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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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朱买臣同臣一样,家里贫寒的很。他打同其妻砍柴为生,臣还是这次回乡遇见了他。他有心应召,苦于没有盘缠。臣实在不忍陛下错失一个爱才,就带着他来了长安,还望陛下一见。”

“朕想起来了,你说过,你家里也是穷的很。但是向学之心才叫你一直念着书,朕看这能不能成才还是全靠自己啊。”刘彻有些感慨,扫过壶漏已是申时三刻了。他起身对严助说:“明儿把他带进宫来,朕看看。”

帝后的习惯少府伺候了几年也算摸得差不多了,从前陛下还是太子时还会有说不好什么时候用膳的时候。但是自从娘娘进宫后,陛下就跟定了时一样。天天差不离都是酉时叫传膳。

用过膳,两个人都自觉吃撑了。默契地都没有提要去学丹青,加了件披风去院中走走消食。

薄暮的天际边还残留着橙红的夕阳边,月亮和稀疏的星星早爬上来了。椒房殿作为皇后的寝殿,如今住着帝后和帝后的两班人,仍是宽敞。

可以想见虽为殿,实为宫。两个人牵着手,闲庭信步地在夜色渐渐浓重的椒房殿的庭院中散步。

“今天好吗?都干嘛了?”两个人走了一圈,又回到内殿门口的竹林。春陀别有新意地在竹林上挂几盏宫灯,再摆上桌椅,服侍的人都站到台阶上。

灯光,月色,竹林,宫灯。

这意境好极了。

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

她脑海中一下蹦出了这句诗,再看一旁静默的刘彻。冷不丁对上他含着清冷笑意的眸子,竟一下子像怀春的少女被发现了心事似地羞红了脸。

刘彻眸子里晕染开了暖意,娇娇成婚都有五六年了,但是她始终就像天上的一朵白云一样,始终纯的叫人越看越爱。他搂过阿娇。阿娇微微挣扎了一下,瞥见台阶上的春陀海棠眼观鼻、鼻观心,早把眼睛盯着地面发呆了,到底还是像化开的月晕一样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静静地又坐了得有两刻,都没有说话,却好似胜过千言万语。

等到风渐渐起来了,两个人才牵着手回了内殿。

洗漱沐浴过后,阿娇不知道是羞意还是叫水蒸气激的,面若桃花。等到见着帐子里的刘彻,她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

想想就是大婚初夜时她虽然羞涩紧张,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头小鹿乱撞般又欢喜又害羞。

她怯怯上前,撩开床帐。刘彻转过身,伸手给她。轻轻一拽她就倒进了他的怀里,她在这一瞬间听开了心花怒放的声音。

果然,爱情这回事,只要一陷进去就会甜蜜地傻乎乎地越陷越深。她迷醉在刘彻的吻中,满怀着甜蜜的烦恼。

第二天,刘彻又是在她还没有睡醒就走了。巳时传过话来说是陛下同朱买臣相见甚欢,谈的兴起要设宴待他。

阿娇越听这个名字越听倒有种越听越熟的感觉,偏偏还想不起来到底哪听过。谁叫他不像卫青霍去病呢?

下午的阳光好的叫人舍不得午睡,也要珍惜每一份每一秒。她叫海棠玉兰照着这些天的老样子,给她搬来一张条案放在竹林下。

在竹叶疏影下斑驳的阳光中,煮一壶茶,看一卷书。实在是惬意极了,要叫往常阿娇能待到刘彻回来。

朱买臣听来听去就是耳熟,她想不起来也就撂下不想了。

琴声像潺潺流动的泉水般,又好像窗檐挂着的风铃叫秋风吹散了,再细听又好像是春意满枝头上鸟儿在嬉闹的婉转。她弹着弹着,忽然觉出了不对来。

一首带着愁思的曲子,竟叫她弹的柔肠百转。

她停下手来,不觉想我果然是越来越爱他了是吗?

指尖轻挑,曲风一转弹起了高山流水来。

琴声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般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流水声中,她“呀”地一声想起了覆水难收,想起了朱买臣为什么熟悉。

听说这个朱买臣穷的很,偏偏又一心向学,不肯经营祖业。家境越来越破落下来,没办法只好卖柴为生。勉强能度日,日子久了,妻子自请和离。

等到后来这个在她眼里百无一用就会读些之乎者也的穷书生竟然逢着用人不拘一格的刘彻,竟真叫他人到中年反而发达了起来。

等到他日衣锦还乡时,改嫁了个殷实人家的前妻后悔起来。几十年的苦日子都熬了,怎么就不能再忍几年呢?

