先一步用双手接住泪水。

刘彻见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搂过她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柔声哄道:“怎么了?不就给你找了几张琴吗?不至于,不至于。”

阿娇听了他这轻描淡写的话,更忍不住泪眼。她扑进他怀里,呢喃道:“又瞎说,明明就很难找。”想到这个,她又一遍遍告诉他她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嗯,我知道。”刘彻一把把她抱起,殿中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退出去了。满殿内安静极了,但见鎏金博山香炉上水雾缭绕。他一路把她抱到榻上,亲自去绞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告诉她预备在宫中为她建绝琴殿,专门放他以后为她找来的古琴。

“你也就这么点爱好,我看这样很好。”他话里这意思想必只怕是早有准备,说不准都开始建了。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好到她又忍不住想和前世一样开始骄纵,开始肆无忌惮地吃醋胡闹。

阿娇垂下眼帘,想起种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别对我这么好,我很害怕我会变。我会因为你对我的好,而越来越得寸进尺。”

满殿甜蜜温馨的气氛一下被她打破,但她还是仰起头直视着刘彻把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

“彘儿,我不用你往我身后拉人。我不是吕后也不是太皇太后,我只是陈阿娇。”刘彻的眼神暗了又明,明了又暗。但阿娇还是一鼓作气把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我不需要那些朝臣站在身后来保证我的地位,于我来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我都无所谓,怎么都能活下去——但我身后站着的还有窦家陈家,彘儿,人心是最得陇望蜀的——”

她的话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但刘彻已经完全了解她之后想说的话。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阿娇说完了忍了许久的话,只觉得满心舒畅。但心底又没来由地涌上些她说不明白的烦闷,她突兀地想起了前世时刘彻的立子杀母。

才过双十年华的钩弋夫人眼见卫子夫自杀,又知道刘彻有心立她的幼子刘弗陵为储君,高兴不已自以为皇后之位唾手可得。却不料刘彻下定了决心让刘弗陵继位时就是她的死期,等刘彻找着了一个她的错处当即就叫拉下去。

当时就连内侍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钩弋夫人也以为陛下只是怪罪她,她日后好好请罪就是了。

却没料刘彻根本没打算给她悔过的机会,他说的拉下去是处斩。

等钩弋夫人终于被拖下去时绝望祈求的眼神,就是阿娇看了都有几分不忍。

但刘彻没有,他是真的要杀了她,而绝不是说说。

他一向如此,从没有半句虚言。谁要是把他的话当玩笑话不放在心上,如修成君如钩弋夫人都尝到了苦果。

后世人说起他的杀母立子毁誉参半,但不管怎么说都为他的嗜杀狠毒而觉得害怕。

他何尝没有料到后人的争议,只是他不在乎,他的功过后世谁有资格评判?

没有!

阿娇一直觉得没有,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气度胸怀,所以他后来能满不在乎地主动谈起这件事。

阿娇记得很清楚,他问的是春陀,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是刻薄寡恩?

若是旁人自然极力否认,但春陀到底是伺候了刘彻一世的,他了解刘彻不愿意旁人敷衍他的性子。

是以他问了为什么非得杀母留子?皇子没了娘,多可怜。

刘彻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阿娇记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他说:“身在其位,方知心性的可贵性。赵氏心性算不得坏,但若是把她推上皇太后的位子。而皇帝又还小且全心信赖着她,她必然能得到无上的权力和前所未有的尊严。世间没有人不为这心猿意马难以自制的,一旦骄奢跋扈自然就会生出祸患来。更叫朕觉得害怕的是,到那时,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与其让将来没人能掣肘她,不如朕永绝后患。”

那个时候,他已经很老了。但脸上却还是写满坚毅勇武,他的心还是像年少时涌满了热血。

他的话让春陀陷入了久久的深思,亦让阿娇触动很深。

扪心自问,谁敢说一旦大权在握能做到像个圣人一样?

没有人,所以刘彻宁肯杀错,也不愿让整个帝国冒险。

而这世他能肯放心让她参与朝政,甚至主动推动她自成一派。这对于阿娇记忆中那个深恨党派之争,纵使是王太后也不能和他分享全力的刘彻已经是她绝没想到的信任了,他有心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捧给她。

这份爱重沉甸甸的压在阿娇心头,既让她觉得开心温暖,更让她觉得惶恐。

她害怕口口声声说着不需要这些的她也会被改变,会受不起他的这份信任。

一直埋头想些什么的刘彻蓦然间伸出双手一把把她搂入怀里,极低声地问她:“给你抱个孩子吧。”

阿娇先时还没听清,从他怀里仰起头来睁着一双叫人心荡意牵的桃花眼疑惑地望着他。

于是,刘彻就又说了遍。

阿娇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但她还是摇头。不管她还会不会有孩子,她也不会养别人的孩子。她没法视如己出,还叫人家母子生死相隔,太造孽了。

是,若是她点头,刘彻一定会去母留子,宫中更是没人敢告诉这个孩子真相。

但她还是不要,哪怕她这生没有孩子。

刘彻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轻轻地说:“我原先想你若同意,就把这个孩子立为太子——我若在,必能护住你。但若是我先你一步去了——”

说到这里,阿娇就又皱眉要不依。他笑笑一把搂紧她道:“谁还能不死呢?又不是现在说明天我就死了,别怕,别怕。我就是担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膝下无子,宠贵这么多年,身后没有人站着,新帝能容你吗?”

阿娇完全没有想到他竟是为她打算到了那么久的以后,她心中浪潮翻滚,哽咽难语。很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间脑子竟好似一片空白,眩晕的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脸埋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口心脏的跳动才微微有些真实感。

他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爱怜地摸上她的青丝,把她发髻间的珠钗取下免得搂抱中戳疼她自己。

“不怕告诉你,娇娇。”刘彻的声音极淡,却自有一番温情流动。“我原先还真想过若是去在你前头,就叫你和我一起走——”他话音一顿,却望见阿娇刹那间放出光芒的眼睛失笑。“这只是想想,我马上否决了!为自己竟能生出这样的念头而觉得自己丑陋自私,更何况我怎么能忍心!即便是再舍不得你再不放心你,也还是不忍心!”

“那不忍心的话怎么办呢?自然就得为你计划好,准备好。现在打算,等以后我去了后你身后这些人早长成参天大树,那我也就放心了。娇娇,你不必顾虑什么。”

他的话轻轻响在阿娇耳边,恍若惊雷,又好似淡的她每个字都快听不清。

原来他极力把卫青李广往她身后推,是为她以后想。他怕她以后难过,所以他要她变成下一个能制衡皇帝的太后,他要她不任人宰割。

但是他怎么不想?他要是不在,孤单地活在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个傻子,更不知道她还有很大的可能可以生。

阿娇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被自己吓了一跳咬紧嘴唇。

她这个月前天就到了小日子,但到今天还没有动静,不会是——?

不不不,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

刘彻被她蓦地一振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阿娇把心底惊起的这点盼望压下去,摇头道没事。她很怕给了刘彻希望,又不能实现,让他陷入更深的难过里去。

而后她顿了顿,到底还是说道:“彘儿——这不是顾虑的问题,而是我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被太多人围着,也不愿这些人拿我来猜度你。你知道的,我一向很笨。若只是为你偶尔出出主意还可以,但那些人我怎么分得清他们话里的真假?而且要是以后我也变了,那怎么办?所以还是别——”

或许是因为着急,又或许是因为害怕叫刘彻觉得他这番苦心被忽视。她很着急地解释着,到了最后有些颠三倒四来。

刘彻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排斥,便望着她商量似地道:“那先这样,我既不推着你了,你也别往后跑了。我们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可以呢?”

阿娇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眸子,到底只能吐出一个好字。

(未完待续。)

一张能称得上好琴的古琴最迟也得是战国时的,但其后经秦灭六国和楚汉争霸火烧阿房宫,这之前积蓄搜罗的古琴多半都毁于一旦。

蛇纹断的古琴即便是当世许多古琴大家只怕也只是听过,就别说梅花断了。

左边第一张琴为伏羲式,杉木斩成,木质松黄。琴身为小蛇腹断纹,光凭这个阿娇就可以断定这必是古琴。第二张琴为仲尼式,通体牛毛纹……

她一张张地看过去,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刘彻一点也不嫌烦,含笑等在一旁看着她孩子气地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呼声,只觉得满心都被成就感充盈了。

阿娇惊讶地发现,十张琴俱有断纹,而这其中竟有一把断纹为梅花断。须知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这其中以梅花断最为难得,不经千年难见。

但她们怎么想,阿娇都不会知道。

能忽视她们,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善良。

这日用过晚膳后,刘彻好不容易发次慈悲心不叫阿娇去练字,允许她出去和雪狮子玩半个时辰当消食。阿娇自然满心雀跃的就拉上刘彻出去,雪狮子见他们出来更是跑前跑后高兴的不行。

怎么会不喜欢?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觉得一颗心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几乎快蹦出来了。这么多张琴,她都生怕把它们碰坏了。阿娇放轻了脚步,上前一张张细细看去。

阿娇不自觉地笑了,而后望着天穹尽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深灰色厚重的流云,叫刘彻道:“进来吧,看着要下雨了。”回身又唤小冬子,“今天晚上多给雪狮子铺一层,一天比一天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阿娇总觉得刘彻有些不情愿和她进去。他磨磨蹭蹭了半天才上廊下来,又问她要不要再散散。

先开始时,两人还陪着雪狮子玩。但等把阿娇累趴下了,雪狮子还正在兴头上,她便站在廊下看着它同刘彻玩。

秋日黄昏的天空尤其宁静,偶有一群飞鸟划破长空,也是一闪而过,不留余痕。

阿娇虽为中宫,但她大好回来后却基本上没怎么过问过后宫的事。她想的是左右一切都有规制在那,就照着规制来就行了。后宫中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应供应都叫人按照身份给,绝不会短了谁应得的。

她既不要嫔妃们来侍候,更不会刁难谁。就是有皇子的两位,也从来问都不问起。这叫原先还惴惴不安害怕皇后不好相与的嫔妃们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为皇后的不看在眼里而觉得有些难堪。

很有些寒意的秋风卷过来,树梢枝头上的枯叶纷纷扬扬落下。

阿娇一向觉得四季的区别却不仅仅在于开花落叶下雨下雪上,还在于一种她也说不出的氛围上。

这种氛围引得无数文人作悲秋之作,就是刘彻不也作了《秋风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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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回宫后的日子简单的很,基本上就是刘彻在哪她便在哪。她每日用过早膳就随着刘彻往宣室殿去。白日的时候,刘彻同朝臣们议事,她便在一旁或是磨墨或是读书。等黄昏时两人再一起回去用晚膳,再写写字就该洗漱歇息了。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阿娇倒也不觉得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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