想着朱买臣从前对她的百依百顺,她鼓起了勇气又上门去求和。朱买臣给她一盆水,叫她把泼到地上的水收回来他们就重归于好。

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

前妻羞愧难当,不敢再说。

等到再一日,朱买臣为刘彻讲过《春秋》后。刘彻又同他论议过一番,终于满意地封这个已经年近五旬的朱买臣以中大夫。

他激动的老脸通红,在地上谢了又谢。

刘彻迎着他菊花般的皱脸,终于问出了:“爱卿的家眷呢?”他昨天叫阿娇磨缠了好一会,说是这个朱买臣才华过人,想见见他的家眷,也显现一下天家对臣子的关心。他明知道这其中有假,他见过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见她关心过谁的家眷啊。但是,架不住她理直气壮的一套歪理。

“回陛下,说来惭愧,臣因为穷困,内子受不住改嫁了。”他听严助说了许多在陛下跟前要注意的事,还没有听说陛下过问家眷呢。虽然丢脸,但还是不敢欺君。

晚间刘彻把这个话原样转达给阿娇,她哦了一声好似又浑不在意了。至于她心里的了然刘彻当然是不知道了,而至于到了元鼎五年当了会稽太守的朱买臣,回到家乡时对前妻的当街羞辱有没有是因为在陛下面前的难堪而发的,就没人知道了。

刘彻叫她带的胃口更好了,他从来不像馆陶一样嫌阿娇吃饭仪态不够好。他反而觉得那些规矩是定给别人的,至于阿娇立在规矩上面。

他叫阿娇带的胃口也大开,用了两碗饭又就着汤吃了两个饼。阿娇见他喝着还行,又安利他这汤润肺止咳,消积化滞。他不爱喝汤的人,忍者笑又用了半碗。

刚装进砂锅里,小黄门跑进来大喝:“陛下传膳。”

汤喝个鲜,也喝个烫嘴。

少府这汤炖的把握的恰到好处,前世生在南方的阿娇是无一餐不喝汤。阿娇就着烤的酥脆的胡饼,没有多用别的菜,喝了三碗汤。

结果陛下头天还对这董仲舒赞不绝口,隔天就打发去了江都国。倒是这个白白净净的严助,被陛下留下来当中大夫,为出战据理力争,还敢杀了司马。

这下不光陛下扬眉吐气,他严助也更叫陛下看在眼里了。

宣室殿内,刘彻看着坐的笔直丝毫没有矜功之意的严助满意极了。从前他就对阿娇说严助性子好,是个能干实事的料子。如今看来没叫他走眼,刘彻就玩笑般地问:“严助,朕还真看不出那个形势下你能杀人立威,朕就担心你没有兵符拿他们没有办法。”

今天娘娘就点了个鲫鱼萝卜汤,其余叫紧着时节来。少府紧盯着壶漏,到了酉时一刻,取过木盆里早就选好的鲫鱼。三下五除二不假人手的处理好鱼,再顺着锅边放进油已经烧热的锅里煎至双面金黄。不能煎过了,要不然一会煮出的汤该苦了。再爆香葱姜,再倒一点酒。一下子清香味就出来了。

再放水没过鱼,必须得是冷水下锅煮出的汤色才好。大火煮开,奶白色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再放进切好的萝卜丝,盖锅中火煮一刻。等到揭开锅放盐微微一搅开,清甜味扑鼻。

严助笑了:“陛下还真是了解臣,臣推荐的是一个同乡朱买臣。臣幼时学问受他许多指点,他的学问比起臣来只会更好。”

“那为什么不来应召呢?”刘彻奇道。

严助恭敬答道:“不瞒陛下,当时臣是陛下的代表,还真没有觉出怕来。更何况,带着陛下给的羽林。”他回忆起当时,只觉热血翻滚。

“好!好!好!”刘彻连说三个好,欣慰不已。“另外,东瓯王递上来的亲笔信昨天到了,朕也看过了。他们请求内迁,朕也同太皇太后说过了,叫他们往江淮一带迁吧。东瓯王来长安,你负责招待一应事宜。”

他恭敬地跟在春陀后面亦步亦趋地进了宣室殿,一路上眼睛从不四处打量。春陀引他到内殿门口躬身笑着说:“严大夫,奴婢就到这里了,陛下正等着您呢。”

严助个子不高,脸皮白净,一身文弱气息。闻言侧身微欠身谢过春陀才往里走,春陀不禁对比起他和董仲舒,两个都是建元元年选召出来的一时翘楚。一个张扬,一个谦逊。

严助垂手称是,刘彻又同他谈到最近的选贤颇为感慨地说:“你严助这样的再多几个才好啊!”

严助笑道:“陛下,臣在外面也听说了陛下的选召,到了长安城所到之处更是学士济济。”他用眼扫了一下刘彻的脸色,轻声说:“陛下,选贤才臣刚好也有一个人向陛下推荐。”

刘彻来了兴趣:“能叫你推荐的,想必是心里已经再三想过的,来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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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助载着刘彻热诚的盼望终于在捷报送来的第五天回了长安城,这个青年文士为自己力主一战何尝不是担着心呢?丞相得罪了,武安侯也得罪了。

这些尚且算不了什么,为人臣者当为陛下的知遇之恩粉身碎骨。大不了,回家乡去就是了。但是,陛下已经经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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